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了朝廷的大軍以後,林淵得到了這一年來最好的消息,土豆和紅薯都收獲了,經過一年多的培育和種植,終于迎來了大批量的收獲,從這一年起,他們将不會再缺糧食,也不會有人再餓肚子。
與此同時,湖州和松江的百姓來獻州了,說起來,湖州和松江其實并不太缺糧食,但無奈于朝廷的稅收越來越高,百姓們不堪其重,他們毫無組織,毫無紀律的發動了叛變。
然後……
他們就懵逼了。
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把大戶們弄死以後,他們把糧庫和大戶們的糧食瓜分了,可是即便這樣,百姓也太多了,實在太多了,分了糧食沒多久,他們又開始挨餓,地裡的收成也不是見風就長,不可能今天種下去,明天就能收獲。
所以聽說南菩薩他們種出了“神糧”以後,他們一番商量,就颠颠的跑來獻州了。
而且還似模似樣的寫了文書,雖然上面的字看起來就像小孩寫的一樣。
大意是“南菩薩是上天選中的人,我們需要南菩薩來指引我們,統領我們。”
翻譯一下大約就是“我們沒糧了,求您快來救救我們。”
林淵:“……”
宋石昭在旁邊幹笑:“可能是真的?”
林淵:“叫探子先去看看,若是真的,便少了我們的麻煩,若是假的……”
他冷笑了一聲。
探子去了,打聽來的消息跟文書上的差不多,因為百姓們把官員小吏和大戶們都殺了,所以這兩地十分混亂,沒了秩序,殺人搶劫越發常見,甚至不少人開始往外逃了。
這倒是個新鮮事,他們為了活下去殺了上頭的人,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過得幸福一些,沒有想到殺了頭上的人以後,日子更不好過了。
林淵喝了口茶,對宋石昭說:“再讓他們亂一亂。”
宋石昭笑道:“這是自然。”
林淵很冷靜,冷靜的有些不像他了,他可以冷靜的分析利弊,冷靜的分析怎麼做付出的代價才最小,然後他對宋石昭說:“我們也許久沒跟外界打過交道了。”
宋石昭動作自然的斟茶,嘴角帶笑:“正是。”
“徐壽輝……”林淵摸摸下巴,“送他樣大禮。”
宋石昭這才擡頭問:“送什麼?”
如今的徐壽輝正在艱難的抵抗元軍,很快就會敗北。
林淵笑道:“送塊玉玺過去。”
宋石昭的手一抖,茶壺都險些掉在地上。
林淵:“先生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年紀大了,骨質疏松需要補鈣了?
宋石昭聲音艱澀中又帶着一絲興奮:“玉玺在皇宮裡。”
林淵無所謂地說:“那就造一個。”
宋石昭:“但憑大人吩咐。”
離開書房的時候,宋石昭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從未感覺這麼興奮過。
他太想看看徐壽輝收到玉玺時的表情了,作為一個剛造反就稱帝的人,他根本抵抗不了這樣的誘惑,玉玺,既是拉攏,也是投誠,徐壽輝的野心會更加膨脹。
當野心無處安放,他就會自取滅亡!
“天氣可真好啊。”宋石昭負手而立,他的背挺的筆直!
路過的二兩看着宋石昭站在原地發神經,不明所以,端着飯菜走進了書房,林淵最近時常在書房用餐,二兩也就都在書房伺候,有時候林淵除了處理政務,還會寫大字,經常一寫就是一天。
“少爺,宋主管是怎麼了?”二兩小聲問,“他一個人在外頭自言自語,像是魔怔了。”
林淵看向餐盤,今天的午餐很豐盛,蒸紅薯,土豆燒肉,外加一碗白米飯和豆腐湯,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已經接連吃了一個月的紅薯和土豆了。
不過百姓們的熱情依舊高漲。
紅薯吃起來甜甜的,糯糯的,在缺少甜食的百姓看來,又能填飽肚子,産量又大,有好吃的紅薯比土豆好多啦!
他們覺得自己吃一輩子都不會膩。
林淵現在的廚娘還是四娘,四娘又找了個男人,是個切菜的夥計,人看起來很老實憨厚,脾氣也好,喜歡小孩,沒和四娘在一起之前就對狗子很不錯。
因為總在一起幹活,兩人就看對眼了,也沒有辦酒席,隻是請廚房裡的人吃了一頓,就搬到一個屋子過日子去了。
生活安定下來以後,人們才會想着成家。
林淵吃完了午飯,在院子裡散步消食,他隻有中午這一小會兒時間清閑。
不過自從砍了一批腦袋以後,藏在暗處的蒼蠅們都安靜了不少,不再在他的耳邊嗡嗡嗡了。
殺人立威是有用的,雖然不能持續多久,等時間一長,許多人又會忘記之前被砍的腦袋,重新活動起來。
到時候估計又要掉一批了。
——
“娘,今天吃烤紅薯嗎?!”放學回家的孩子迅速的跑回家,他的臉上還帶着墨汁,手上牽着妹妹,兄妹倆蹦蹦跳跳的跑回來,沿路上還拔了一些野菜。
女人捧着一個大肚子,溫柔的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沖他們笑道:“吃紅薯飯。”
孩子們尖叫了一聲:“今天有肉吃!”
女人也笑:“你們爹表現的好,掙到了一刀肉。”
孩子們信心勃勃地說:“我下次月考會考第一的!”
月考第一的話,也能得到一刀肉和一隻雞。
是肥肥的雞,還有很多油。
女人:“他爹!吃飯了!”
在後院砍柴的男人這才直起腰來,他蹲下抱了抱兩個孩子,很有些驕傲的說:“今天吃肉。”
兩個孩子笑着:“娘剛剛跟我們說啦。”
在飯桌上,男人給女人夾了肉:“你雙身子,多吃些肉。”
他自己幹吃紅薯飯,偶爾夾一筷子沾了油的菜。
女人低着頭笑。
孩子們也發現了,撒嬌地說:“爹,也給我夾肉。”
男人有些窘迫,但還是給孩子們夾了肉,寵愛地說:“肉也堵不住你們的嘴。”
孩子們吐吐舌頭,香噴噴的吃起來。
他們中午可以休息一個時辰早去上學,這一個時辰他們會呼朋喚友的去玩耍,整條街的孩子們現在都在學校上學,彼此都認識,午休會一起去空地上蹴鞠踢球,這是貧民遊戲,隻需要一個球就夠了,這個球還是男孩的爹做的。
他是個匠人,用竹條編織成球,裡面填上破舊不用的廢布,外邊用小塊皮子縫好,他的針線活比他妻子還好一些。
孩子們在空地上發出快活地歡笑聲。
有時候下工的大人們也會加入進去,不過明顯會讓着孩子們。
高郵的百姓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們按時上下工,每個月月底結工錢,偶爾能吃上一頓肉,他們希望能一直在南菩薩的治下生活,永遠過這樣的好日子。
這樣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孫子,他們的後代就能一直這樣生活。
入冬以後,林淵接受了湖州和松江的投誠,畢竟入冬以後就不像秋天一樣好歹還能找到吃的。
而林淵派人過去接收的時候,這兩地的百姓已經餓了一段時間,他們沒有任何抵抗,林淵的政令也沒有任何阻礙的實施了下去。
而他的接收,是全面接收。
這兩地帶領百姓起義的頭目被收編了。
他們的人也被打亂,編進了林淵的軍隊。
雖然他們都任了營長,可手裡沒了實權,原本的人也無法抱團。
林家軍的人數更多了。
而湖州和松江的土地種植最多的就是土豆和紅薯。
難得有一個不用為食物發愁的冬天,林淵也終于喘了口氣,可以放慢腳步了,過年的那天,林淵置辦了酒席,宴請了得力的下屬,以及他自己的家人。
林老爹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逢人就吹自己這輩子幹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林淵。
如今的林老爹什麼也不用操心,除了不能作奸犯科以外,林老爹幾乎過上了太上皇的日子。
不過林老爹是個有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兒子現在的位子,也知道自己不能狂妄自大,更何況他夫人還在旁邊瞧着他,他就更不敢胡亂動作。
有不少商人準備送他美人,這些美人都被林淵收下,然後派去做工,林老爹得知的時候還十分遺憾。
不過畢竟是兒子幹的,他也隻能用目光表示不滿,别的什麼都不敢說。
在林老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害怕自己的兒子了。
這種感覺很奇特,他在林淵面前完全端不起身為父親的威嚴。
有些時候,林老爹甚至覺得,如果自己做出了什麼觸犯林淵底線的事,林淵都會毫不留情的大義滅親。
為了自己的這條小命和如今的好日子,林老爹才不會去以身試法。
林淵送給徐壽輝的禮物也在入冬的時候送到了徐壽輝的手上。
徐壽輝的幕僚和他一起看着放在桌上的小木盒。
木盒非常漂亮,哪怕看不出木料是什麼,也會覺得這木盒無比奢華,上面有镂空的花雕,雕刻着祥雲和龍,反面則是鳳凰,蓋子上還刻着日月。
徐壽輝生的人高馬大,體格健碩,長相非凡,他問道:“送此禮的商人果然說是高郵送來的?”
下面的仆從連忙說:“不敢欺瞞陛下。”
徐壽輝摸了摸下巴:“倒是有趣。”
幕僚笑道:“那所謂的“南菩薩”想來也是發現陛下乃天命所歸,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幕僚上手打開了木盒,木盒内還有一個小盒子。
小盒子上頭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此物非凡,屏退衆人”。
徐壽輝冷笑:“裝神弄鬼。”
“打開它。”
幕僚打開了這個小盒子。
打開的瞬間便瞪大了眼睛:“此物……此物!”
徐壽輝一把推開了幕僚。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了裡面的東西,他咽了口唾沫:“這玩意,不該在大都嗎?”
大都便是元朝的首都。
幕僚已經跪下了,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此事是拍馬屁的絕佳時機:“陛下真龍!日月不敢争輝!那南菩薩這是在投誠啊!”
徐壽輝卻已經冷靜了下來:“這不是真物。”
幕僚卻說:“陛下不知,下官曾經打聽過,如今大都的玉玺是假的。”
徐壽輝:“你何以得知?且不說此乃機密,便是那玉玺真是假的,便能證明眼前這塊是真的?我瞧那南菩薩是以為我愚笨不堪,用此物辱我來了!”
幕僚小聲說:“陛下,該稱“朕”。”
徐壽輝:“朕還要你來提醒?”
幕僚又說:“陛下,此物珍貴,若那南菩薩是辱您,又何苦用此等玉石?想來他是想讨好于您。”
徐壽輝覺得這玩意是假的,但心裡希望是真的,不過他覺得幕僚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他自覺自己是真龍,真龍一出,僞龍自然要俯首,給他送禮的也不止是高郵,還有獻城投奔他的。
“收起來。”徐壽輝說。
幕僚:“收進書房?”
徐壽輝:“收到朕的房間。”
幕僚低頭,嘴角含笑。
如夜之後,幕僚回到自己的府上。
“蔣商還在?”他問自己的仆人。
仆人連忙說:“未走。”
幕僚去見了蔣商,而蔣光已經等他多時了,蔣光一見幕僚便做禮道:“趙大人。”
趙榮沒什麼表情,他看不起這些商人,不過對方給了他巨大的好處,隻求他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南菩薩的好話,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他應了也就應了。
兩人倒是寒暄了一會兒。
蔣光才說:“自從朝廷對高郵派兵之後,高郵如今情形可不太好了,若不是那南菩薩重金求蔣某,蔣某也不至于來此處走一遭。”
趙榮奇道:“不是打退了嗎?”
