林淵曾經想過自己的中心班底,這群人應該是新世界的中梁砥柱,他可以容忍人的私心,即便他們有權欲或财欲以及其他道德标準以内的欲望,隻要他們能做好分内的事,可以理解林淵的想法和做法,并且去忠實的執行它們。
在這樣的前提下,林淵覺得自己是很寬容的。
隻是現在,他對自己曾經的想法有了質疑,尤其是看着趙有全的時候,他簡直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人趕出帳篷。
因為這人臉上對權力地位的渴求太明顯了,明顯到一望即知的程度。
而令他失望的是,大多數人都是如此。
他們有充足的學識,有開闊的眼界,有許多普通百姓沒有的東西,也比其他讀書人更聰明,更知道變通。
可他們對自身優勢的利用卻局限在權勢上。
林淵甚至覺得,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建立了朝廷,這些人就會拉幫結派,想盡辦法打擊異己,以及搶奪和分享他手裡的權力。
趙有全跪在地上,卻遲遲等不到林淵開口叫他起來。
他有些慌亂,思考着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隻是一瞬之間,他就明白了。
他在心裡演示過無數次面見林淵時候的場景,剛開始草民,後來是下官,最後……
他把最後的自稱說出來了。
南菩薩還沒有稱帝,他自稱微臣……
趙有全的腿開始發抖。
但并不是全無生機,如果南菩薩有稱帝的想法,那他這個自稱正好拍到了馬屁上。
并且在趙有全看來,林淵不可能沒有稱帝的想法,如果他不想稱帝,就不必走到今天這一步,蝸居在高郵内等着朝廷招安不是更穩妥嗎?
“以後你就做宣傳部的部長。”
這句話從上方傳來,趙有全松了口氣,他這是升官了,這證明他賭對了。
趙有全克制住恐懼,中氣十足的謝了恩。
林淵:“下去,做好你分内的事。”
在宣傳部沒有實權,他為了升官會一直想辦法做出實績,如果往好的方向想,宣傳部或許會有新的改變。
林淵給了他機會,如果他的把握住,未來說不定能在林淵身邊占有一席之地。
趙有全離開了帳篷,他在帳篷外吐出了一口濁氣,進了帳篷以後他甚至都不敢呼吸。
在進帳篷之前他隻能算是小吏,還是沒有正式任命的那種,離開帳篷以後,他就成了一個真正的官。
此時的趙有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官并沒有什麼實權,畢竟宣傳部是個新的部門,人們大多隻知道自己炫耀做什麼,卻不知道自己能享受哪些權力。
就在趙有全離開後不久,陳柏松才問道:“少爺還要用他。”
林淵笑道:“有這麼一個人,其實也不算壞事,若他能走回正道,也不失為一個人才,自然能用,若他走邪道,身邊必定會聚起一堆人,到時候就省了我的功夫,能把這些人一網打盡。”
陳柏松忽然沒了話語,他想到了自己的軍營,軍營裡不全是聽從軍令的人,也有人有自己的心思,每回見到這樣的人,陳柏松都會直接軍法處置,現在看來,其實少爺的辦法也不錯,留着人,反而能發現更多心懷不法之徒。
比一個個找起來更方便。
“少爺說得對。”陳柏松覺得林淵越來越聰明了,明明小時候是個一遇到事就哭的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少爺流露出軟弱的一面,好像他從來都這麼強大,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沉着穩重,給人一種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感覺。
林淵轉頭問他:“徐壽輝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傳來?安插過去的人如何了?”
陳柏松一臉“你不問我還真想不起這事”的表情,他大概也發現自己表現的太過明顯,垂下眼眸說:“我去問問。”
林淵歎了口氣。
陳柏松有些緊張,他覺得林淵對他很失望,好像他應該做到的事他沒有做到,這讓他覺得有些羞恥。
“徐壽輝這個人……”林淵一臉憐憫的說,“可憐。”
徐壽輝與韓林兒類似,都是有虛名沒實權的皇帝,韓林兒被劉福通把持着,徐壽輝則是被倪文俊把持着。
但韓林兒比徐壽輝好一些,畢竟劉福通沒想過篡位,一直盡心保護着韓林兒。
倪文俊則是随時都想把徐壽輝拉下來,好取而代之。
陳柏松沒明白他可憐在哪兒,畢竟徐壽輝是皇帝,即便這個皇帝隻能避居一隅,但能有的享受是絕對不缺的,陳柏松看了眼林淵,心想“少爺說他可憐,那就當他可憐”。
林淵微笑着說:“你派人告訴漢陽的人,叫他在倪文俊身上使點勁,就說他倪文俊若想成就大業,我這邊願意借兵。”
曆史上倪文俊想殺了徐壽輝篡位,起事後卻兵敗,隻能投奔陳友諒,陳友諒這才正兒八經的在這段曆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取代倪文俊成為了天完政權的新任當權者。
如果倪文俊成功了呢?成功篡位了?還是借助他林淵的兵,到時候林淵就是想要打他,也比别人更好下手。
即便倪文俊知道林淵圖謀不軌,可是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他是絕不可能拒絕的。
倪文俊是個賭徒,賭徒從來隻顧眼前。
他想當皇帝,林淵就幫他一把。
林淵看向陳柏松:“聽明白了嗎?”
