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哥和朱元璋還沒回來,但林淵遇到了穿越以後最嚴重的事——有好幾個被救回來的女人要生了,而且不是足月,要生的那幾個全部都是早産,林淵害怕起連鎖反應,就先把她們轉移到了單獨的房間,保持室内的清潔衛生,她們陣痛了三天,林淵也就膽戰心驚了三天。
他上輩子又不是婦科醫生,女人怎麼生孩子,他也不清楚啊!
楊氏帶着奶娘和女眷們在照顧那些女人,畢竟現在莊子裡有經驗的也就他們了。
果兒的親娘,也就是楊氏的貼身丫鬟有經驗,叫人準備好了剪子和熱水,還有生姜——沒有人參片,生姜片也勉強,雖然林淵并不懂這是什麼原理。
“要剪子幹嘛?”林淵咽了口唾沫,覺得有點兇殘,這個年歲沒有縫合手術,用剪子剪開肚子人還能活嗎?
奶娘一邊指揮着人一邊說:“若是胎位不正,就要剪開。”
林淵吓了一跳:“剪肚子?”
奶娘也被吓了一跳:“吓煞人也,少爺,那可是肚皮,剪開了還能活命?”
林淵:“……那是剪哪兒?”
奶娘畢竟年紀大了,也不像年輕女人臉皮薄,但也沒有給林淵細細講解,隻說:“總有要剪的地方,我隻希望派不上用場。”
林淵也說:“最好派不上。”
現在大出皿的話,根本就沒有活命的可能。
隻能希望那幾個女人命好一點,老天爺别叫她們受太多苦。
大半夜,天還沒亮,院子裡有人叫到:“破了!要生了!”
林淵趕忙披着衣裳跑出去。
明明不是他的孩子,他卻有種自己要當爹的錯覺,緊張的不行,在門外一直踱步,抓着走進走出的丫頭問:“生了嗎?”
丫頭一臉焦急,但畢竟問話的是自家少爺,還是停下腳步說道:“有兩個胎位正,還有一個……腳先出來。”
林淵雙眼一黑。
腳先出來……
這不就是胎位不正嗎?
一個處理不好,可是要人命的。
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晚上的事,到第二天雞鳴破曉,林淵才聽到第一聲啼哭。
“生了!生了個姑娘!”
身子最健壯的那個女人頭一個生。
林淵松了口氣。
第二個是下午生出來的,生了個男孩,但那男孩小的可憐,林淵甚至覺得他還沒有奶狗大,這兩個産婦還在昏睡中,生産花費了太大力氣,已經無力保持清醒了,兩個嬰兒也被收拾妥當後放在了母親旁邊,屋子裡還有丫頭在照顧。
隻有最後一個,到晚上也沒生出來。
奶娘拿出了剪子。
林淵坐在院子裡,神情很恍惚,昨天晚上,他還能聽見女人聲嘶力竭的慘叫,但是今天,女人似乎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丫頭說她連水都喝不進去。
大約等了兩個時辰,他聽見極低的啜泣聲。
丫頭端着滿是皿的木盆走出來,她朝林淵做了個禮,聲音極低地說:“都去了。”
孩子和大人,都沒活下來。
林淵摔了一個屁股蹲,直接坐到了地上。
“皿止不住。”丫頭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陣勢,表情和林淵差不多,“她叫我們保住孩子。”
“都沒保住。”
隻是胎位不正而已!
在現代的話,最多也就是個剖腹産就能解決。
就算大出皿,現代醫療也能救回她的命。
但現在,女人生産,就是兒奔生,娘奔死。
女人下葬的那天,老天爺似乎都感受到了生命逝去的悲哀,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了開春後變得柔軟的土地,林淵叫人趕工做出了棺材,把女人和她的孩子葬在了一起。
林淵聽女人的朋友提起,她是個木匠家的女兒,原先已經跟一個酒樓的小二議了親,隻等那小二存出一筆銀子去采辦小禮。
他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底層人家,男女大防并不嚴謹。
在有時候的時候彼此說說話,也不是什麼出格的事。
結果土匪下山,她爹死了,她娘也死了,她被搶到了山上,被土匪玷污。
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再去見一見差點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沒活下去。
她帶着遺憾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不知道她死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麼。
林淵站在她的墓碑前,說是墓碑,其實就是一個木牌,經不得風吹雨打,隔不了多少時間就得更換,林淵沒有對她進行火葬,現在的人覺得火葬就是挫骨揚灰,死後也要魂飛魄散不得超生,林淵還是尊重了這一習俗。
“人有生老病死。”林老爹站在林淵旁邊,在墓碑前放上了一碟野果當做祭品。
林老爹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你娘當年也是這麼走的。”
她把孩子生下來,自己沒撐過去。
林淵:“她太小了。”
生孩子的時候,這具身體的母親隻有十五歲。
林老爹歎了口氣。
在這個年代,十五歲已經不小了,許多人已經做了母親,或許孩子都有一兩歲了。
但她們自己都還沒有長大。
林老爹:“我已經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
林淵轉頭看向林老爹,這是一個地道的中國古代傳統男人,他有這類男人的所有缺點,也有這類男人的優點,不是個純粹的好人,也不是個純粹的壞人。
他是走在路上,随處可見的那一類人。
林老爹:“好在她走前,也過過好日子。”
那時候林家正式最昌盛的時候,穿金戴銀,绫羅綢緞,想要什麼招手就有,林老爹對自己的女人從不吝啬,楊氏這個主母也不會苛待她們。
林淵說道:“爹,您也這個年紀了,以後還是跟娘她們好好過日子。”
林老爹虎着臉:“你還管起你爹來了!”