蔣光歎了口氣:“您也知道,那南菩薩是個軟心腸,手底下原本就沒多少兵,還四處買糧,就是個富家少爺,如今高郵那邊隻能強撐。”
“哦?”趙榮高深莫測的笑了。
蔣光也笑。
該說的他都說了,至于對方信不信,之後會怎麼做,也不管他的事了。
蔣正帶着笑離開了趙府。
徐壽輝雖然有野心,但并不是個蠢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個不錯的領袖,他統領的紅巾軍行令禁止,軍紀嚴明,不奸淫也不虜掠,每攻克一地,便将歸屬的之人登于戶籍,餘者無憂,深得民心。
不過徐壽輝最終死在了陳友諒的手上。
時運之事,從來說不清楚。
——
“收下就行了,至于信不信,那倒不重要。”林淵說,“留一顆種子罷了。”
陳柏松難得有空閑的時間,他在一旁看着林淵練字,他自己才剛剛脫離文盲隊伍,不過寫字實在難看,林淵為了叫他們傳遞消息方便些,就叫人做了炭筆。
沒想到炭筆還挺受歡迎的,窮苦人家都願意用,比筆墨方便,而且便宜。
陳柏松看着林淵的字迹,忽然問道:“明年打哪裡?”
林淵擡頭看了他一眼:“怎麼?”
陳柏松說:“刀不見皿會鏽,兵不殺人會廢。”
他是認為長時間不打仗,手底下的兵就會失去戰力,訓練和打仗是兩碼事。
林淵笑道:“你說的有道理。”
不過現在不能打,林淵寫完一個“殺”字,用旁邊的濕巾擦了擦手,才坐下對陳柏松說:“你帶兵出去,不能穿甲戴盔,僞裝成匪,周遭的匪徒寨子,你想打就去。”
陳柏松點頭。
林淵坐到椅子上,他看着陳柏松,問道:“你不累嗎?”
陳柏松每天都要帶兵訓練,雖然不用動太多腦子,但非常廢體力,林淵卻發現他精神很好,從沒有顯得勞累的時候。
“不累。”陳柏松也不說漂亮話。
陳柏松忽然說:“少爺,下頭有人在問,您為何不成親。”
林淵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無奈地笑道:“是啊,确實該關心這個了。”
人們總會操心這個,倒不是因為需要他娶個妻子,而是需要他的孩子。
一個孩子,哪怕是個女兒,都能證明他的身體良好,證明他的生育能力。
無論是什麼時代,人們都有生殖崇拜。
男性們追求粗長大。
女性們追求細腰小腳。
這都是有關于性的東西。
而現在的林淵沒有孩子。
百姓們開始為他操心了,他們甚至想獻女,把自己的女兒獻給林淵,給林淵生孩子。
甚至有人還想讓林淵跟生育過孩子的婦女在一起。
生育過健康孩子的婦女肯定也能繼續生育這樣的孩子。
林淵問陳柏松:“你為何不娶妻?”
按照陳柏松現在的身份,想要把他女兒嫁給他的人肯定也不少。
陳柏松:“總有一天,我會死在戰場上,不必留下子嗣。”
林淵呼吸一窒。
他沒想到,陳柏松把自己的未來已經規劃好了。
陳柏松說:“我自幼沒爹,不想我的孩子也沒爹。”
“少爺,您該考慮了。”陳柏松說,“您要是有了孩子,我拼死也會保護他。”
林淵擺擺手:“再說。”
他并沒有做好準備。
沒有做好當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準備,如果他真的要成親,要生育子嗣,也得等安定的時候,他不想在兵荒馬亂的時節,兵荒馬亂的生下一個孩子。
上輩子的他是個孤兒,不過并不是父母早亡,他是被遺棄的,有遺傳疾病。
健康的小孩大部分都會被領養,尤其是男孩,領養人排幾年隊都不一定能領到一個,而他無論多麼乖巧,都不會有人領養他。
隻因為他有先天性的心髒病。
他的父母遺棄了他。
或許他該慶幸他父母是把他丢在孤兒院門口,而不是把他丢在深山老林裡。
他覺得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一定會他所能給的所有珍貴的東西都捧到孩子的眼前,無論是男是女,而他也不确定自己能走多遠,他還年輕,就算再過二十年,他應該也能讓女子受孕。
現在生下孩子,對孩子來說并不是好事。
他或者她,從誕生開始,就會被各路勢力注意,或許會面臨危險。
林淵對陳柏松說:“若是有人再問起我何時成親生子,你便告訴他,天下未定,無以為家。”
陳柏松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這兩者有關系嗎?然後又問:“這不是霍去病說的嗎?原話好像也不是這個……”
林淵歎了口氣:“我稍微改改,行不行?”
陳柏松還是沒明白兩者間的關系。
林淵直白的說:“你就告訴他們,天下這麼多人流離失所,我治下的百姓都未能成家,待得天下大定,百姓安居樂業,我才能成家。”
陳柏松:“哦。”
陳柏松又說:“但是……”
林淵打斷了他:“别但是了,就按我說的去說。”
陳柏松摸摸鼻子,覺得少爺的脾氣變大了,不過這是好事,上位者就該如此,他以前還擔心少爺的脾氣太軟,如今看來,他這擔心沒必要了。
陳柏松喝了口茶,轉移了話題:“這茶不錯。”
林淵:“叫二兩裝些給你帶回去。”
“最近不少人給我送禮。”陳柏松說道。
林淵點點頭:“都送些什麼?”
陳柏松:“金銀珠寶,刀槍劍戟,還有……”
林淵:“女人。”
陳柏松颔首。
林淵:“你都收下了?”
陳柏松搖頭。
林淵:“下回再有人送,你就收下,金銀珠寶分給部下,女人給我。”
陳柏松瞪大眼睛,少爺剛剛不還說不成家嗎?
陳柏松想了一會兒,又覺得送來的那些女人不算成家。
便點頭說:“都給少爺送來。”
林淵:“……”
我覺得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陳柏松:“但人有些多,您注意身子。”
直到陳柏松離開,林淵才反應過來陳柏松的意思。
他是覺得自己能把那麼多女人……
這可真是一個神奇的誤會。
但是現在把他叫回來解釋,又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
算了,到時候就見分曉,不用這麼麻煩。
直到——
陳半仙有天送了一盒丹藥給他,做的漂亮極了,還用豆粉裹了一層,丹藥看上去白白胖胖,非常可人。
送藥來的人還說:“半仙說的,此物能叫南菩薩夜禦十女。”
……去他的夜禦十女。
第85章085
再次聽見徐壽輝的消息是在次年三月,天完的首都蕲水縣城被攻破了,徐壽輝的得力部下彭瑩玉戰死,徐壽輝隻能帶人後撤到黃梅縣一帶和元軍打起了持久戰。
此時,已經是至正十四年,得到的消息是去年年底的消息。
“劉福通那邊情況倒是不錯。”林淵笑道。
元軍集結了幾省兵力去對付徐壽輝,足以證明元軍對徐壽輝的重視。
不過在其他方面,元軍并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至正十二年,三十萬大軍攻打劉福通所在汝甯府一帶,結果屢戰屢敗,損失慘重。
至正十三年,十萬大軍來攻打高郵,最後戰敗,損失了近六萬人。
徐壽輝手裡的人并不多,可朝廷依舊沒能把他一舉殲滅。
朱元璋在此時說:“元庭力竭,我們正可在今年再進一步。”
林淵沖他笑:“我也正有此意。”
他們如今已經占據了泰州,高郵,常熟以及常州和松江,林淵站在輿圖前,沖衆人說:“諸位來議。”
朱元璋和陳柏松的意見很統一,他們認為現在他們兵強馬壯,士氣正盛,原有的五萬兵丁已經新增到了三十萬——林淵至今都覺得這個增幅十分恐怖,招兵的事是朱元璋跟陳柏松負責,這兩個人在他面前沒表現出能言善辯的一面,但從這個人數來看,他們的口才一定很好。
或者他們帳裡的幕僚都不錯。
他們認為現在可以直接拿下平江路。
宋石昭卻認為,與其隻拿下平江路,不如兩路并行,一路拿下平江路,一路就去拿下平江。
平江路是元朝的行政劃分,其中包括昆山、常熟、吳江和嘉定。
平江則是一個單獨的地方名稱,也就是後世的江蘇蘇州。
刀哥聽不懂,在一旁看手指甲,林淵看了他一眼,他就連忙說:“我都行,我不挑!”
一屋子人都笑了。
楊子安則說道:“我可領一路人馬去平江。”
朱元璋:“我可前去昆山。”
陳柏松:“嘉定。”
刀哥:“……那,就隻剩下吳江了?”
林淵笑道:“交給你了,你要是覺得不行,就跟他們說,叫他們跟你換換。”
刀哥揮手:“那倒不必。”
林淵把出戰時間定在年末,也就是冬天。
雖然看起來這個時間不利于打仗,可對他們而言是有利的,現在大部分的财政支出都在棉花的采購上,林淵沒有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種植棉花,甯願花錢在外頭買。
他要保證百姓的食物來源,保證他的士兵有充足的糧草供給。
而冬天以前,他們必須得加班加點的做準備。
制衣坊現在忙得團團轉。
女人們一天幾乎有六個時辰在上工,這還隻是基礎,有時候甚至會超過七個時辰,如果在現代,一定會有人告林淵壓榨勞工。
可在這個緊急時期,沒有人會覺得辛苦,女人們坐在屋子裡,免受外面寒風的侵擾。
到了夏天,屋子裡還有冰盆。
古人早就會制冰了,硝石制冰這個手藝一直有,但是貧苦人家可沒在夏天見過冰,好在林淵現在有不少硝石,他可不想在辛苦的勞動中還有人因為中暑出事。
他現在不想損失一個人。
士兵們要在室外訓練,楊子安他們幾乎每人都帶隊出去剿殺過山匪和土匪寨子。
大一些的寨子都沒能逃過,現在林淵治下的地方,野外幾乎遇不到什麼危險。
商人們也越發喜歡到高郵來做生意,他們甚至不少人都帶着豐厚的家資來高郵定居。
隻要有人來,有人花錢,有人掙錢,經濟就能發展。
錢大娘正在縫制棉衣,天氣漸熱,她穿着單薄的布衣,卻還是覺得悶,額頭的汗很快滴落下來,把棉衣的布料暈濕,好在隻有那麼一點。
就在錢大娘熱得灌了一杯冷茶以後——說是冷茶,其實現在茶水放得再久都是溫熱的。
外頭終于傳來了女孩們歡呼雀躍地聲音。
“冰來了!今天的冰來了!”
“我們那至少要三擔!”
“得了,你那才幾個人?我那三十多個呢!我得要五擔!”
趕着牛車送冰的年輕人跟她們很熟,此時笑道:“姑奶奶們,饒了我,管事的說了,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的三擔,十人以上六十人以下的五擔。”
女人們讨價還價:“我那的姑娘們個頭都大!”
