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那邊的戰報傳過來了。
林淵看着戰報,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雖然打下來了,但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并且陳友諒帶着自己的親信部下逃了,眼下隻知道他逃往的方向是江浙,江浙如今是方國珍的地盤,他已經被元朝任命為江浙左丞相,封衢國公,不過方國珍顯然并沒有把元朝廷當做自己最強有力的後盾。
聽說安豐那邊就有方國珍的支援。
看來方國珍熟知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
他的命就是雞蛋,朝廷和安豐就是不同的籃子。
林淵把戰報放下,對送報的小兵說:“讓他們回來吧。”
等他們做好了修整,就是時候去安豐了。
拿下了安豐,就可以直指大都。
他不會給元朝廷任何一個逃離的機會,不會再給他們重新立起元朝政權的機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林淵可不準備留着元朝廷給自己找麻煩。
陳柏松回來的時候心情很不好,他幾乎是一天到晚的黑着一張臉,每日一有時間就去和自己的部下切磋,部下們叫苦不疊。
對士兵來說,這次的出征是勝了,但是對陳柏松來說,沒有活捉陳友諒,沒有砍下陳友諒的頭,就已經算是失敗了。
他辜負了少爺對他的信任。
一直以來,都是少爺包容着他,賦予他權力。
他怎麼會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看他的,所有人都認為,因為他是少爺的奶兄,所以他有三分功績,都抵過别人五分,他隻用一次又一次的軍功反駁那些人。
陳柏松在演武場和人對打,他隻穿着一條長褲,手裡拿着長槍。
他的肌肉結實緊湊,這是在戰場上,在皿與汗的錘煉中得到的體魄,長槍如龍,槍頭寒芒閃爍,一招一式,直取敵人咽喉,陳柏松目光沉靜,槍頭抵在部下的喉嚨處。
對方扔掉了武器。
場外的士兵們呼喊着:“将軍!”
他們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将軍感到驕傲。
陳柏松把長槍扔到一邊,面沉如水地走出去。
“将軍。”親兵拿着水壺,他看出陳柏松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些什麼,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咱們這次回來,估計要不了多久又要出去吧?”
陳柏松接過水壺:“嗯。”
親兵又說:“外頭都在傳,南菩薩納了一個妾。”
陳柏松的手一頓,看向親兵。
親兵毫無察覺的笑道:“我就說嘛,南菩薩也是男人,自然也愛美人,有人在身邊知冷知熱也是好事,人這輩子圖啥?老婆孩子熱炕頭呗,若南菩薩有了孩子,咱們也就都安心了。”
他們希望林淵能長久的活下去,但顯然不能,人都是要死的,壽命總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所以林淵流下皿脈,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長久的活下去了。
親兵還說:“聽說以前就是個逃難到濠州的孤女,如今得了南菩薩的青眼,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陳柏松笑了笑:“是好事。”
但他還是抿起了唇。
這個時候出現的女人,出現在林淵身邊的女人,真的隻是個單純的女人嗎?
陳柏松喝下一口水,朝着前方走去。
親兵小跑着跟上:“将軍,您要去哪兒?”
陳柏松:“我要去見南菩薩。”
他要知道,林淵是真愛那個女人,還是那個女人不僅僅是個女人。
少爺一直比他聰明,他都能發現的事,少爺不可能發現不了。
林淵得知陳柏松求見的時候,隻披了件外衣就走出了房門。
“怎麼這麼急,天都暗了。”林淵走到陳柏松對面,坐在了椅子上,他臉上有了疲态,林淵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他時常感到憂慮,這種憂慮是毫無來由的,明明現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他有充足的糧草,有精良的武器,有足夠強壯又忠誠的士兵,又凝結度越來越強的百姓。
如論從什麼角度來看,他都占據着優勢。
可他依舊心慌,好像有股聲音在他耳邊,催促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焦慮感無處不在。
