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訓練場先後竣工。
有工匠巧思,以林苑中密林、山丘為中心,遍設深坑陷阱。并在溪流兩側設木籠繩索,凡至溪邊取水,如不小心,必會被吊至半空。運氣差些,直接會被木籠困住,破不開籠子,就隻能在裡面關着,等同袍來救。
趙嘉帶領一隊步卒,耗費數日時間,仔細檢查過陷阱。
考工室派遣的匠人們本是擡頭挺兇,很是得意。不料想,趙校尉手一揮,從營中調來匠人仆役,對至少一半的工程進行返工。
對此,長安匠人們很是不滿,以為趙嘉是沒事找事。但随着陷阱繼續挖深,木排和繩索重新設置,林木上新設隐匿的藏身地點,草地溪流增設套索,匠人們的臉色逐漸變了。
怒色隐去,羞慚取而代之。
自以為手藝高超,在長安城内數一數二,殊不知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比起趙嘉組織完善的陷坑和障礙,他們之前做的那些簡直如同兒戲。
林間訓練場完善之後,趙嘉沒有冷落長安匠人,而是請他們前往另一處訓練場,同邊郡匠人合作,制作軍伍平時訓練需要的器械。
長安匠人們放平心态,抱着虛心求教的念頭,和邊郡匠人們一起架設長橋,立起木牆,牽引繩索,排列木樁。挖掘沙坑水坑,坑内遍布充氣皮囊。
過水坑時,如果速度不夠快,腳下不夠穩,十有八九會掉進水裡,淪為落湯雞。
以邊軍的訓練強度,跨越障礙時必須要全甲,并背負武器。
設想一下,二三十斤的重量加身,一腳踩空掉進水裡,雖不會沒頂,但不借助外力,想要爬出來就不是那麼容易。
見到成品,趙嘉仍是不太滿意。在坑邊站了片刻,腦中靈光一現,迅速召來匠人,對水坑進行改造。
一個時辰後,水坑變成泥坑,魏悅和李當戶親自去試過,結果……不提也罷。
泥坑之後,三座木樓拔地而起。木制箭靶環繞排列,距離越遠,靶面越小。超過四百步的,靶面僅有人頭大小,想要射中靶心,對射術有極高的要求。
固定靶之外,還有移動靶。
邊郡匠人經驗豐富,在木樓立起時,同步埋設機關。
軍伍踏上樓台,觸動機關,平放的靶子瞬間立起,在固定靶之間穿梭,擾亂開弓者的視線,至少将難度提高三成。
此外,趙嘉還命人制作巴掌大的飛靶。如有軍伍射中全部木靶,則由壯士投擲飛靶。
一來能訓練弓箭手的準頭;二來能增加壯士膂力,戰中投擲毒煙筒,距離更遠,準度更高。
在長安貴人子弟入營前,曹時、韓嫣受邀,和魏悅李當戶一起,先到兩處訓練場走過一遭。
早在工程開啟時,趙嘉就明确提出,兩座訓練場,一座用于平時訓練,一座用于對抗演武。前者脫胎于邊郡校場,後者基于演武奪旗,在原有的基礎上,難度提升數級。
未竣工之前,曹時和韓嫣都來看過,自認為心中有數。
可真正踏上起點,看到架設在面前的長橋,以及橋後高達五米的木牆,兩人還是心跳加快,不約而同咽了口口水。
魏悅李當戶身披黑甲,背負木盾弓箭,腰佩長刀匕首,臂甲上嵌有小盾。甲胄武器加起來,重量鐵定超過二十斤。
曹時不甘示弱,同樣背上大盾。
韓嫣想了想,放棄大盾,除弓箭、長刀和小盾之外,另負兩柄長戟和兩支短矛。重量同樣超過二十斤,不說和三人旗鼓相當,卻也不差多少。
為做出區别,在出發之前,四人換過箭壺,箭矢尾羽漆成不同顔色。
站到出發點,軍伍開始擊鼓。
四人正要邁步前沖,發現木橋前多出一人。
“阿多?”
趙嘉身披黑甲,所佩武器和魏悅一般無二。聽到聲音,僅側頭看了一下,就舉起右手,大拇指向前一指。
意思很明白:比一比?