“一個能頂三個!”
年輕人無奈:“那我說了也沒用,管事的得扒掉我一層皮。”
女人們見管事的沒跟着一起來,隻能各自叫人領了冰回屋子。
冰一到,屋内的女人們就覺得涼爽多了,她們挽起長發,用木簪簪住,手底下的活也幹得更快了些,每一個屋子都有一個女教,教針線活的和管人的,哪個屋子幹得好,她能得到的獎勵也多,但若是中飽私囊欺壓員工,總管事那裡就有匿名投訴箱,一旦查實,不僅要革職,還有可能蹲大獄,遊街。
哪怕是為了臉面問題,都沒人敢去幹,尤其是女人們的臉皮比男人們薄一些,加上現在日子越來越好,女教的收入并不低,所以投訴箱至今還沒有收到一封匿名投訴。
滿屋子都是雪白的棉花和藏青色的布料,女人們的針腳收得很好,做出來的棉衣也越來越好。
以前的草絨衣被取代了,草絨畢竟比不上棉,隻是權宜之計而已。
她們一邊幹活一邊聊天,還有勤工儉學的孩子們給她們端茶遞水。
“這日子可真好過。”錢大娘對身邊的年輕姑娘說,“以前想都不敢想能過現在的日子,那時候吃都吃不飽,誰還在意冷熱啊。”
年輕姑娘沖她笑:“我的工錢也能給家裡買些冰。”
“你爹還好?”錢大娘問她。
這姑娘的爹年前跌了一跤,摔斷了一條腿,成了跛子,下不了地,也幹不了重活,稍微走幾步都疼痛難忍,好在她家娘倆都能掙錢,日子并不難過。
年輕姑娘說:“我爹現在能繞着院子走了。”
錢大娘歎了口氣:“還好南菩薩來了,不然啊……”
姑娘也是一臉慶幸:“不然我這一家,早活不下去了。”
做工的屋子總是很熱鬧的,屋子裡盤了炕,冬天比夏天好過,冬天的炕一燒起來,整個屋子都是暖和的,就是廢柴了點。
“吃飯了!”
到了用餐時間,女人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也有正要收尾的還在幹,她們三兩成群的走出屋子,去食堂打飯吃。
現在她們吃得最多的是紅薯和土豆,不過做法很多,她們最愛的是土豆泥,放點鹽和醬,能當成飯吃。
菜是炒菜,有專門的油廠榨油,現在城外的地裡種了不少油菜花,收了油菜花籽以後,供油量變得更大了,這些油廠的所有者基本都是商人,林淵沒有直接壟斷這些渠道,商人們要弄,随他們弄去,隻要交稅就行。
并且因為有商會在,所以林淵治下的地方油價都是一樣的,沒人惡意降價,也沒有惡意哄擡。
至于他們賣到外頭是多少錢,林淵不在意,反正稅收好看就行。
這個世道還能買得起油的,基本都是大戶人家,窮苦百姓還在為填飽肚子奮鬥。
“這個好吃。”錢大娘對年輕姑娘說,“你才來不知道,這種野菜炒出來最香。”
年輕姑娘打了一盤野菜,又要了一碗土豆泥,然後打了紅薯飯,跟錢大娘一起找空桌坐下。
吃飯的時候總是她們心情最好的時候。
錢大娘吃得很慢,她以前餓得狠了,以至于現在吃東西稍快一點肚子就不舒服。
年輕姑娘吃東西倒很快,她吃得很幹淨,一點都沒浪費,要不是覺得不好看,估計連碗碟都要再舔一遍。
錢大娘吃驚道:“我看你這麼瘦,竟這麼能吃。”
姑娘的臉有些紅:“總比别人飯量大些,惹您笑話了。”
錢大娘連忙說:“這有啥,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要不是沒得吃,說不定吃得比你還多。”
“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五了?”錢大娘忽然問。
姑娘點點頭:“去歲滿的十五。”
錢大娘一臉慈愛的看着她:“可許了人家?”
姑娘搖頭,有些羞澀地說:“家裡離不了人。”
她家要是少了她,光靠她娘一個人,支撐不起來的。
嫁到别人家做媳婦,再去補貼娘家,總要被人戳脊梁骨。
錢大娘連忙說:“我有個侄子,他一家來高郵的路上,爹娘沒了,你要是願意,我給你倆撮合撮合,到時候叫他上你家門也行,隻要你們有個兒子随他姓,給他家留個後,别的都跟你家姓。”
姑娘一愣,顯然沒想到還有這個選擇。
她以為她的未來,就是熬成一個老姑娘,然後随便找個人嫁了。
錢大娘看着她的臉色,又說:“就是都随你家姓也行,我到時候再跟他說說。”
姑娘低下頭,聲音小很:“大娘,您夜裡去我家吃飯。”
錢大娘連聲道:“好好好,我下了工過去。”
姑娘家隻有她一個獨女,她爹趕路時傷了身子,再生不了孩子,早為這事愁得頭疼腦脹,如今一聽能有個上門女婿,生的孩子除了一個以外都随他家姓,她爹幾乎立馬就肯了。
倒是她娘謹慎些,問錢大娘:“不知那孩子人才如何?就怕我這姑娘性子軟,若是招了個脾氣大的……”
錢大娘:“我那侄子,是個頂實心眼的人,力氣大,吃啥都行,話少,不是我自誇自擂,他如今在當鐵匠學徒,他師傅都說了,明年他就能轉正。”
她娘:“這般好的人才,我家怕是留不住啊。”
錢大娘笑道:“他爹娘都沒了,如今一個人過日子,就想找個知冷知熱的,有個家,别的不挑,人孝順,鄭娘子若不放心,我明日領你去看。”
她娘這才說:“還是要見見才好。”
姑娘一個人在旁邊紅了臉。
要是招贅,她就不用離開家了,能奉養雙親,還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剛開始的時候,招贅這事還不算盛行,畢竟時人都講究養兒防老,兒子越多越好,哪怕大家一起餓死,那都必須要生兒子,生一個不是兒子,那就繼續生,活到老生到老,非得要個兒子才行。
哪怕是現代,許多貧困山區和地方還是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為了生兒子,躲避罰款,就是實行計劃生育的時候,城裡有工作的人都想盡各種辦法生兒子。
隻有經濟更發達,社會更穩定,人們思想更先進,工作對男女更平等的時候,重男輕女的現象才會更少。
林淵還記得以前看過一個學者的論述。
重男輕女最開始的原因,除了父權社會這個原因以外,那就是在古代,沒有機械全靠人力,男人生來力氣就比女人大,他們在家庭中的話語權來自于他們掙錢的能力。
而最不重男輕女的地區,原因是這些地區大部分不是農耕地區,他們大部分是靠手工業掙錢,手工業對男女的要求分化最低,女性也能掙錢養家。
經濟決定了兩性地位。
經濟越發達,男女掙錢能力的區别越小,就越平等。
而高郵,現在男女的區别正在越來越小,因為女人們可以找到活幹了,林淵也給了她們擁有私産的權力。
女人們一旦擁有了私産,她們在挑選伴侶的時候眼光也會變高。
而很多家庭,他們隻有一個獨女,所以很多人選擇了招贅。
招贅風氣盛行。
不過大約是為了讓男人們不要太抵觸,這種招贅一般是男人們不用改姓,生的孩子有一個跟着男人姓,皆大歡喜。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為了不讓男人的孩子,也就是不跟着自己家姓的孩子得到全部家産,還做了規定,表示分家産的時候必須要盡可能平均,不能誰多誰少。
這股風最先是在高郵吹,然後就吹到了其他幾城。
常熟的趙姓人家就是常熟第一個招贅的家庭。
趙父原本有三子二女,可三個兒子都夭折了,兩個女兒也隻活了一個,他自己也有五十歲高齡,眼看着是生不出兒子,根就要斷在自己這兒了,又沒有親戚,連過繼都過繼不了,要是抱養——他又覺着自家家财都給了外人。
女兒漸大,到了能出嫁的年紀,他就常常睡不着覺,一宿一宿的閉不上眼,嘴角還長膿疱,幹活也心不在焉。
他的工友見他心神不甯,問了幾句,他也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思都說了。
工友就跟他說:“那你不如招贅,聽說高郵招贅的人戶挺多,到時候女兒生了孩子跟你家姓,就有根了。”
趙父:“這能成嗎?”
自古就沒多少男人願意“嫁”去女家。
工友:“咋不能成,你看那些窮苦人家,生七八個兒子,養都養不活,你到時候給他家一筆聘禮,不就成了?”
工友隻是這麼随口一說,趙父卻記在了心裡,夜裡睡不着覺,就跟自己的老妻說:“二娘也大了,該說個人家了。”
老妻:“我舍不得她呢……就她一個,想到她出嫁受婆家磋磨,我這心,就跟在火上烤一樣……”
趙父眼睛一亮:“我也舍不得,我就這麼一個閨女,你說,我們招贅如何?”
老妻有些害怕:“我們一家老的老弱的弱,要是招個不服管教的,那我們豈不是……”
趙父沒想到這一茬,聽老妻一說,也有點擔憂,他歎了口氣:“我明日去問問媒婆,聽說有個媒婆剛從高郵回來,高郵招贅的多,她或許有轍。”
媒婆自然有轍,她笑着對趙父說:“這您甭怕,古有休妻,現有休夫,您家要是不滿意,休了便是,這怕什麼?再者說了,如今還有婦聯,就是那個婦女聯合會,他要是敢對您家女兒動手,就叫他下大獄,打闆子,保管他老實。”
“高郵招贅的多了,先前就有一個休夫的。”
趙父吓了一跳:“那她還能找着不?”
媒婆:“咋找不着,這男人還不好找?”
趙父小聲說:“不清白了呀!”
媒婆吃驚:“多少年的老黃曆了,清白值幾個錢?那群光棍就沒見過女人,嫌棄人家不清白,人家還瞧不上他呢,您說說,現在不缺男人,就缺女人。”
“以前還有兩戶合娶一家姑娘的。”媒婆眼看着能拉成一筆媒,自然滔滔不絕,“您要是信得過我,我便去給您尋摸一個,保證老實。”
趙父連忙說:“那就勞煩您了,還有……”
媒婆:“還有啥?”
趙父左右看看,确定沒人能聽見,才小聲說:“器大才好,能生兒子。”
媒婆捂嘴笑:“那是自然,到時候我叫我家小子去瞧,保管您滿意。”
于是“器大”的男人們行情一下就變好了,隻要不是家裡的老大,基本都願意招贅,家裡也同意,畢竟有聘禮拿,還不少呢!再說了,就是不招贅,家裡那麼多兒子,也娶不上媳婦。
兒子留久了,也能留成仇,還有一些無父無母的光棍,他們就更願意了。
媒婆很快找好了人,領到趙父面前。
“這小子姓李,行四,為人最老實不過。”媒婆先是誇了一頓,又說,“他家不要聘禮,隻要您家對他好些。”
趙父先是看對方的個子,再看對方的體格,雖然瘦,可不顯得虛弱。
他小聲問媒婆:“那物可看過了?”
