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潮濕,狹小的出租屋,空氣裡夾雜着發黴的味道。
謝遇知彎下腰,伸出手指抹了抹茶幾玻璃,有一層淺淺的灰塵。
“這地方靠着施工工地,每天都會有水泥攪拌車連續十幾個小時工作,灰塵應該是從那裡飄進來的。”宗忻往局促的陽台指了指,“這個灰塵厚度,大概一兩天沒人打掃過了。”
謝遇知撚撚手指指腹,“和樸晚死亡時間完全對得上。”
“老大。”黃子揚帶着兩名技偵從卧室角落裡擡出一隻黑色的皮質行李箱放到謝遇知面前,“就是這個。”
他擰開紐扣,打開箱子,露出滿滿一整箱的檔案袋。
宗忻一提褲腿,蹲下來,在行李箱裡随意扒拉兩下。
每一個檔案袋都用紅色記号筆畫着特殊的鴿子狀圖案,圖案下配有不同的名字。
馬雲雲、李淑琴、王雯君、楊曉曦、趙辰箐、劉紅豔、王藝一……
如果說這堆寫着名字的檔案袋還算正常,那另一堆沒有名字隻有編号的檔案袋就有些奇怪了。
1030、1039、1050、1024、1157……
“這些都是什麼?”
謝遇知看了眼黃子揚。
黃子揚脫口道:“是……”
“赤皿聖靈的信徒檔案。”宗忻已經拆開手裡的檔案,他打斷黃子揚,把幾張紙遞給謝遇知,起身道,“确切的說,是蜂後案受害者的檔案,标記名字的是婦女,沒有名字隻有編号的是嬰幼兒。”
謝遇知接過去看了眼。
1021,5月5日,七斤八兩,男,各項指标健康,器官狀态完好。
交易時間:5月5日
買家:伽椰子
第二張紙附有嬰兒的裸照,皮膚粉紅透光,頭發上頂着厚厚的胎脂,身體自然蜷縮着,正在熟睡。
之後就是寫了滿滿幾大頁的買賣人體器官同意書以及保密協議。
簡直喪心病狂。
咚
空蕩蕩的屋裡,破舊牆壁突然發出彈珠滾動的聲響,但沒有玻璃珠那麼清脆,感覺更像桌球的聲音。
謝遇知動作一滞,看向宗忻,灰色浮塵在兩人之間輕輕飄動。
“……”
宗忻豎起耳朵,敏銳地覺查到了聲音來源,面沉如水走進卧室,逐一敲起牆壁。
咚咚咚,叮叮叮,當當當……宗忻忽然頓住,目光落在一塊長滿黴菌的牆面上,伸手撐住牆壁往下按了按。
“有隔層。”
“卧槽!什麼什麼?這面牆還有隔層?!”黃子揚聞言立刻跑了過來,“大意了,居然沒發現。”
謝遇知随手把宗忻往身後一扯,“靠後。”說着上前一步,握拳往牆壁打了上去。
“哎————”
宗忻剛想制止。
赤手空拳打牆這種操作……就算牆是空心的,那也不是一拳能打穿的厚度。
他替謝遇知覺得手疼。
但到底還是慢了一拍,謝遇知真的一拳把牆打了個窟窿出來。
随着一聲木闆碎裂的噼啪,牆壁裡穿出來的聲音,讓在場的衆人全傻了眼。
是小孩驚吓的哭泣聲。
黃子揚扒拉扒拉被謝遇知打爛的牆灰,往裡面看進去。
牆縫裡的哭聲立刻停下來,男孩小小的雙手死命捂着自己的嘴巴,臉上還挂着眼淚,黑黝黝的瞳孔直盯着黃子揚,緊緊貼着背後的木頭。
黃子揚舔舔嘴唇,試圖安撫小孩的情緒。
“你别怕,我們不是壞人,是警察,警察叔叔。”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話,小男孩更驚恐了,毫無征兆的給了黃子揚露在牆洞裡的臉上一巴掌。
黃子揚哎呀一聲捂着眼睛猛撤回去,感覺眼珠子都被抓爛了。
“完了完了完了,老大,我眼瞎了,眼瞎了。”
旁邊站着的幾個技偵手忙腳亂湧上來關心他。
“黃隊,快給我看看?”
