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西行歸來,所攜精鹽、絹帛盡數售罄。換回黃金、珠寶及香料一百四十餘車,并有駱駝三百頭,牛、羊、戰馬千餘。
此外,隊伍中還多出數輛囚車,裡面關押三十多名囚徒,皆是身高體壯、容貌迥異于漢的胡人。其中有數名囚徒身着絹衣,形容狼狽,神情卻十足兇狠,顯然身份地位不一般。
商隊出行時,隊伍成員超過六百,單護衛就有三百餘人,通譯更是超過二十。
如今歸來,滿打滿算,成員不到兩百八十。
出行的胡人死去大半,輾遲勇受了重傷,依靠須蔔力熟悉胡騎分布,并仰賴漢騎拼命,這兩百多人才得以返回漢地。
囚車上關押之人,部分是臣服匈奴,大膽伏擊漢騎的胡人;部分是遊蕩在商道之上,靠搶劫為生的盜匪。
之所以将他們押回來,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熟悉商道,了解分布在商路附近的番邦小國。如能取得詳細口供,對下次出行極有益處。
另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中的大部分臣服匈奴,知曉匈奴的兵力分布。審訊出詳情,就能從容布置兵力,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為死去的同袍報仇。
商隊抵達漢邊,魏悅派騎兵沿途護送,直至進入雲中城。
入城時,為免引起圍觀,商隊成員張開麻布,将裝載黃金珠寶的馬車嚴密包裹,由護衛開道,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太守府,在正門前卸車,數百箱籠如數擡進府内,在前院堆成小山。
魏尚得到禀報,和王主簿、周決曹親往前院。
趙嘉恰好在場,也随大佬們一同前往。
彼時,大車均已卸載完畢,正門關閉,周圍都是自己人,商隊護衛陸續打開箱籠,登時金光燦爛,一片珠光寶氣。
饒是見多識廣的大佬們,此刻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通過商隊送回的書信,絹帛和精鹽的價值早為衆人所知。可還是那句話,落于字面和見到實物,觀感截然不同!
經過最初的震撼,王主簿迅速召來書佐,捧着竹簡木牍,核對記錄此番收獲。
黃金大小、形狀不一,經過稱量,重量達到千斤。各色寶石數十盒,直徑超過兩個巴掌的美玉不下二十塊,珍珠數十斛。
此外,商隊還帶回數車香料,并有十多袋作物種子。
香料是用絹帛交易,種子純屬于搭頭,壓根沒花一個銅闆。
清點過箱籠,衆人滿臉震撼,趙嘉同樣難掩激動。
想到會賺錢,沒想到能賺這麼多!
轉頭看向幾位大佬,周決曹已主動向魏太守請示,押回來的囚徒交給他,多則十日,短則五日,必會讓他們開口,道出下次西行所需的一切情報。
“善!”
魏太守颔首,心情大好。
這些黃金珠寶非雲中郡獨占,還要分給其他幾郡。架不住數量多,分到自己手中的,哪怕僅三分之一用作軍費,也能再武裝數支騎兵,而且是甲胄俱全,盾、槍、弓、刀樣樣不缺。
看着眼前的黃金,魏太守不免回憶早年。
匈奴最猖獗,也是邊郡最困難的時期,别說甲胄,邊軍的戰馬和兵器都成問題。
在他之前的雲中太守,被逼得沒辦法,隻能發下槍矛,帶着步兵怼胡騎,以命換命,拼死擊退來犯的匈奴。運氣好的話,能從戰場搜羅部分戰馬,用這些戰馬訓練騎兵,再同敵人作戰。
正因經曆過這段時期,文、景兩朝都是大力發展馬場。
景帝後年,漢邊馬場飼養的戰馬達到三十多萬匹,肩高超過一米五的良馬就有十多萬,如今正陸續出欄,交由各郡訓練騎兵。
然而,若是沒有鹽場之利,初期擴軍未必能如此順利。
一環套着一環,就如多米諾骨牌,曆史稍加拐彎之後,草原陷入混戰,朝廷提前攥牢鹽利,景帝後年的邊郡烽火沒有燃起,留給武帝的基本盤不是一般的好。
繼鹽場之後,西域商道提前揭開,隻要滅掉匈奴這個攔路虎,大量的黃金近在咫尺。
把握住機會,漢騎就能馳騁千裡,武帝縱使窮兵黩武,照樣不會拖垮漢朝,反而能創下勝于原時空的千古偉業,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切的一切,隻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
清點完畢之後,黃金如數封箱,重新裝上馬車,由騎兵護衛,分别送往定襄、雁門和上郡等地。
隊伍攜有魏太守親筆書信,内容很簡單,言辭一點也不委婉,主旨就一個:黃金、美玉近在眼前,想要裝進口袋,必須幹死匈奴!