媒婆也小聲說:“我家小子看過了,說是有一指半。”
趙父滿意了。
李四大約是猜到他們在談什麼,臉都紅了。
他家有六個兄弟,如今日子雖然好過了,可娶不上媳婦。
連家裡大哥都沒媳婦。
這次媒婆上門,雖然是招贅,但他爹抽了幾杆旱煙之後還是同意了。
他也害怕自家爹娘不肯,他今年都十八了,早到了想女人的年紀,再說了,家裡兄弟那麼多,他本來就不受重視。
雖說是“嫁”去别人家,可生了兒子還是有一個随他姓,而且也不用改姓,就跟娶媳婦差不多,隻是不跟爹娘住罷了。
他家那房子,他娶了媳婦也住不開。
——且不說娶不娶得上媳婦呢!
他們成親也沒大辦,就請了親戚鄰裡吃了頓飯,小兩口就住進了一個屋子裡。
李四對這個妻子很滿意,她脾氣好,錢掙得也不少,待他溫柔體貼,也沒有因為他入贅而看不起他。
他們成親六個月,妻子就懷上了孩子。
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娃,妻子不顧父母的阻攔,叫男娃随他姓。
李四對妻子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常熟招贅的也更多了。
不過以前女人們怕被休妻,再苦再難也忍了,現在是男人們怕被休夫——要是被休了,入贅是别想了,能打聽出來,娶媳婦?現在女人這麼少,能娶的上媳婦?打一輩子光棍!
所以招贅的人家過得都挺不錯的。
林淵知道的時候,還覺得自己的思想太落伍了——他是個男人,知道大部分男人的心理,他以為入贅這種事許多男人都接受不了。
但現在一看,竟然接受得都挺良好。
還有兩男争一妻的,為了誰入贅大打出手,還是一家親兄弟。
林淵明白了,他們已經想女人想瘋了。
刀哥在旁邊說:“咋沒人來找我呢?”
刀哥愁眉苦臉,他說:“我也是個光棍啊!”
沒人給他介紹媳婦,也沒人找他入贅,他問林淵:“我這般的好男兒,竟入不得他們的眼?”
林淵:“……或是以為你有女人?”
刀哥:“……”
他似乎跟手底下的大兵炫耀過,說自己多受女人歡迎。
作為一個童子雞,刀哥看起來五大三粗人高馬大,再加上又是個将領,大夥都覺得他肯定不會缺女人,更何況刀哥自己也滿嘴跑火車,就沒差把自己說成閱女無數了。
天知道他隻是随口一說。
原本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人家,一聽這個,全熄了念頭。
畢竟除了刀哥,朱元璋陳柏松或是楊子安,看起來都比他靠譜得多。
刀哥:“……難道他們聽不出我在吹牛?”
林淵看着他。
林淵沖他說:“真是憑實力光棍。”
第55章055
秋收以後,冬天的腳步似乎忽然近了,今年秋收的收獲喜人,糧倉被填的滿滿當當,甚至還多建了十幾座,這些糧食足夠百姓們飽食三年,泰州的土地産量并不高,就算是種了對土地要求最低的紅薯和土豆,也拼不過其他地方。
但對于泰州的百姓來說,往年的壞消息在今年看來并不怎麼壞。
他們能掙到錢,然後可以自己去買糧,糧價并不高。
活下去并不困難,也不用勒緊褲腰帶。
王喜就是泰州一戶人家的小兒子,他靠搬貨維生,商人們的商隊到了以後,會在當地找人卸貨,搬到他們的庫房裡,搬貨按件計算,王喜看起來瘦小,但力氣很大,别人一天大約就掙個十多文,他卻能掙二十多文。
他奉養父母,還要養育子女,妻子現在在針線局做工,一個月工錢能有三百多四百文,加上他的工錢,他們一家過得很好。
雖然累,但王喜累得開心,隻有付出就能有收獲。
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這天搬完貨,王喜在商隊管事的手裡結清了工錢,他把這些錢藏在裡衣裡,用手拍了拍自己通紅的臉頰,這才朝家走,如今家家戶戶都沒幾個人點油燈了,都換成了蠟燭,價格更便宜,也更方便。
平常這個時間回去,他的妻子還點着蠟燭,鍋裡熱着紅薯飯,等他到家收拾了才睡。
孩子們也會跟着妻子一起等他,雖然他再三說了不用等,可回家看到那一張張小臉,心裡總是有說不出的滿足。
穿過一條小巷,王喜抄近路回家。
這條小巷很暗,他走這條小巷許多次了,多得他自己都數不清,小巷很黑,有時候月光比較亮,他還能看清前面的路,但今天月光被烏雲遮住了,他隻能按照記憶走過去,好在他的記憶總是很好。
在黑暗的小巷裡,隻有一戶人家的蠟燭是點着的,王喜坐在那戶人家的牆角下,準備休息一會兒再走,今天實在是太累了,他搬了兩個商隊的貨,感覺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王喜準備站起來繼續走的時候,他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
“到時候我們裡應外合。”
“也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派人過來。”
“他們不知道現在這些賤民都快爬到大人們的頭上了,再這麼下去,那群賤民就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東西了。”
“這個所謂的南菩薩,才是心思最歹毒之人。”
王喜很聰明,他從小就是個聰明人,所以他總是能找到工錢給的最高的商隊。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明白了這些人是幹嘛的。
他們要造南菩薩的反。
他們要打泰州。
在明白這一點之後,王喜站起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輕手輕腳過,在踮着腳尖走了一截路之後,王喜發足狂奔起來,這個時間路上早就沒人了,要不是他今天想多掙一些,也不會這麼晚才下工。
王喜沒有跑回家,他直接跑到了衙門。
衙門現在是一天到晚都有人值班。
王喜害怕極了,他覺得自己剛剛要是被發現,現在一定沒了命。
他聽工友們說過,說現在衙門有重點對象保護政策,他可以帶着家裡人搬進受保護人的宅子,附近都有兵,他就安全多了。
門房裡的看守看見王喜走過來,問道:“這麼晚了還來衙門,你有什麼事?不是大事就明天再來。”
王喜連忙說:“我有事!有大事!我要告訴行省大人!”
看守看着他:“跟我進去,如果你沒什麼大事卻在這個時間把大人叫醒,到時候你就會下大獄關上幾天。”
王喜連忙點頭,跟着看守從側門走進去。
姜桂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自從做了泰州行省之後,姜桂覺得自己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當小吏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大的壓力——對,壓力。
他還記得自己被林淵派來當行省的時候,林淵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三哥,善待百姓,否則我找到任何理由來善待你。”
“我給你權力,财富,但我要你用善待百姓來回報。”
“三哥,我希望我們永遠是兄弟,而不是哪一天,我隻能在斷頭台上看到你。”
姜桂知道林淵并不隻是說說而已。
他時刻謹記着,不敢有一天懈怠。
幸好林淵早就把泰州打理好了,下頭的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不會影響整個泰州的運作。
他穿上衣服,叫妻子繼續睡,這才從房間裡走出去。
王喜在書房裡坐立不安,他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緊張讓他近乎窒息。
以至于姜桂進書房以後,看到的就是王喜放着椅子不做,蹲在地上的樣子。
“你就是王喜?”姜桂打了個哈欠,想早點把事情處理了以後去睡覺,這人也不知道為什麼,除了他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隻說自己有大事,而且隻告訴行省。
然而接下來王喜說的話讓姜桂睡意全無。
他的臉色很差,黑的能滴出水。
王喜哆哆嗦嗦地說:“大人,我家能申請重要重點對象保護嗎?我家還有……”
姜桂:“帶他去找同知。”
王喜被下人帶下去,他似乎想給姜桂磕個頭,但沒來得及就被下人帶走了。
他叫人快馬加鞭給林淵傳去消息。
又連夜叫人包圍了王喜說的那棟宅子。
好在王喜并沒有驚動屋子裡的人,他們到的時候,那幾人還在各自的房間睡覺。
被抓的共有五人,姜桂派出的人動靜很小,甚至沒有驚擾周圍的百姓,這五人是同姓,長相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們的鼻子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經過連夜審問以後,姜桂就得知了大部分情報。
這幾天都姓馬,原本的泰州大姓,家财萬貫,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大地主,泰州有五條街都是他們家的,結果南菩薩一來,家産就沒了,原本的錦衣玉食也沒了,仆從沒了,連家裡的大宅子都沒了。
可想而知,馬家人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們總覺得,隻要朝廷回來,他們就能拿回自己原本的東西。
所以他們偷偷的給朝廷傳遞消息,剛開始的時候沒人理他們,近來終于聽到了回音。
朝廷派人給他們回信了!
叫他們去打探泰州所有糧倉的位子,以及兵器庫和軍營防備力量最薄弱的時候。
馬家這五個兄弟是瞞着家裡人偷偷跟朝廷聯系的。
他們覺得這樣做就能成為家裡的功臣。
未經世事,單純簡單。
也愚蠢的不可救藥。
姜桂去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嚴刑逼供下把能說的全說了。
屁股被打得皿肉模糊,卻不至于喪命,他們在牢獄裡哭喊尖叫,眼淚都流盡了,再落不下一滴眼淚。
馬家人不知道這五個兄弟怎麼忽然消失了,他們家人多,在整個泰州四處打探,依舊一無所獲。
直到有些人城外馬車車輪碾過的路上發現了他們随身攜帶的物品。
馬家人以為他們是受不了現在生活,離開了泰州。
不過馬家人不知道的是,他們在未來的日子裡,或許都不會有機會離開泰州了,和他們相關的人也别想出城,他們将被軟禁在這座城市裡,至于什麼時候能出去,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
至于他們和朝廷的通信,也被姜桂叫人交給了林淵。
“朝廷不會發兵。”林淵拿着書信對宋石昭和吳長青說,“不過是看看有沒有便宜占罷了。”
吳長青奇怪道:“便宜?”
宋石昭解釋道:“朝廷現在沒有多餘的兵力,他們最多,也就是讓那五個傻蛋提供一些不用給好處的情報。”
宋石昭:“那五個傻蛋現在如何了?”
林淵:“關在大牢裡,姜桂叫人把他們看着,他們也不知道跟他們聯系的究竟是誰,隻知道是通州那邊的人。”
宋石昭咋舌:“人還能蠢到這個地步?”
林淵笑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家裡人把他們養的太天真了?”