“黃隊,破皮了嗎?”
“黃隊,黃隊,我這裡有棉簽,還有消毒水……”
衆人拖着黃子揚去了外面處理傷口,卧室裡隻剩下宗忻、謝遇知,還有牆縫裡的小孩。
宗忻提步走過去,半彎腰往牆洞裡看了看。
小孩拳頭緊握,躲在謝遇知打爛的牆洞一側,隻能看得見半邊小小的臉。
“你在和媽媽玩兒捉迷藏,故意躲在這裡嗎?”他問。
小男孩偷偷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餓嗎?你的秘密基地裡是不是有食物呢?我以前也有這樣一個秘密基地,媽媽給我準備了牛奶,紫皮糖,還有很多我喜歡吃的東西,就是天黑了,我很害怕,很想媽媽,但我媽媽一直沒有來找我。”
小男孩歪歪頭,和他對視,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媽媽是不是也死了?”
站在宗忻身後的謝遇知忽然一愣。
宗忻點點頭,“對啊,我等了三天,最後覺得藏夠了就出去找她,才知道原來她沒有在和我玩兒捉迷藏。”
小孩沒有說話,往洞口挪了挪,把小小的手伸向宗忻。
剛才黃子揚被抓到了眼睛,謝遇知怕他又要抓傷宗忻,想都沒想就要制止,被宗忻擋住了。
宗忻搖搖頭,示意他沒事。
小男孩伸手摸摸宗忻的臉,小大人似的安慰他,“你不要傷心,我這裡有奧利奧餅幹,還有旺仔牛奶,我分給你吃。”說着,他低頭,真的拿了奧利奧餅幹和牛奶遞給宗忻。
宗忻接過去,對他笑了笑:“我們能做好朋友嗎?我現在有一個小房子,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保護你。”
小男孩猶豫片刻,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他:“好。”
宗忻看他同意了,點點頭:“這邊的叔叔很有力氣,讓他把牆皮打開,你好出來。”說完他起身把位置讓給謝遇知。
謝遇知走上前三兩下打開牆洞,把小男孩從裡面抱出來交給宗忻。
“還挺重。”
小男孩抱着宗忻脖子,怯怯地瞪了眼謝遇知。
這時候,黃子揚已經處理過眼睛重新走進來,看見小男孩扒着宗忻抱得死緊,捂着眼睛埋怨:“老大,我這出警被四歲幼童打傷,算不算因公緻殘?”
謝遇知撩眼皮看他一眼,“……算。”
“你們真的是警察嗎?”
小男孩窩在宗忻懷裡突然插了句嘴。
“是,如假包換!”黃子揚直點頭,問他:“小朋友,你怎麼給人砌牆裡邊去了?是不是被拐賣來的?”
小朋友直搖頭,“我媽媽說,有壞人,讓我躲起來等她回家。”
“你媽媽?”