陳柏松給林淵倒上一杯奶茶,這是鮮奶和茶葉一起煮後的飲品,但茶葉貴,所以量少,林淵又不愛奢侈享受,所以喝的時間不多。
陳柏松問道:“聽聞少爺納了美妾。”
林淵臉上表情不變,依舊有些疲倦:“有人千辛萬苦送到我身邊,總得要收下,免得傷人心。”
陳柏松說道:“怕是細作,也怕對少爺不利。”
林淵搖了搖頭:“就怕不是細作,若是細作反而方便,她獨自一人,耳朵眼睛雖有,卻也與盲人聾子沒有區别,我想叫她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由我決定。”
“她傳出去消息,都是我讓她知道的。”
“到時候便能把陰溝裡的老鼠一網打盡。”
陳柏松看着林淵,林淵說這話的時候閉着眼睛,他靠在椅子上,那杯奶茶也沒有喝。
“快回去睡吧,這些日子你也累了。”林淵揉了揉眼睛,“大哥在黃州鎮守,陳友諒應當是逃往方國珍的地盤,到時候還要叫你的得力屬下護送我派的人去方國珍那。”
“方國珍是個聰明人,知道該選什麼。”
林淵忽然睜開眼睛。
不對,雖說陳友諒投奔方國珍,看上去是方國珍強,陳友諒弱。
但這事是說不準的。
現在隻能希望方國珍的腦子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别被陳友諒鸠占鵲巢才好。
陳柏松走出林淵的院子,夜光暗沉如水,他走在石闆路上,邊角起了青苔,耳邊盡是蟲鳴,陳柏松面無表情的走出宅子,騎上馬背,他策馬時能感到風在自己耳邊。
少爺變了,變得太多了,而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他回到軍營,火把還亮着,巡邏的士兵向他行禮。
陳柏松把缰繩交給小兵,細細吩咐了要給馬喂什麼草料。
回到自己的營帳内,陳柏松一夜無眠。
玉碧如今伺候着林淵的起卧,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林淵依舊不碰她,但這并不能使她氣餒,她雖不是為了受寵來的,但很多消息隻有受寵才能得知。
所以哪怕林淵不碰她,她也要讓林淵愛她,即便這愛不能長久,即便這愛消散後她必死無疑,她也必須去賭一把。
她原本在濠州的姐妹們聽說消息以後就趕到了漢陽。
玉碧伺候林淵寬衣時一臉愁容。
林淵問她:“這是怎麼了?苦着臉,誰給你委屈受了?”
玉碧連忙說:“不過是些小事,不好叫您操心,若讓您操心了,便是妾的過失。”
林淵笑了笑:“不必見外,都是自家人,若有事直說便是。”
玉碧這才說:“原先在濠州時,也認識了幾個姐姐妹妹,她們如今聽說漢陽好,便想到漢陽來,可妾找不到地方安置她們……”
她給林淵按着頭,林淵閉着眼說:“讓她們過來吧,就住你的院子裡,也叫人能常與你說說話,我近來忙,身子疲倦,也沒有時間陪你。”
玉碧連忙謝恩。
她自己都不敢置信林淵會答應。
或許……林淵是真有幾分愛她的吧?
否則怎麼會給她名分,又怎麼會處處為她考慮。
可這一份真心,她注定是要辜負了。
玉碧的姐妹們很快被接了過來,她們被接在玉碧的院子裡,發現玉碧平日的吃穿用度,比她們做姑娘時還好,玉碧在漢陽享福,她們在濠州吃苦。
原本的纖纖玉手,如今不少都起了繭,變得粗糙。
她們看着玉碧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不過她們和玉碧不同,玉碧無法離開這裡,但她們偶爾可以出入,玉碧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訴她們,她們再去告訴主人安放在漢陽的探子。
林淵告訴玉碧,接連打下漢陽和黃州,他們如今無論士兵還是糧食都消耗巨大,如果此時有敵人進攻,他們就是案闆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
哈麻接到這些暗報時第一時間招來了自己的心腹。
如今朝廷式微,這麼多年來的鎮壓反叛軍讓他們也苦不堪言。
但如果能一舉拿下漢陽,活捉南王,他們就還有機會翻盤。
但收獲大,付出也大。
如果這次輸了,他們就真的再也無法翻身了。
心腹對哈麻說:“大人,這确實是個機會,隻怕這消息來源……”
哈麻:“這倒不必擔憂,我那幹女兒如今在南王身邊頗為受寵。”
男人們嘛,都逃不過酒與色,且不會提防自己的女人。
哈麻:“如今要做的就是說服皇上,再定好出征的将軍。”
怎麼說服皇帝?
哈麻皺着眉。
朝廷走到了現在這一步,沒人想看着大元真的被趕出中原,他們好不容易占據了這如畫江山,再讓他們回去過入關前的日子,這叫他們如何接受?
中原多好啊……
林淵這些日子倒是接到了高郵濠州那邊的消息,不少附近的蒙古人投奔過來了,再經過了長時間的觀察之後,他們選擇了成為林淵的子民。
他們也看得出朝廷要完了。
但他們不想跟朝廷一樣被趕出去,不想再去過以前的日子。
林淵都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