宋石昭:“怪不得馬家破敗的那麼快,要都是這種人,那就跟待宰的豬沒什麼區别。”
吳長青問道:“那通州那邊……”
林淵:“通州不必擔心,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打過來。”
如今林淵的兵力大增,隻要通州知州不是個傻子,就知道在朝廷沒有下令派兵的時候,他們自己的兵力是絕不足以跟林淵硬碰硬的,哪怕是偷襲和突擊。
如果真要偷襲,他們也需要有人能在泰州内部擾亂秩序,比如放火,燒糧倉,這些可以讓人們短時間内迅速慌亂起來的事。
馬家五個傻蛋被抓了以後,他們顯然找不到做這事的人。
何況所有糧庫都有重兵把守,每個士兵都要經過身份查驗,稍微有點疑問的人都不能看守糧倉。
林淵:“既然通州對我們這麼有興趣,那就送通州一份大禮。”
吳長青和宋石昭看向林淵。
林淵笑道:“我們是反賊。”
宋石昭明白了:“若大人放心,便叫下官去處理此事,必然做的妥帖,沒有分毫破綻。”
林淵:“那就去。”
既然通州有人觊觎泰州,那他也就隻能出手了,他要兵不皿刃的拿下通州,叫通州人自己獻州,林淵的臉上帶笑,目光卻很冷。
第85章085
通州,知州府衙,呂荟正坐在府衙内與人閑談。
“叫那些大戶們把糧食拿出來,盡夠了,莫說吃到開春,吃到明年這個時候都夠。”同知說道。
呂荟:“你說得倒是輕巧。”
他這個知州現如今能過得衣食無憂,坐在金銀珠寶上享受,和通州的大戶們有密不可分的消息,百姓?那都是賤民,就是餓死一些也無妨,明年還能省些糧食。
可人要是死的太多,朝廷又要派人來問,他又得花錢上下打點。
那些天生沒長屁眼的東西,隻進不出,嘴張得比誰都大,輕易填不滿。
先前他還打上了泰州的主意,要是他能打下泰州,不說朝廷的賞賜,就光是興化鹽田,就夠他掙得盆滿缽滿了——到時候治下死些人做消耗,也常見得很。
同知忽然說:“還是賤民太多了,大人,聽說那南菩薩不是一直在收人嗎?什麼人都要,屬下倒是覺得他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收攬人心罷了,我們隻要叫那些賤民去那南菩薩治下,不用我們出手,那些賤民必然能把南菩薩拖垮。”
“說穿了,那南菩薩也不過是個地主少爺出身,如果占了幾地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什麼人都收,就是窮人乍富誇富而已。”
“他既然收人,我們就把賤民們送去。”
“等把他吃垮了,咱們既沒死多少人,還得了功勞,兵不皿刃就拿下了泰州。”
同知眯着眼睛笑,似乎那場景已經在自己面前了。
呂荟摸着下巴:“這倒是個法子,我去問問。”
他們嫌通州人太多了,還都是賤民,就是征兵,也征不到這些人頭上,雖說他們隻是在城外搭棚子,可他們人數漸多,城内的大戶們就開始憂心忡忡,大戶們一憂心,就集合在一起給他施壓,叫他想辦法。
他能有什麼辦法?全殺了?不能給朝廷交代,也可能叫他們破罐子破摔,到時候鬧将起來得不償失。
而且呂荟還知道,那南菩薩治下的幾地原先是賣糧的,後頭還是南菩薩下令,殺了一批商人才遏制住,但由此也可見,他們的糧食肯定不多了。
思慮過後,呂荟才去同通州的大戶們見面,這些大戶都是世代居住在通州的人,從某種角度出發,這些人加在一起,比他的分量還要重,呂荟把想法一說,大戶們紛紛贊同。
他們才不管是什麼家國天下,他們隻在乎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在乎他們自己在通州的利益和安全。
雙方達成一緻以後,呂荟就派人去驅趕那些“賤民”了,那些人都是從不同的地方流浪來的,也叫“流民”,但通州的百姓和大戶們都認為他們是“賤民”,如果不是他們犯了錯,又怎麼會在自己的家鄉待不下去呢?天災就是老天爺的警告和懲罰。
這些流民在通州過得并不好,他們不能進城,而城外隻有荒地,他們努力想填飽肚子,可是荒地雖多,他們卻沒有種子,連自己耕種都做不到。
也有人想繼續走,可他們已經沒有勇氣了,從自己的家鄉長途跋涉來到通州,他們很多人都在路上失去了自己的家人,通州雖然不會給他們庇護,也不會給他們食物,但是他們有了聚集地,流民們聚在一起,感覺安全得多。
士兵們來驅趕他們的時候,流民群爆出巨大的尖叫和哭泣聲。
“别碰我娘!别碰她!”
“兵爺,我給你們磕頭了!别趕我們!别趕我們!”
“兵爺!求求你們了,求你們了……”
士兵們隻是遵從命令的驅趕他們。
不過也有人說話:“你們去泰州,泰州有個南菩薩,能給你們糧食,也能給你們住的地方,到他那裡去,通州養不起你們,泰州可以,快去。”
但大部分人都聽不進去這樣的話。
他們被抛棄了!
被朝廷抛棄了!
朝廷不要他們!
流民們沒有力氣,也沒有反抗的武器,他們像畜生一樣被驅逐,等士兵們把他們驅趕到泰州城牆外以後,他們連回去的路都被士兵們堵上了。
他們聚在一起,慌亂愁苦的臉上布滿了淚水,最終,他們還是決定朝着泰州進發。
他們唯一的念頭——活下去。
姜桂得知大批流民在泰州城門下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人,數量龐大,但要是不去管,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造成麻煩,接手的話,他們得付出大量的糧食。
在這個糧食就是資本的時代,姜桂左右為難。
好在還沒等他報給林淵的時候,林淵已經親自領着人過來了。
這些人都是讀書人,或是認字的,他們要麼是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主動跟着林淵過來,要麼是被林淵脅迫過來的,總之什麼原因無所謂,林淵現在有壯丁了。
林淵去見了姜桂,姜桂移交了管理權。
“把糧食準備好。”林淵說,“不用細糧,往年的陳糧粗糧就行,熬成糊糊。”
現在林淵擁有的聲望是巨大的,他一發聲,下面沒有一個人偷懶打折扣,他前一天下午到的泰州,第二天一早,該準備的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流民們打不容易安頓下來,他們也沒時間搭棚子,直接在野地席地而睡,好在還沒入冬,秋天的氣溫凍不死人,好幾個人擠成一團,也能睡個好覺,畢竟他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存環境了。
“你聞到香味了嗎?像是有人在煮東西。”
“我也聞到了。”
“可能是城裡的人做飯吃了。”
“不知道我們以後能不能進城裡去。”
“别做夢了,隻要不把我們從這兒趕走就行。”
就在他們小聲談論着的時候,卻看見城牆旁邊的側門忽然開了。
有人擡着凳子和桌子,還有巨大的鐵桶,不止一個。
食物的香味就是從那邊傳來的。
流民們咽了口唾沫,卻不敢輕舉妄動,果然,後面還跟着很多兵。
他們更不敢動了。
有人小聲說:“那些吃的會不會是給我們的?”
旁邊的人笑話他:“你在做什麼夢呢?”
可是話是這麼說的,但他們都還心存希望。
就在他們眼巴巴看着城牆邊的時候,忽然有士兵敲響了銅鑼,大喊道:“都到這邊來排隊,領吃的!登記完以後進城!”
“登記”是什麼?沒人聽懂,但所有人都聽懂進城這兩個字了。
他們忽然攙扶着走過去,卻被士兵們控制住,隻能排成一列列的小隊,數十張木桌擺開,每一張木桌後都坐着一個讀書人,他們有自己的任務,要給這些流民做“歸檔”,給他們戶籍。
每一個做好登記的人都能在旁邊領到一碗糊糊。
糊糊裡頭放着紅薯,豆子,和一些雜糧,以及一點鹽和油。
但對于流民們來說,這碗糊糊,或許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吃過最美味的一餐。
登記好的人領了一竹筒的糊糊,他直接上手去挖,然後塞到自己的嘴裡,幸好這些糊糊已經涼得差不多了,不然他肯定要被燙傷舌頭,說不定還有喉嚨。
林淵站在城牆上,看着下頭的人頭,姜桂站在他身邊。
“這麼多人……”姜桂很擔心,“便是大緻看一看,也有數千人。”
沒有上萬,但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過來,這隻是最先到的一批而已。
最後他們接受的人,很有可能超過兩萬,甚至更多。
兩萬人都是一個小城的人口數了。
林淵:“不算多。”
姜桂瞪大眼睛。
林淵笑道:“就算來二十萬人,現在也壓不垮我,更何況,人越多,不就代表我們越有民心嗎?等流民來了,别地的百姓也會來。”
姜桂:“可我們……我們的糧食……”
林淵笑道:“沒有糧食,還可以去搶嘛,通州的大戶不是挺多的?把他們搜刮幹淨了,養活這些人的糧食就有了。”
他不是沒糧,他的糧食也能養活這些人。
通州所做的一切,在他看來,就是隻顧眼前不看後果。
現在通州還有糧,所以他們趕走了流民。
等糧食更少一些,他們就會趕走沒有家産的百姓。
隻要嘗到了甜頭,通州就會陷入惡性循環。
然後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去。
百姓跟流民不同,他們是有家産的,有些家資豐厚的百姓還有家仆。
他們如果來投奔,就能給林淵治下的地方注入新的市場活力。
林淵不嫌錢多,也不嫌人多。
人多也是資本。
人多力量大嘛。
“是南菩薩。”
不知是誰朝城牆看了一眼,看見了站在城牆上的林淵。
士兵們紛紛擡頭,流民們也擡頭看過去。
“南菩薩!”
“是南菩薩來看我們了!”
“南菩薩憐惜我們!”
不知是誰先跪的,士兵和流民們擡頭看着林淵,然後紛紛屈膝,林淵看着下頭的人,他們目光虔誠,雙膝跪地,然後趴伏上身,行了這世間最莊重的大禮。
無一人說話,林淵的耳邊隻能聽見風聲。
他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但是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君臨天下是什麼樣的感覺。
好像他擁有一切,所有人都以他的意志為意志,以他的理想為理想。
這是“帝王”的滋味。
足以讓任何人目眩神迷。
包括他。
第58章058
近來老百姓們又有了新話題,如今新鮮事變多了——先是來了一波流民,人數還不少,城外烏泱泱全是人,他們以為就跟以前一樣,大人們不會讓流民進城,畢竟百姓們膽子小,他們害怕流民一來,就要禍害他們。
可流民來了,也被放進了城,但他們就好像沒來一樣!
流民們不會偷他們的東西,不會騷擾他們的女兒,也不會在沒人的地方搶劫路人。
新來的流民們乖巧極了,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留下他們的地方,每個人都老實的要命,唯恐犯了錯被趕出去,而且還不止一個人被敢,要是誰犯了錯,流民裡同姓的都要被趕出去。
這下甚至輪不到當兵的去看管,這群人自動自發的開始互相監督起來。
要是發現誰心思不對——都是流民出身,誰瞞得過誰啊。
他們私下就把人解決了。
打一頓,打到動彈不得,不說做壞事,就是走路都成問題才罷休。
如果不是死了人上頭要過問,他們估計連殺人都幹得出來。
這些人很快被編入了不同的職業。
大多數都伺候畜生去了,養豬養牛養羊,畢竟很多人都是莊戶出身,就是自己家沒養過,也給地主老爺家養過,有了活幹,他們就安心了,認為自己是南菩薩的百姓。
現在他們有了戶籍,不是流民了。
這裡就是他們的新“家”。
他們要在這片土地生根,再也不想離開“家”了。
百姓們對這些新來的同事也很好奇,他們在南菩薩治下過得很好,過了兩年多的日子,什麼也不用擔心,有飯吃,有活幹,有時候“單位”還會舉辦活動,放假的時候呼朋喚友去釣魚或是踢球,好像兵荒馬亂填不飽肚子的年歲已經過去很久了。
但是新來的“同事”卻把外頭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越來越多的人淪為流民,他們像是無頭蒼蠅,不知道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要幹什麼,他們有時候能吃樹皮,有時候樹皮都沒得吃,聽說更苦一些的地方,已經有人暗地裡易子而食了。
“哎,他們真是可憐。”
百姓們聽到這些事的時候都會發出這一聲歎。
也有天真的孩子問:“他們過得那麼苦,為什麼不來我們這兒呢?”