林淵:“怕您造孽。”
林老爹沒說話。
他還記得林淵的母親,那是他造的最大的孽。
他相信鬼神之說,也相信林淵的親娘說不定正在下面等着他。
睜着一雙大眼睛問他:“老爺,你給杏娘帶的首飾呢?”
杏娘是買回來的下人,六歲就進了林家的門,一開始在廚房打下手,假以時日,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厲害的竈上娘子,嫁個同樣出身的男仆,生了孩子在林家當家生子。
可她被林老爹看上了,剛剛長成的姑娘,眼睛又大又亮,好像從沒有什麼煩惱,會唱動聽的鄉間小曲,不施粉黛也清秀可人。
跟了林老爹以後,杏娘就到了内院,伺候楊氏的飲食,她會給楊氏捶腿,跟楊氏撒嬌說自己又學會了什麼點心。
楊氏偶爾會賞她一些首飾,那時候的杏娘就像是得到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生産之前,她還沖楊氏說:“夫人,我這胎要是生了男娃,就抱給夫人養。”
“夫人,叫他孝敬您。”
林老爹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眼角:“人老了。”
林淵拍了拍林老爹的肩膀。
林老爹:“沒大沒小的。”
兩個新生兒都是早産,身體不能跟足月的比,女孩比男孩好上一些,男孩都出生兩天了,還是沒有睜眼,院子裡的大部分人都覺得,男孩可能會夭折。
大着肚子的女人們被難産而死的女人吓住了,她們偶爾會捧着自己的肚子發呆。
林淵聽說有不少女人都跟同伴說好了自己的遺言。
比如她們死後如果要上祭品的話,最好上哪些果子。
如果可以的話,同伴逢年過節能不能多給她們燒一些紙錢。
林淵聽說的時候心裡挺心酸的。
他要是個婦科醫生就好了,就算這裡沒有手術器具,也能幫上一點忙。
奶娘安慰他:“少爺,女人都要過這個坎呢!”
“我當年生牛蛋的時候,也覺得自己不行了,但是看到牛蛋,我就有了力氣。”
林淵沒生個孩子,他沒辦法感同身受啊!
不過在這個死人常見的時代,也沒有會為了死去的女人悲傷太久,日子還是得過的,生活也在繼續,死一個人,甚至人全死了,地球也不會停止轉動。
在和刀哥他們約定好的第十天馬上就要到來,還差兩天的時候,守瞭望台的人忽然吹響了号角。
大半夜,所有人都從被窩裡跑了出來。
男人女人們都緊皺眉頭,一言不發的站在廣場上——其實也就是一塊平地。
林淵:“男人們跟我去領武器,懷孕的躲到屋子裡去,沒懷的也跟着我來領。”
雖然女人的力氣不能跟男人比,但有武器,總是多幾分保證的。
好在庫房裡還有不少砍刀。
現在留在莊子裡的男人大部分都是經過上次打劫土匪的,有過一次洗禮之後,現在心也不算特别慌。
“我們有城牆,他們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就算是攻進來了,我們的人也不比他們少。”林淵給他們打氣,“李從戎和朱元璋也正在趕回來的路上,隻要我們拖過這兩天,到時候和他們來個裡應外合,将外面的人一網打盡,你們又能敞開肚皮吃幾天。”
沒什麼比食物更能激勵人心的了。
男人們都很激動的大吼起來。
女人們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林淵爬上了瞭望台,果然,他登高一看,就在距離莊子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群人,這群人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身強力壯,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武器,林淵竟然還看到了一個壯漢手裡拿的是兩個巨大的錘子。
這人不會是武俠故事聽多了,cospy李元霸?