謝遇知和黃子揚同時開口問道。
“樸晚。”小男孩認真的看着他們,“我媽媽。”
這下,包括宗忻在内,幾個人全變了臉色。
·
“DNA檢測機構出具的鑒定書。”謝遇知把合訂頁往桌子上一拍,“這個豆豆還真是樸晚的兒子。”
“之前老廖和小王去樸晚老家走訪的時候,就通過樸晚親戚得知樸晚有兒子了。現在做基因檢測隻不過是進行醫學證實而已,意料之中的事。”宗忻肩上披着警服警服内膽,抱着泡好枸杞的保溫杯,骨子裡透着深沉,“讓人驚訝的是,樸樸和樸晚沒有任何皿緣關系,反倒是和我們從粉佳人四合院地下室裡救出來的李娜親子關系概率值為99.9999%。”
“樸晚設計拿捏吳晚笙吳大律師作出來的孽。”黃子揚頂着眼皮上三道皿印子,唏哩呼噜邊嗦粉邊插言,“現在這小孩爹死了,那個李娜在醫院躺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才調理好情緒,肯定接受不了。這孩子何去何從還不知道呢。”
“按照法律法規,孩子她肯定不能棄養啊。”宋經把不吃的甜不辣夾到黃子揚碗裡,“不過,她現在這個情況,隻怕再打擊一次就徹底精神失常了,我看這事兒難辦。”
“難辦的還有今天襲警的那孩子。”黃子揚歎氣搖頭,“誰能想到我黃子揚英勇半生,出個警栽一四歲小孩手裡了!我的一世英名就這麼涼涼了。”
“還疼嗎?”宗忻喝口茶,關心道。
黃子揚嘿嘿一笑,“有你小白花關心,肯定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謝遇知說:“你活該,誰讓你沒事吓唬小孩?”
黃子揚一哂:“得,我這不自己給自己撿瓜落嘛。”
“現在,倆孩子身份都弄清楚了,咱們也不算一無所獲,樸晚能把馮豆豆從馮媛媛那裡接過來,就說明她肯定擺脫了在封關站挾持她的人。”宗忻分析道,“另外她既然去過南島,還帶着孩子平安回到了京台,應該是知道挾持她的人是誰了,所以才能一路上巧妙避開。”
“對。”謝遇知目光犀利,“她肯定知道劫持她的人是誰,也知道怎麼從那些人手裡逃跑,憑我們追了她一路都沒抓到她人,足以看出她的反偵查能力有多強。她找蘇聃要錢,一定是有周密計劃的,隻是沒想到在最後關頭,還是被找到了。”
宗忻搖搖頭,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
“我倒是覺得,她應該考慮到了自己可能會被找到。”他放下保溫杯,看着謝遇知,稍微抿起嘴角,目光專注,“藏孩子的那面牆,做的非常隐蔽,絕對不是臨時匆匆挖出來的,我仔細看了看,裡面有專門放食物的凹槽還接了個水龍頭,很明顯是早早就設計在牆闆夾層裡了。”
“難道……她早就知道會被人追殺?所以特地搞了這個破舊的出租屋,就為了藏小孩?”黃子揚覺得不可思議,“那樸晚這個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不一定是用來藏小孩,但肯定是藏身用的。”宗忻說完,忽然想起什麼,脫掉警服内膽起身,提步就走。
“哎————小白花,你去哪兒?”黃子揚粉嗦一半趕緊咬斷,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前大門!”
宗忻頭也沒回。
“不是,咱們不剛打那兒回來嘛……”
黃子揚話音未落,謝遇知也跟了出去。
·
前大門小區沒有物業,垃圾處理一塌糊塗,有些地方還有不知道是流浪狗還是人的糞便。
謝遇知眉頭都擰成疙瘩了。
“你退後。”
他把徒手在垃圾裡翻來翻去的宗忻扯到旁邊,一挽袖子挑起最上面的紙箱殼子,帶出幾個瓶瓶罐罐出來。
宗忻目光一亮。
謝遇知彎腰,把那幾個小瓶撿起來。
“西林瓶,非醫源性醫療廢物。”宗忻那張眉冷目秀的俊臉看着謝遇知,頓了頓,“标簽還完整嗎?”
謝遇知搖頭,“沒有标簽,貼的白紙。”
“再找。”
宗忻扭頭,繼續去扒拉其他生活垃圾。
對面,施工區拔地而起的毛坯樓房陽台裡。
男人穿着黑色皮衣,坐着紅木椅翹起二郎腿,他放下手裡的單筒望遠鏡,語氣裡似乎帶着少許遺憾:“誰動的手?這麼不幹淨利落。”
站在他身後,目光精銳的打手抿抿唇,聲音冰冷:“我這就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