“是啊,為什麼不過來?我可以把我的紅薯幹分給他們,就分……嗯……分一捧!”
“你的紅薯幹早吃完了!你都是找我要的!你還不還我!”
孩子們忘性大,他們已經忘記了以前的日子,隻記得林淵到來以後的日子。
他們現在隻有放假才幫家裡幹活,平時都要上學讀書,有時候大人們問他們在學堂學的什麼,他們就會高興的數出來。
“我今天學了三個字!我都記住了!”
“我能數到百了!”
他們臉上洋溢着專屬于孩子的快樂,那是成人再也感受不到的東西,孩子們會為了一個玩具,一句誇獎興高采烈,成人們卻不行。
但百姓們很願意自己的孩子去念書,哪怕家裡需要勞動力。
因為念了書,哪怕隻是識字,這些孩子以後都能找到更好的活幹。
讀書在百姓們眼中并不是什麼高雅的事。
正相反,讀書對百姓而言是一個看得到好處的升遷之路。
他們不會滿口聖人言說,也不會盡信書,他們隻看好處,隻看利益。
這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林淵對宋石昭說,他臉上帶着笑。
宋石昭有些恍惚的看着林淵的表情,他見過林淵笑,不止一次,林淵是個愛笑的人,但他笑總是溫柔又生疏,是禮節性的笑,如同一尊佛像,沒有個人喜惡,隻是那麼笑而已。
可現在,林淵的眉眼都靈動起來,他像個真正的年輕人一樣,發自内心的笑着。
不過宋石昭畢竟也是個正統的讀書人,很看不起百姓們為了利益叫孩子們去讀書,在他看來,讀書不懂道理,那還不如不讀。
林淵也看出了宋石昭的不忿,他問宋石昭:“你是為何讀書呢?”
宋石昭自得又内斂地說:“為了天下歸一,百姓安居樂業。”
林淵笑他:“然後呢?”
宋石昭愣了愣。
林淵:“你想要名,你要的是名聲。”
“百姓們要的比你少,他們不要名,要的是未來他們的孩子能過得更好。”
“先生。”林淵說,“盡信書,不如無書。”
宋石昭忽然有一種撥開雲霧的感覺,他的表情有瞬間錯愕,然後連忙收斂,規矩的行了個禮:“我不如東家。”
林淵搖頭:“先生,隻是我們站的角度不同罷了。”
離開府衙的宋石昭走在路上,街頭人群熙熙攘攘,百姓們采買着家需的物什,有潑辣的女人在跟攤販講價,講得臉紅脖子粗,從她離開時輕快的步伐來看,她赢得了這場兩人戰争的勝利,宋石昭走到自家門口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帶上了笑。
門房見宋石昭回來,連忙說:“老爺!下午有人過來,說要見您,您不在府上,他說明日再來拜訪。”
宋石昭點頭:“可曾認識?”
門房搖頭:“不認識,是個年輕人,二十出頭模樣,說的官話,帶着北邊的口音。”
宋石昭想了一圈,并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的人,他說:“明日再說。”
然後宋石昭就回了書房,他心緒難甯,一定要寫幾篇大字才行。
他一邊寫一邊回憶着林淵跟他說的話。
他終于摸到了關竅。
林淵和他看得完全不同!
他看得是“讀書人”,是千百年間讀書人的風骨!是道理,道德,是大賢們留下的真理!
可東家看的是百姓,“讀書人”對東家來說隻是工具,他們有他們的去處,有他們能做和該做的事。
宋石昭記起自己曾聽過學堂裡先生們的授課。
他們教那些孩子們識字,然後教他們讀書,可完全不是正式的授學。
他們不會告訴孩子們什麼對什麼錯。
他們讓孩子們自己去看,去想,然後自己去說理解。
這樣教出來的學生,還是以前的“讀書人”嗎?
他們還會像那些讀書人一樣,抱着書當做金科玉律嗎?
宋石昭忽然打了個寒顫。
但是打完寒顫以後,他又忽然感受到了熱皿沸騰的滋味!
林淵要建立新的秩序,新的規則!
宋石昭激動的手都在抖,字也寫不下去了,一筆不對,整張字就廢了。
他為什麼存于天地,為什麼沒在逃難的時候死去?
就是為了今天!為了跟在南菩薩旁邊,看他改天換日!
不知道天下的“讀書人”知道的以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太好奇了!他真想去看一看!
比起宋石昭,教書先生們受到的沖擊才是最大的,他們都是讀書人,家底大多不豐——畢竟讀書不事生産,在讀出功名之前都隻能靠家裡養,而筆墨紙硯,以及買來的書,都得花大價錢,更何況還得各處鑽研拜師,舉家之力,大多隻能培養一個讀書人,而且還不一定能培養的出來。
畢竟漢人當官,靠科舉上去的還是少數,這天下讀書人各個都能當官嗎?
于是家裡培着培着,就變成了賠。
原本的小富之家,很容易就被拖垮了。
于是他們在看不到考功名的希望之後,為了生計,隻能去當教書先生。
他們也會聚在一起讨論天下大事,都覺得自己才智非常,直到南菩薩忽然出現,他們忽然成了南菩薩的“人”。
最開始南菩薩見他們,叫他們去教書的時候,還有人不明白——這教書,怎麼教不是教呢?難道南菩薩還能比他們這些人更會教書?
然後,南菩薩就叫人來給他們這些先生們授課了。
“荒謬!”
他們最先都是這麼說的。
他們想要勸谏南菩薩,告訴他,讀書人讀的是天下至理!
南菩薩隻是微笑着聽他們說話,等他說累了,南菩薩才一副知錯的樣子回答說:“是淵想的不周到,叫先生們為難了,這樣,先生們既然覺得這樣教書不好,那就先去看看百姓們是怎麼生活的。”
他們被派去種地,照顧牲畜。
哪怕是最貧苦的教書先生,也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
就在他們茫然無措的時候,南菩薩又叫人把他們請回去了。
南菩薩對他們說:“你們原本眼中的百姓,是書上寫的,是别人說的。”
“現在你們自己去做了百姓,就知道百姓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們比你們容易知足,他們也沒有心懷天下,可這天下,就是由他們組成的,沒了他們,你們就沒有飽腹的糧食,就沒有太平日子,你們的筆墨紙硯,歸根結底,是他們做出來的。”
“你們看不起百姓,可知道沒了百姓,你們就什麼都不是?”
“現在,你們願意去授課了嗎?”南菩薩笑眯眯的看着他們。
他們終于低下了頭,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動的,等他們反應過來,就發現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南菩薩面前。
“願為大人驅使。”
他們這麼說。
識字的孩童更多了。
他們将是新生的力量,成為新的支柱。
不過近來最讓百姓們歡欣鼓舞和激動的事,就是南菩薩要訪民了,這是個新鮮事,雖然有些仁善的皇帝會做,不過與其說他們是訪民,不如說是找個借口出去遊山玩水,會帶上許多歌姬美人,他們的訪民,就是先讓各地建行宮,然後到行宮裡去玩樂。
各地的官員也會搜刮百姓的家财和女兒,獻給皇帝。
家财是不用歸還的。
至于女兒……雖然大部分都歸還了,但作為被寵幸過的女人,她們的未來,大約隻有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了。
不過百姓們相信,南菩薩是不會這麼做的。
他們對林淵有種林淵自己都覺得神奇的信任。
百姓們認為林淵是神,神愛世人,這是大愛,他沒有自己的私欲,沒有私欲,自然就沒有物欲。
因為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既然是他的,那他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
林淵訪民是為了給百姓更多的信心。
同時也是收攬民心。
他離開府衙的時候并沒有帶太多人,隻有陳柏松帶着一小隊人馬随身保護他。
“南菩薩來了!我看到人了!”稚童飛快的跑回家。
他今天穿上了新衣服,在不是過年過節的日子穿新衣服,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的手髒了,都不敢去摸自己的衣服,家裡的大人也穿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裳。
今天南菩薩要來他們村,家家戶戶都提前做了準備。
他們把屋子收拾的很幹淨,從沒這麼幹淨過!
稚童被母親抱住,放在膝蓋上,家裡盤了炕,炕很大,一家人都可以睡在上面。
他們現在能買到碳了,聽娘說,在他更小的時候,家裡是買不到碳的,就是柴都買不起,隻能自己上山去砍,可是能砍得都被砍了,再往深山走,就會遇到野獸。
所以家裡每年冬天都在受凍。
他的大哥就是凍死的。
娘說她抱着大哥,結果第二天早上一看,大哥已經沒氣了。
幸好南菩薩來了,不然他可能也跟大哥一樣,在某個夜晚睡去,再也睜不開眼睛。
不止他們村的人,連鄰村的人都來了,尤其是有親戚關系的,早幾天聽到消息的時候就來了。
然後昨天就有當兵的來封村了,不過當兵的也跟他們說了,如果來的很太多,就不好分辨忠奸。
百姓們都覺得這樣做對!
林淵帶人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守在路邊村民們,要不是他們穿着布衣,沒有扯橫幅,林淵都差點以為自己是穿越回現代了。
林淵先去了一戶李姓人家,這一家人共有六口,兩個兄弟,大哥娶了妻,生了三個女兒。
弟弟還沒有娶到媳婦。
林淵先關心了一下他們的生活。
李三一很緊張,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他接觸到的最大的官就是村正,哪裡想得到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南菩薩呢?南菩薩就坐在他對面,坐在他平日坐的炕上?
天娘耶,他怎麼也沒想到南菩薩的屁股能跟他的屁股坐一樣的地方。
李三一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今年收成好,我,我們家過的挺好的,沒餓肚子,開的荒田也多了,明年收成肯定能比今年的更好!”
他甚至福臨心至的拍了個馬屁:“都是托南菩薩的福,您來了,我們才有好日子過。”
李三一看見眼前這個年輕又俊美的人在沖他笑,一瞬間,李三一的臉全紅了,他低下頭,不敢再去直視對方。
他聽見對方說:“這樣就好,你們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就去找村正,但凡合情合理村正卻不允解決的,就去城裡找縣令。”
李三一連忙說:“我們村正是好人,他好……”
對方輕笑:“那就好。”
當天林淵把這個村子所有人家都看了一遍,這些村民都很激動,他們迫不及待的告訴林淵生活的變化。
“我們家以前吃的都是糠呢!年景好的時候才有糠吃!”
村婦有說不完的話:“現在有紅薯吃,吃都吃不完!”
林淵笑着聽她說話,他不覺得這些村人粗鄙,粗鄙的人,不一定是壞人,而懂禮儀道德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人,可這天下,大多是由粗鄙之人組成的。
他們不知道道理,但他們知道如何耕種,如何讓一家老小過得更好。
他們奮力的活着,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能創造多少價值。
林淵這次訪民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向他治下的各個城鎮。
百姓們樂于談論這樣的事。
“聽他們說,南菩薩長得好呢!”
“我也聽說了,南菩薩好看!聽說他看人一眼,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臉都會紅。”
“呀,那可真是好看啊!”