鼓手立定高台之上,除去上衣,健壯的身軀曬成古銅色,脊背寬闊,手臂上的肌肉如小山隆起。
鼓錘重重落下,一陣急似一陣。
四營軍伍聚在訓練場旁,都是滿面興奮,大聲呼喝。
咚!
伴着一聲重鼓,五人同時出發,如利箭離弦,直奔木橋。
木橋僅有兩座,速度快必然會占據優勢。
第一個登上橋頭的不是魏悅和李當戶,也不是趙嘉曹時,而是以敏捷見長的韓嫣。
上橋之後,韓嫣迅速前沖,巴掌寬的橋面,完全是如履平地,腳下沒有片刻停頓。沖到一半,速度變得更快,甩開他人數米。
木橋下是沙坑,沙坑後是高達五米的木牆。
韓嫣越過沙坑,甩出爪鈎,拽了拽繩子,正要攀援而上,身後突起破風聲,下意識閃躲,速度不由得慢了半拍。趁此機會,餘下四人拉近距離,幾乎同時抵達牆下,争先抛出爪鈎,迅速向上攀登。
一切發生得太快,韓嫣來不及确認下黑手的是誰。況且,早在比試開始之前,規則就已經明确,不傷及性命,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五人先後登上牆頭,羽林騎高聲呐喊,為曹時韓嫣加油助威。
邊軍則是環抱雙臂,老神在在,雲中騎和沙陵步卒甚至打賭,第一個從牆上掉下來的會是誰。上郡騎兵參與進來,賭注不斷加大,卻非是錢布等物,而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每日打掃營房,為對方刷洗履靴和足衣。
以新營的訓練量,每日回到營房,軍伍的鞋襪脫下來,堆積到一起,足能充當生化武器。
願賭服輸。
赢的自然暢快,輸的再不甘願,也隻能堵住鼻子,和自己的嗅覺奮戰到底。
衆人下注之後,結果也随之揭開。
伴随一聲鈍響,李當戶從牆頭墜落,如同每次被魏悅下黑手,臉着地。
從地上爬起來,李當戶整個人都是懵的。
話說,他們同出邊軍,該是一夥的吧?要踹也該踹曹時,要麼韓嫣。為嘛魏季豫敵我不分,更是背後下黑手,專門踹他?
不等李當戶想明白,又是一聲鈍響,曹時半空飛落。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正好砸在他身上,兩人一起滾落在地。
“魏季豫,你給我等着!”
猛地推開曹時,李當戶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抓住繩索,飛身再上牆頭,當場和魏悅動起手來。
曹時眼珠子轉轉,以為有便宜可占,迅速攀爬而上。眼見成功将至,兩隻大腳突然襲來,又把他踹飛出去。
仰望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曹時一邊呲牙咧嘴,一邊冒出滿腦袋問号。
背後長眼睛了不成?
要不然,怎麼會踹得這麼準?
在魏悅、李當戶和曹時忙着幹架踹人時,趙嘉韓嫣陸續越過幾座障礙,從泥潭掙紮而出,先後登上木樓,開弓瞄準箭靶。
兩人箭術超群,都是軍中翹楚。
不同的是,在實戰經驗上,趙嘉占據優勢。
箭壺射空,趙嘉全部上靶,哪怕有一成沒射中靶心,到底沒出現太大的失誤。韓嫣則有兩箭脫靶,三隻飛靶僅射中一隻。
因為移動靶難度太高,按照規則,隻要五成射中靶心,或是六成上靶,就算是通過。
兩人先後躍下木樓,飛速跑向終點。
距木台十步左右,地上突現絆馬索。
韓嫣選擇從上方跨越,卻忽略身上的甲胄和兵器,當場被絆了一下。趙嘉直接抽出佩刀,利落砍斷繩索,在韓嫣愕然的目光中,迅速抵達終點,扛起象征勝利的旗幟。
還可以這樣?
看着斷成兩截的繩索,韓嫣若有所思。
“戰場上哪講什麼規矩。”趙嘉扛着旗杆,走到韓嫣面前,用刀背敲了下頭盔,“王孫以為如何?”