陳柏松于打仗上很有心得,在政治上實在沒有什麼天分,他認真問道:“為何要幫他?天完與我們沒什麼相幹,不去打他們就算不錯了。”
林淵一愣,終于明白了陳柏松的腦回路。
陳柏松的思考方向很容易理解,無非是:借兵錘死徐壽輝—倪文俊當皇帝—對他們沒好處。
沒好處的事為什麼要做?
林淵隻能盡職盡責的當一個傳道受業的老師,他換了個角度解釋:“徐壽輝為何能穩坐帝位?他手裡沒有實權,倪文俊卻一直不敢動,原因是什麼?”
陳柏松說道:“他是皇帝。”
皇帝代表一切,他是天命所歸,所以下頭的人即便知道他做不了主,卻依舊願意支持他,就像一個招牌。
“所以倪文俊名不正言不順。”林淵又說,“他推翻了徐壽輝,人心自然不穩動蕩,到時候我們再去打,不是更容易嗎?”
陳柏松沉思,過了好半響才說:“那為何不直接趁其兵亂,倒戈一擊,拿下漢陽呢?”
這下輪到林淵愣了。
他稍顯呆滞的看着陳柏松,忽然激動起來,他拉住陳柏松粗糙的大手,興奮地說:“古有一字之師,今有柏松一言之師!”
他太在意陳友諒了,在意到蒙蔽了他的理智。
是啊,現在早就不是他弱小的時候了,在亂世之中,他已經有足夠的資本下場了。
他有百萬雄師,有充足的糧草儲備,有精良的武器彈藥,他為什麼不能直接下場,不能和他們在正面一決高低?
他甚至不用借兵,隻需要再倪文俊和徐壽輝互鬥的時候摻一腳,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現在才四月份,倪文俊九月起兵,他還有時間。
林淵看着陳柏松,他的目光從未這麼狂熱過。
陳柏松被他看得心裡直打突突,不知道自己那句話為什麼會具有這樣的威力。
林淵的面龐潮紅,這讓他失去了以往冷靜自持的形象,就像一個見到心上人的毛頭小子一樣激動,他的心跳也逐漸失去了原有的頻率,他對陳柏松說:“我錯了。”
陳柏松一臉愕然。
林淵笑起來:“我太低估自己了。”
陳柏松冷靜下來,一臉問号。
激動到難以自持的林淵站起來,少爺都站起來了,陳柏松自然不能繼續坐着,也隻能站起來。
林淵一把抱住了陳柏松,他需要有人分享他此時的感受,他的吐息火熱的噴灑在陳柏松的耳畔,他的聲音克制着激動,幾乎有些胡言亂語。
“你是對的。”林淵緊緊抱着陳柏松,“我怎麼這麼蠢?我為什麼要跟着既定的道路走?我可以換個方向,可以走别的路,蝴蝶的翅膀早就扇動了,我為什麼還要跟着扇動前的路走?”
陳柏松:“……”
少爺說的話他真的一個字都沒聽懂。
林淵松開手,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帶着豁然又爽朗的笑容,好像以前的陰霾一掃而盡,
“我得出去走走,吹吹風。”林淵頭也不回的對陳柏松說道,然後離開了帳篷。
他站在帳篷外,雄心勃勃,好像萬裡如畫江山就在他的眼前。
是時候招宋石昭和羅本過來了,他還有時間去做好充足的準備,不給倪文俊和徐壽輝反應的機會。
帳篷裡隻剩下陳柏松一個人一臉懵逼的站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林淵說話時對着的那隻耳朵又紅又燙,就像被火燒過一樣,他飲下一杯冷茶,坐回椅子上,可耳邊的熱度一直沒有消下去。
陳柏松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
他耳朵不僅沒好,現在指尖也紅了,他看着帳外,覺得自己也該出去走走,吹吹風。
最好是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