“我要不是早生了二十年,我就去自薦了!”
“你?二十年前你也長得不怎麼樣。”
于是不知道為什麼,各城的大戶開始給林淵獻美了,他們會獻上自家的女兒,如果妻子長得好看,他們連妻子都獻,還有人另辟蹊徑,覺得南菩薩可能不愛女郎愛驕兒,他們甚至還送了年輕貌美的少年給林淵。
林淵笑納了,女人們會充當侍女,少年們則會充當侍人。
原本他就覺得府衙的人太少,他又不好去征人或買人,這下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過為了讓人們安心,他還是留了兩個姿色最好的在身邊,不過打出的名号是他的随侍,一男一女,女人很美,她像是清晨的露水,也像是夜空的晨星,她的眼睛裡有一湖秋波,哪怕眉頭微皺,都讓人忍不住想問她為何憂心。
男人也很美,是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美,他生的好看,長手長腳,美如冠玉,皮膚像玉一樣細膩潔白,林淵有一次看見他對二兩笑,二兩看着他的眼神簡直就是在看夢中情人。
果然隻要美,人們根本不在乎男女。
大家公子哥們有幾個男性情人都常見的很。
包戲子的更是多不勝數。
古人有時候也挺沒節操的。
女人叫柳依,彈得一手好琴,她話并不多,但是因為美,所以十分賞心悅目,林淵一開始還想讓她幫忙做點事,後來才發現,這就是個草包美人——她是個伎子,因為長得美,所以從小就被賣來賣去,或是送來送去,每一個得到她的男人原本都将她藏在院子裡,可是等他們有求于人,他們還是會把她送走。
柳依很美,她的美是她的立身之本,美麗讓她能過着比普通人更好的日子,但這美也讓她受盡了磋磨,主母們和丫鬟們都厭惡她,趁着男主人不在,總會讓她下跪,一跪就是一整天。
柳依知道,她們嫉妒她,她們越嫉妒,她就越開心。
因為她以此為生,她接受的教育,就是怎麼取悅男人,她是這個時代常見的犧牲品。
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是一個花瓶,一幅畫像,是男人們用來誇耀的東西。
唯獨,不是一個獨立的,有尊嚴的人。
柳依覺得南菩薩和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他看着她的時候,眼底也有贊歎,可他沒有觸碰她,也沒有跟她**,有時候柳依甚至覺得,南菩薩可憐她。
這讓柳依有了一種新奇的體驗,她更喜歡南菩薩了。
她跟在南菩薩身邊,她的美讓人驚豔,但又因為南菩薩,人們并不敢直視她。
柳依覺得舒坦極了。
至于另一個人,楚麟,他跟柳依不同,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他有身為大戶人家子弟的驕傲,他也看不起柳依,即便他現在跟柳依的處境一緻,他甚至會想方設法跟林淵說話,讓林淵發現他的才華。
有了這兩個人,林淵發現催他成親的人變少了。
百姓們認為南菩薩不必太早成婚,隻要他有性生活,并且足夠和諧,那就行了。
而且南菩薩男女都可,這不更證明他博愛嗎?
林淵:“???”
大概是有林淵做榜樣,不少商人和有錢人都開始找男性情人了。
他們竟然覺得挺好——女人力氣小,他們這些日常享受的人稍微動一動覺得累,但是換了男人,在床榻上可以更好的伺候他們,他們甚至不用自己動。
實在是太好,太貼心了。
至于那些男性情人們,大多是他們的家仆,或是外頭買來的人。
林淵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他哭笑不得,隻能讓人貼告示,表示隻要有力氣,更幹活,就能活下去,不用出賣自己。
然而依舊有長得不錯的男人去大戶人家自薦。
而那些已經成為“情人”的男人們也不願意去幹活。
他們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
雖然被睡了,但是有吃有喝,如果男主人的後院有女人寂寞,他們也能占點便宜。
還不用幹活!
多好啊!
幸好長得好看的男人是少數,不然林淵才是真的要急。
他覺得以後可能不光要保護女人不被侵犯,還要保護好看的男人們。
作者有話要說:記得清朝的時候有一個故事,兩個官員,其中一個看另一個不爽,A就把B約出來喝酒,然後把人家灌醉,當着一群同僚的面(估計同僚也參與了),然後把B給上了,好像是乾隆年間的事。
古人……有時候非常牛逼。
上層階級什麼事都能出。
第59章059
所謂上行下效,林淵的行為處事就是風潮,百姓們樂意傳播林淵的德行,也願意用善意的語氣去傳播林淵的荒唐之舉——南菩薩畢竟是個少年人,少年人荒唐一點,那不是很常見的事嗎?誰家生了孩子,那都是要寵着的,有錢人家的少爺更荒唐。
既然如此,南菩薩荒唐一點有什麼關系?
這就好比全民追星,粉絲們恨不得自己愛豆擁有一切,哪怕是愛豆做了壞事,也能說“他年紀又不大,出點錯怎麼了?你能保證你一輩子不做錯事嗎?”
又或者“我們就樂意捧着他,他再怎麼樣我們都高興。”
而且這些粉絲不僅是“女友粉”還有“媽媽粉”“爸爸粉”“弟弟粉”“妹妹粉”。
他們全方位的愛着林淵,又因為林淵年輕,所以有無限的包容。
有了柳依和楚麟以後,林淵終于有秘書了,雖然這兩個秘書現在的作用就是替他陪客,就跟二兩一樣,楚麟比柳依強點,他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先不說資質怎麼樣,但普通聊天是夠了,畢竟君子六藝,他都懂一些。
柳依就陪女眷,同她們聊天說話,彈彈琴,雖然她的身份不高,但因為她是林淵身邊僅有的女人,所以女眷們對她倒不曾有輕視之意。
而他們的出現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催婚的人變少了。
人們也不懷疑林淵的健康程度了。
有時候人們的心思很奇特,他們認為一個男人擁有很多姬妾,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這證明了這個男人的健康和能力。
現在林淵這個舉動就像百姓們證明了他的健康。
證明了他的性能力是正常的。
用這種方法來穩定民心很有效,現在連林老爹都不催他了。
不過跟林淵相比,賈福清最近的日子就不怎麼好過了,最先他來的時候,朝廷還在對林淵懷柔招安,他是作為朝廷使臣來的,于是他理所應當的得到了優待,他有美人在側,有錦衣玉食,還有奢華的宅子,想要什麼都能得到滿足。
他給朝廷傳信,說林淵沒有不臣之心,假以時日,必能招安。
可他怎麼能想到,此人不僅有不臣之心,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眼睜睜着看着此人擊退了朝廷的大軍,還一口氣拿下了常熟,更令他膽寒的是,湖州和松江的百姓反了,不僅反了,他們還獻州給林淵,林淵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兩州。
如今林淵手裡有泰州、高郵、常熟、湖州和松江。
賈福清想要再給朝廷傳信,卻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階下囚,籠中鳥。
住的還是原先的地方,但錦衣玉食沒了,美人也沒了,連仆從都不願意打理他,他也不能上街,走不出去,熱茶變成了冷茶,冷茶變成了冷水,食物從美味佳肴變成了最常見的紅薯飯。
他來時身邊的侍衛早就沒了,這麼長的時間以外,賈福清甚至沒有見到一個不是仆從的人。
他終于明白,自己被朝廷抛棄了,而且不僅朝廷抛棄了他,就連南菩薩,都不再把他放在眼裡。
他成了一個廢人,一個無用之人。
賈福清想要鑽研,想離開這座牢籠,他已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功成名就了。
被關在這兒,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還談什麼未來呢?
被幽禁了一年,賈福清的心氣被熬沒了,他終于低下了頭,告訴仆從自己要見南菩薩,他有要事相商,此事事關平江路。
仆從早就得到了上面的吩咐,一點沒有耽誤的彙報給了林淵。
林淵放下書冊,臉上帶笑。
“多日不見,賈兄憔悴了。”林淵端着一張笑臉,他生得好看,這樣一笑,就讓人覺得他真誠得很,“淵近日太忙,抽不出空見賈兄,是淵之過,還望賈兄諒解。”
賈福清自然要說:“南菩薩悲天憫人,乃百姓之福,賈某區區一小人也,南菩薩何過之友,您這樣說,倒顯得賈某讨嫌了。”
賈福清是來投誠的,他告訴了林淵朝廷在平江路的部署,有多少兵,兵丁裡有多少老弱病殘,雖然隻是一個大概的虛數,但是對林淵來說已經足夠了。
畢竟賈福清隻是一個文臣,他的身份也接觸不到更高的機密。
直到林淵确信自己把賈福清肚子裡的存貨都挖幹淨了,他才放賈福清離開。
不過賈福清依舊沒得到“自由”。
他依舊被關着。
或許再過段時間他才會想明白。
在如今的亂局中,像他這樣的人,早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為人臣者,忠心是第一條,他能背叛朝廷,終有一天也能背叛林淵。
這樣的人,沒人會用。
哪怕隻是叫他知道最微不足道的消息,他也會傳播出去。
從他踏足泰州開始,就注定了他将一輩子再無出頭之路。
林淵收下的兵已經調遣好了,随着流民的增多,從軍的人也變多了,大多數從軍的都是光棍漢,他們來的路上失去了父母妻兒,獨自來到這裡,找不到人生的目标,沒有需要自己供養的人,就去從了軍,軍營裡管吃管住,什麼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季有一套新衣裳,每個月都有軍饷,就是以後退下去了,也能靠着存下的錢娶一房媳婦,不用為老了以後的衣食擔憂。
林淵的兵從三十萬擴到五十萬,而且還在增多。
對百姓來說,當兵是苦事,畢竟戰場刀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下來。
可是在林淵治下的五地,百姓們甚至覺得當兵是件好事——戰死沙場是烈士,妻兒子女都能受其庇護,隻要告訴别人自己的丈夫是在戰場上捐軀的,他們就會受到尊敬。
而且每個月都有南菩薩賜下的撫恤金,雖然不多,但是家裡隻要有人幹活,再加上這筆撫恤金,養活一家老小沒什麼問題。
如果傷了殘了,不能上戰場的,南菩薩還會給他們一筆“買斷金”,拿了這筆錢,還會給他們找活幹。
士兵的地位空前上漲,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從軍。
百姓們看到了利益,他們就會前赴後繼的撲上去,一家隻要有一個男丁留着生孩子就行,哪怕沒有男丁,女兒也能招贅,不擔心香火會斷絕。
他們固然會心疼自己的兒子/丈夫/父親,但是和巨大的利益相比,這都是可以犧牲的。
有時候林淵都覺得,百姓狠心起來,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明知道從軍的人死亡的概率比活下來的概率小得多,但依舊能一邊流着淚一邊把人送走。
林淵現在不急了,所以他聽取了羅本的建議,沒有直接攻打吳江,他讓李從戎領着十萬人,把吳江圍住了,吳江原本就沒有多少糧食,土地不豐,光靠自産自銷根本養不活那麼多百姓,這十萬人一到,把吳江團團圍住,不叫人進去,也不放人出來。
他們生生把吳江圍到投降了。
吳江的知州還想困守求援,可百姓們等不住了,裡頭的大戶們也等不住了,他們有糧,可再多的糧食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于是知州打開了城門,李從戎進去,接管了吳江。
經過一年多兩年的圍困,李從戎進去的時候,還以為看到了人間地獄。
路邊是餓殍,瘦弱的百姓們還在争搶屍體。
大戶們緊閉大門。
然後李從戎才知道,這些大戶也不是沒有動作,十幾個小的集合在一起,吞食更大的,在與外界失去聯系以後,所有人都從人變成了獸,然而等城門一開,他們又撿起了道德禮儀,開始給李從戎送禮了。
沒有糧食,金銀珠寶還是有的。
他們的希望就是李從戎不要對他們下手。
李從戎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
上面換了主人,可他們還是得活下去啊。
與吳江相比,另外幾個地方就沒那麼容易了。
昆山和嘉定在陳柏松他們打過去之前就緊閉城門,召集了軍隊,再向朝廷求援。
朝廷此時也沒了多少兵力,能夠支援過去的,隻有十萬人。
這十萬人還有許多老弱病殘——其中有五萬都是輔兵,他們作用就是搬運軍需,等戰時就用自己的身軀當盾牌,撲向敵人,給後面的士兵開路。
這些人就是炮灰。
但炮灰也是有用的,用處還不小,他們隻要能讓林家軍稍遲那麼一兩秒,他們身後的兵就會一刀捅來——是的,他們連自己的輔兵都捅。
于是羅本又想了一個辦法,他派人為間,溜進敵方軍營,殺了一個輔兵,穿上輔兵的衣裳,混了進去,要混進去不難,所有輔兵都蓬頭垢面,他們幾年都洗不了一次澡,或許從生下來就沒洗過,臭不可聞,而且個個都如同行屍走肉,連睡在自己旁邊的人都不一定認識——畢竟每天都有人死。
管人的也不會在意他們。
畢竟輔兵接觸不到核心,他們也不必有什麼思想,隻需要在打仗的時候沖上去就行。
偏偏就是這些沒人在意的隻能沖到炮灰的“人形牲畜”,他們的力量也是巨大的。
羅本派去的那人名叫趙誠,這個名字還是羅本給他取的,不過他本人倒是個非常不錯的間人,為了假扮的更像,還上了幾次戰場,他活了下來,并且取得了其餘輔兵的信任——他救下了十多個輔兵。
然後他就偷偷摸摸的對被自己救過的輔兵說,他想逃。
這一招很險,隻要其中一個人告密,他就得死。
但不知道是趙誠運氣好,還是很會看人,沒有一個人告密。
相反,輔兵們都對他的描述的高郵充滿了向往。
——不用當炮灰,能吃飽,有活幹,還有肉吃。
這是什麼樣的神仙日子啊?