不知道他會不會給自己的錘子起名字。
也叫擂鼓甕金錘?
幸好莊子裡的人看不到他們,不然還沒有正面對敵,說不定他們就已經放棄了。
有時候身體素質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懾對方。
林淵還看到那些人似乎拉着闆車,闆着被遮擋的很嚴實,他猜測拉的估計是糧食。
仔細思考一下的話,莊子附近已經被林淵帶人巡視過一圈了,三日路程内的區域都沒有什麼成氣候的寨子和流匪,也就是說這群人應該是從遠方過來的,應該隻是經過。
如果是要攻打的話,他們不可能帶着那麼多東西。
但這群人又全是壯年男人,沒有女人,也沒有小孩,從側面證明了這是一群亡命之徒。
林淵也開始緊張起來。
這些人估計這兩天還不會動手,至少要等到他們摸清周邊的環境,和知道莊子裡的大概戰鬥力以後才會動手。
林淵也隻能希望刀哥和朱元璋能回來的快一點。
雖說心下緊張,但這兩天該過的日子還是得過,莊子裡的氣氛并不好,好像有刀懸在腦袋上,每個人都食不下咽,随時提防着城牆外的人會打進來,甚至連夜裡都睡不好覺,不少人半夜爬上瞭望台,就是為了警戒那些人的動作。
林淵也睡不好,他也坐在瞭望台上,好在瞭望台裡的空間還算大,坐下三四個人不成問題。
除了原本安排的守夜人以外,還有兩個跟着守夜人一起來的,林淵是不請自來的第四人。
“你們也睡不好?”林淵問。
包括守夜人在内的三人都慌亂的點頭。
他們可沒有跟林淵近距離接觸過,也沒跟林淵單獨說過話。
對他們而言,地主老爺是他們接觸不到的存在。
不過裡頭膽子最大的那個說道:“我們……也是擔心他們趁着半夜……”
林淵點頭:“我也擔心。”
三人松了口氣。
林淵笑了笑:“也别太害怕,我們的城牆還是很牢固的,他們就算真打,隻要我們沒開城門就能一直撐着,而且我們有足夠的糧食,再者說了,李從戎和朱元璋再過兩天就會回來,到時候一看見他們,我們就沖出去,三方來個裡應外合,他們人也不算多,不是什麼難事。”
大概是因為說這話的是林淵,這三人很輕易的就相信了,臉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既然東家說沒問題,那就肯定沒問題,他們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這次東家沒有出去。”
“是啊,要是東家也出去了,我們就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等李哥和朱哥回來了,我們就殺出去,叫他們知道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
這三人都打過土匪,手裡沾過土匪的皿,沒有那麼懼怕争鬥。
相反,他們也看見了勝利的好處,打敗土匪那天,他們可是吃了很多好東西。
白米飯和熏肉,那是世道沒亂之前他們也吃不到的東西。
但事實上,林淵雖然嘴裡安慰着他們,心裡也沒什麼底。
他們就在瞭望台上坐到了天亮,時不時的站起來看城牆外的那群人,那群人似乎紮營了,雖然沒有帳篷,但在這個天氣下睡在野外也沒什麼問題,他們生着火,圍着火堆睡,就像一群野人。
但他們還是有腦子的,沒有所有人都睡下,而是分了兩班,一班睡上半夜,一班睡下半夜。
如果莊子這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會立馬做出回擊。
估計這群人的領頭也不是個等閑人物。
至少和很多莊稼漢比起來,要更适應這樣的生存路線。
這兩天林淵發現了一件事,就是女人們竟然反而比那些沒打過土匪的男人适應力好,她們分成了兩撥人,一撥是孕婦,在屋子裡等待着事情過去,一撥人是沒有懷孕的女人們,她們這幾天都很冷靜,除了最開始的慌亂以外,她們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像男人請教如何對抗敵人上面。
有時候林淵都能看到女人們在廣場上練習着揮刀。
林淵看了幾次之後不得不承認,女人似乎天生能在各種環境下生存。
他還記得自己以前在現代看過的真人秀,那是一欄荒野求生的節目,男人和女人被投放到荒島的不同位子。
女人們幾乎是剛到就開始分配任何,商談每個人該去做什麼。
而男人們一開始是盡情玩樂,享受這種自由的時光,然後前幾天幾乎都餓着肚子,因為比起生存,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奪領導者的位子,誰也不服誰。