“是這個道理。”韓嫣笑了,解開身上的繩索,“這場比試,嫣輸得心服口服。”
兩人見過幾面,還曾在宮内同宿,都覺得對方性格不錯,很快熱絡起來。
與之相對,魏悅、李當戶和曹時仍卡在木牆上,絲毫沒有前進的苗頭。
魏三公子明顯不為争取勝利,而是專為收拾某人。李大公子明白過來,同樣放棄比試,和魏悅拳來腳往,打得痛快淋漓。
曹時卻是仰面垂淚。
這兩人打就打,關他什麼事?幹嘛每次都要把他踹下來?
這還有沒有天理!
不管曹時如何憤懑,事實無法改變。
這場比試的結果,趙嘉韓嫣順利完成,他遭受池魚之殃,被卡在木牆處,非但沒能成功翻越障礙,反而身上印了不少腳印,更在落地時吃下兩口沙土。
“欺人太甚!”
曹時怒了。
狠勁上來,袖子一撸,加入幹架行列。
三人從牆頭打到地上,從赤手空拳變成以盾牌刀鞘互毆。曹時技不如人,多數時間都落于下風。但他屢敗屢戰,頑強不服輸的精神,讓羽林騎很是震動。
“校尉英勇!”
羽林騎振臂高呼,邊軍也甚是欽佩。
曹時一戰成名,“打不死的曹校尉”名震四營。
對于這樣的“雅号”,曹時本來是拒絕的。
奈何名聲已經傳出,沒過多久,連天子和朝中都有耳聞。随着漢軍大舉伐北,名号甚至傳入草原。
匈奴人不知“雅号”由來,見識過漢軍之強,顧名思義,對這位“打不死”的将軍甚是恐懼。
料定一輩子都擺脫不掉這幾個字,曹時幹脆破罐子破摔,乃公就是打不死的漢将,不想做刀下鬼,趁早跪地投降!
現下,曹時的名号尚未傳出,不服輸的結果,是被魏悅和李當戶當成沙包,最後被人擡出訓練場。
見勝負已分,趙嘉轉身返回營中,命夥夫多烹幾頭肥羊。明日開始四營聯合訓練,今夜全軍加餐。
晚膳之後,趙嘉進到魏悅帳中,看到嘴角青了一塊的魏三公子,到底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
魏悅眯起雙眼,短暫沉默之後,突然将趙嘉按到幾上,狠狠堵住他的嘴唇。
趙嘉側過頭,近乎笑得喘不過氣。一邊笑,一邊反客為主,攬住魏悅的脖頸,嘴唇印上後者的嘴角。
魏悅坐起身,将趙嘉拉到懷裡,埋首趙嘉頸間,悶聲道:“能博阿多一笑,吾甚喜。”
趙嘉動了動,給自己換個舒服的位置。
他熟悉魏悅的性格,這樣的表現,必然有故意的成分。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
抛開多年的顧忌,黑成墨汁的魏悅他照樣喜歡。計較于手段過程,全無半點意義。
當夜,長安落下一場小雨。
翌日清晨,秋熱消失無蹤,空氣中增添幾許涼意。
四營軍伍早早起身,由軍侯、屯長和隊率帶領,往校場列陣。
甲胄兵器齊備,軍伍正做最後檢查,由小吏确定重量。
就在這時,校場外突起嘈雜。未幾,二十多名貴人子弟策馬入營。
看到深衣革帶,手持馬鞭,壓根不似進入軍營,倒像是出城遊玩的陳蟜等人,四營軍伍都是面無表情,繼續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屑于分出半點精力。
趙嘉五人着全甲,立定在木台上,俯瞰新來之人。
其中,有部分态度端正,主動上前見禮,如魏其侯從子窦良,堂邑侯子陳蟜,桃侯孫劉進,以及蓋侯子王須。也有人态度傲慢,表情驕矜不屑,虛應了事。
對于這種狀況,趙嘉、魏悅和李當戶早有預料,并不感到意外。
曹時和韓嫣則面現沉怒。
尤其是曹時,在他看來,做纨绔也要做得有水準。
想當年,他橫行長安時,可是直接将匈奴人揍個半死。眼前這幾個,眼下青黑,腎虛體弱,沒什麼本事偏要鼻孔對人,簡直是丢纨绔的臉。
日後走上戰場,必然都會成為拖累!
心中生出狠意,曹時拳頭握得咔吧響,用力對趙嘉點頭。
不就是幫忙背鍋嗎?
他背了!
不将這幾個收拾明白,他的“曹”字就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