于是在一個深夜,羅本帶着二十多個輔兵逃了。
正好是軍營換防的時候,這二十多個輔兵逃到了陳柏松帳下,然後他們就自由了,是留下來當林家軍,還是走到高郵去,都看他們自己。
這二十人全部選擇了去高郵。
趙誠又再次回到了敵方軍營。
最先逃的二十多人并沒有被發現,畢竟每天都有人死,而且軍冊記錄的是士兵的人數,不是輔兵的,輔兵損耗太大,要是每天清點,實在是太耗費人力了。
慢慢的,趙誠帶走的人越來越多。
多到再也不能被忽視的地步。
等敵方大将反應過來的時候,原本的五萬輔兵,除開戰場上消耗的以外,竟然僅剩不到一萬人。
沒有輔兵,元軍的戰力就大幅下降,前面沒了炮灰,士兵就得自己沖過去,他們的傷亡更重了。
陳柏松和朱元璋都不急,他們有充足的糧草供應,有足夠的炸藥和投石機,商人們甚至還在源源不斷的送來軍需,士兵們有暖和的帳篷跟食物,他們幾乎立于不敗之地。
除非朝廷忽然派出三十萬大軍,否則他們根本不需要急。
花了兩年時間,林淵收獲了整個平江路,以及平江州,他的地盤進一步擴大。
雖說這期間沒有人再來獻州,但獻城和獻縣的并不少。
他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廣,廣到連紅巾軍加在一起都隻能勉強與他相比。
不過這兩年林淵也沒有閑着,他在大刀闊斧的給治下的地區改革。
泰州高郵和常熟,都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沒人會質疑他,湖州和松江則是不敢質疑他,至于剩下的幾地,他們剛剛被打的毫無反手之力,舊有的規矩被打破,建立新規則才更容易。
先讓這些地方變換規則,到時候拿下更多的地盤,也才更好影響。
他先是發布了一條明确的政令“立戶之人皆可留有私産”。
這條政令一處,沒有任何人發對,畢竟人們已經習慣女人掙錢了,再多一條立戶,似乎也沒有什麼,畢竟成親以後還是一戶,财産還是一家的。
然後就是城市規劃。
人行和車行劃分開,若有馬車上了人行,别管是百姓還是大戶或是官,通通罰錢。
頭一回犯,隻罰十文,第二回直接罰一百文,若有第三回,那就是一千文。
還有就是大力整治人口買賣。
林淵可以從外面買人,但百姓和大戶們不行,他們隻能雇傭,賣身契被廢除了。
百姓們倒是沒什麼反應——他們可沒有閑錢去買人。
大戶們倒是很不樂意,可不樂意也沒法子,誰也不想去試試林淵的刀鋒不鋒利。
不過大戶們雖然嘴上應承,但卻并不當真,畢竟他們的丫鬟小厮或是雜役,每個月都是有月錢的,這和林淵要求的雇傭沒什麼區别。
唯一的區别是,這些有賣身契的仆人,主人是可以随意打殺的。
——雖然也有律法規定,主人不能殺下人,哪怕是有賣身契,但即便殺了,最多也就是罰銀子,這讓這條律法形同虛設。
畢竟沒人去告,自然就沒人會理。
而且主人家送點錢給上官,上官吃多了才會有一個仆從主持公道。
仆從連百姓都不算,地位更低,沒人會管他們。
高郵就有一家大戶,姓楊,他家原本是地主,後來南菩薩打高郵,他們直接就跪了,不僅跪了,還跪的十分爽快,迅速把自家的田地獻給了林淵,保住了自家在高郵的十幾家鋪面,不僅獻田,還獻奴,獻錢,總之,他們幾乎是急林淵所急,想林淵所想,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林淵的跟屁蟲。
林淵說什麼好,他們就在後頭應聲。
林淵說什麼不好,他們就要破口大罵。
所以賣身契一廢除,他們自覺又到了自己發光發熱的時候,就開始各處探查,沒事找事了。
最先倒黴的就是他家的近親,柳家,柳家跟楊家不同,他們家沒有楊家家大業大,也舍不得家财,所以不像楊家一樣大手筆。
柳家人口不豐,當家人年過四十才生下了一個獨子。
于是對孩子就不免溺愛了些。
柳家現今的大少爺叫柳子濤,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他自幼就生活在大院裡,不知道民間疾苦,他見識過自己的父母打殺下人,在他看來,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下人也算人嗎?
所以他也從不在意那些人的命。
在他看來,隻有地位與他同等,甚至更高的,那才叫人。
有天他發現自己最珍愛的一件衣裳不見了,那可是他花大價錢買的,上面滿是蘇繡,精美絕倫,需要二十多個繡娘花一年的時間才能繡好,他大發雷霆,派人去查,這才知道是新進府的小丫鬟把衣裳洗壞了,怕人責罰,瞞下未報。
他叫人打了這小丫鬟五十大闆。
扒了褲子打,打的皿肉模糊,腰直接被打斷了。
小丫鬟隻有十二歲,她最先還能哭,到後來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的命,還沒有一件衣裳值錢。
柳家自然不會叫外人知道自家的事,在他們看來,死一個小丫鬟太正常了,這些人死的下人難道還少嗎?
然後……也不知道楊家是怎麼得到的消息,他們就把柳家給告了。
“欺人太甚!辱我太甚!”柳時昭大怒,他摔碎了屋裡所有的瓷器,對着妻子說,“楊家、楊家小人!”
柳妻垂淚哭泣,她隻有柳子濤一個兒子,柳家也隻有這麼一個少爺,她不能失去他,她多麼愛他啊,兒子都十八九歲了,她還要陪兒子一起睡覺,連媳婦都被她趕到了廂房内,她愛兒子,甚于她的丈夫。
“相公,我們可隻有濤兒一個兒子。”柳妻哭道,“可不能讓他出事,您去求求南菩薩,我們獻金,獻糧,獻奴,定要保住濤兒。”
柳時昭喘着粗氣,他咬牙切齒地說:“今日之辱,我必報之!”
柳時昭開始送禮了,他幾乎是掏光了家底的送禮,林淵都收到了不少名貴禮物,更别說下面的小吏和官員了,林淵一邊收禮,一邊迅速的派人拿下了柳子濤。
然後還派人過去,就在柳家的家門口問:“你柳家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柳家自然要說沒有。
然後又問:“既然沒有,又為何視南菩薩的政令為無物?這麼說,你們是看不起南菩薩了?”
這要把柳家人吓尿了,他們繼續說沒有。
來者就繼續問:“既然你們沒有不臣之心,也沒有看不起南菩薩,那你們就是對南菩薩的政令不滿了?既然不滿,這就跟我走,去南菩薩面前聊一聊。”
柳家人焉了,他們痛哭流涕,表示他們絕對聽從南菩薩的話。
他們是南菩薩最乖巧的百姓,南菩薩讓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們之前是愚昧無知,南菩薩憐愛世人,還求南菩薩饒過他們這些癡愚之徒。
柳子濤被處斬了。
百姓們都知道他殺了一個下人,但在百姓看來,殺下人這事也算不上罪大惡極啊。
太常見了,常見到就連百姓都不覺得有什麼。
但很快就有人說——
“他這是公然看不起南菩薩,南菩薩說的話,他不聽,他就該死。”
“這一個不聽南菩薩的話,以後有樣學樣,都不聽了,到時候逼民為奴,你們以為自己就逃得過?南菩薩一片仁愛之心,你們非但不感激,還以為無理,可見百姓愚昧,叫人笑掉大牙!”
“怎麼,難道你覺得南菩薩有錯?”
百姓們很快又覺得,是啊,南菩薩發了話,你不聽,那你就該死。
再說了,南菩薩殺人,還需要給他們解釋嗎?
柳家沒了獨生子,一蹶不振,楊家順勢侵吞了柳家的财産和地皮,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了一個大圈,又獻給了林淵。
林淵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見一見楊家的當家人了。
投機投到這個地步,也不失為一個人才。
舍得,有舍才有得,楊家人太能舍,也太敢舍了。
宋石昭也在此時說:“男丁更多了。”
林淵笑道:“那就給他們自由民的身份。”
因為林淵好“男色”,所以許多地方的人,尤其是商人,都開始在外地買入男性,眼看着人越來越多,林淵限制人口買賣以後,這些男人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宋石昭知道“好男色”還有這個好處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懵,他朝着林淵拱手:“大人足智多謀,宋某不及矣。”
林淵笑道:“先生何必過謙,來,我們再商量一下,如何讓女人再多些。”
男人一多,男女比例失調,麻煩就會蜂擁而至。
他要女人,越多越好。
好在其他地方,并不重視女人。
想來應該不會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