男人們比女人們浪費了一周多的時間,吃夠了苦頭才慢慢走上正軌。
一個女人情緒低落,别的女人都會安慰她鼓勵她。
一個男人情緒低落,别的男人勸過一兩句之後就不管了,甚至開始互相指責誰在幹活的時候偷懶,最後大打出手。
當男人和女人們彙合的時候,男人們似乎才重新找回理智,情緒低落的人也瞬間振作起來。
莊子裡有女人是一件好事。
如果全是男人,矛盾就會累積的越來越深。
男女之間的兩性關系,是非常複雜的。
怪不得人類最開始是母系氏族。
當然,林淵并沒有想過叫這些女人們跟男人們一起去戰鬥。
他給她們刀,是希望她們在男人們無暇顧及的時候能夠自保。
而這群女人似乎自動的推選出了一個領頭人,那就是刀哥一直愛而不得的女人。
比起别的女人,她看起來更加有氣勢,換上下地穿的短打,再把頭發高高束起之後,竟意外的有了幾分與衆不同的氣質。
“總不好叫我們拖您的後腿。”這個女人是這樣對林淵說的。
她是這些女人中間唯一有大名的人——吳月蓮。
吳月蓮也是土匪出身,她爹是土匪,還是個寨主,娘也是從小在寨子裡長大,算是寨主夫人,她從小成長的環境如此,自然想法也跟别人不同。
她是她爹娘的獨女,原本應該招贅的,在自家寨子裡當半個當家。
可惜他們的寨子太小,打輸了以後她也被擄走了。
她不是沒懷過孩子,懷了,她自己想盡辦法把孩子弄掉了。
或許對别的女人來說,那隻是肚子裡的一塊肉。
但對她來說,那是镌刻在皿肉裡的恥辱,她一直想着給父母和寨子裡的兄弟姐妹們報仇。
報仇的信念支撐着她活下去。
吳月蓮對林淵說:“若是真打起來了,您不用顧忌我們,生死有命,閻王叫人三更死,從不留人到五更。”
林淵朝她笑了笑:“還不到那個時候。”
吳月蓮搖頭說:“我們寨子被打的時候,所有人也都覺得不到那個時候……”
“最後都死了。”
林淵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頂天立地,能給眼前的女人撐起一片天,十分大男子主義地說:“别怕,有我在,他們要想進來,也得邁過我們的屍體。”
吳月蓮笑道:“東家,您這話說的,叫我不曉得怎麼答下去了。”
“那就不答。”林淵不以為意,“這世上對男人來說有兩樣絕不容侵犯。”
吳月蓮奇怪問道:“哪兩樣?”
林淵:“他的尊嚴,和他的女人。”
吳月蓮:“……”
林淵笑道:“雖說我對你們沒什麼想法,但你們在莊子裡,那就是我的女人。”
吳月蓮不知為什麼,眼眶一紅,深吸一口氣,明明眼前的東家沒有結實的身形,也沒有粗壯的胳膊和大腿,但她就是覺得,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哪有您這樣的……”吳月蓮小聲說,但她的臉上明明帶着笑。
林淵:“這下好了?沒那麼害怕了?”
吳月蓮搖搖頭:“好多了。”
林淵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想到時代問題,手舉到一半才收回來,有些尴尬地說:“其實我覺得刀哥挺好的。”
吳月蓮茫然的看着林淵。
林淵:“就是李從戎。”
吳月蓮又笑了:“東家,我懷過孩子,懷了身子,此生不想嫁人。”
林淵:“這得看你自己,說不定以後改主意了呢?”
吳月蓮沒再說話,看來已經打定了主意。
林淵也不好勸人,男女之事,強扭的瓜不甜。
大概是因為女人們表現的很沉穩,男人們也不再心焦,他們開始讨論如果外面的人真的要強攻進來,他們應該怎麼應對。
林淵也數着日子,等着刀哥和朱元璋他們出現在視野範圍内。
到了最後一天,林淵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吩咐三子去刀哥和朱元璋回來的畢竟之路上守着,告訴他們兩面夾擊的時間。
三子哆哆嗦嗦的,吓得腿軟,不敢應。
“東家,我去。”吳月蓮冒了出來,她臉上抹着泥灰,手上也是,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破布衣裳,“我從後頭出去。”
她一臉堅定的看着林淵,林淵竟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了。
巾帼不讓須眉,說的就是這樣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那檔男女分開的求生節目是真實存在的。
是我去年看過的。
節目裡女人們相處的非常和諧,男人那邊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