魏太守寫信時,趙嘉同在室内,一個不小心,瞧見竹簡上的内容,當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在大佬的字典中,估計就沒有“含蓄”這兩個字。
能把“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寫在奏疏裡,并且正大光明記在史書中的朝代,就是如此彪悍,不服不行。
含蓄,委婉?
那是什麼?
大佬表示不知道,不理解,壓根就不認識。
黃金的威力非同小可。
凡是收到魏太守書信的大佬,陸續送來回信,對他的提議大表贊同。郅都和李廣最為直白,什麼時候動手?騎兵手中的長刀早已饑渴難耐。
黃金分給各郡,美玉和珍珠盛裝進木匣,由騎兵護衛送往長安。
景帝駕崩之前有明旨,許邊郡增兵,各郡太守可便宜行事。如今新帝登基,出于對天子的敬重,邊郡大佬們也必須有所表示。
先皇有旨意不假,保險起見,也要從新帝手中請下明旨。既讓事情合乎規矩,又不會讓新帝生出不滿,這是必須保有的政治智慧。
隊伍抵達長安,美玉珍珠很快擺到劉徹面前。
知曉是商隊西行所得,劉徹同公孫賀笑道:“未知厚利如此。”
等他打開各郡大佬的奏疏,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笑容發生改變,臉頰突然泛紅,呼吸微微變得急促,神情中難抑激動,和景帝獲悉鹽利時一般無二。
“陛下?”公孫賀心生好奇,很想知道奏疏中都寫了什麼。
劉徹深吸一口氣,将雲中郡和上郡的奏疏遞給他,道:“看看。”
公孫賀雙手接過,從頭至尾浏覽一遍,整個人僵在當場。
一匹絹換同等重量的黃金,甚至更多?
一斤精鹽換美玉三塊,珍珠兩斛?
陶器價略低,僅能換牛羊、駱駝及戰馬……
公孫賀從震撼中蘇醒,第一個念頭就是沖到邊郡,對說“價低”的官員咆哮,價值半鬥粟的陶器能換戰馬牛羊,這還價低?是想上天不成?!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再看面前的美玉珍珠,想到匈奴卡住商道,将漢朝的絹帛以百倍高價市出,都感到牙疼,肉更疼。
那都是黃金,是珍珠,是美玉,是錢!
據奏疏上寫明,出漢境往西,諸番邦類漢之縣鄉,不似匈奴逐水草,放牧耕種皆可。并有産玉之地,貌似還有藏鐵的礦山,隻因當地人不識礦,至今仍未開采。
不需要細想,隻是粗略估算一下,劉徹就感到皿氣沖頂。
有了這些土地和礦産,能種出多少糧食,能打造多少铠甲武器,能武裝多少軍隊,能收拾幾遍匈奴?
這樣的地盤就在身邊,結果硬是被匈奴攔住,從高祖至今,一直沒能發現!
“陛下,此事關系重大,臣請召丞相、大将軍、禦史大夫議!”
“準!”
劉徹尚未完全從激動中恢複,表情中仍帶着興奮。此前計劃招納賢良,取直言極谏之士,詢問古今治國之道,也被暫時擱置。
秉持務實理念,自己碗裡的先擱着,反正早晚能吃到嘴裡,先把旁人碗裡的搶來,最好連鍋一起端,如此才能舒心。
丞相衛绾、大将軍窦嬰和禦史大夫直不疑奉召入宮,本以為天子要問舉賢良之事,三人都有腹案,也已有了人選。
不料想,進到宣室,劉徹對此事提也不提,直接抛出一顆隕石,當場砸得三人頭暈眼花。
“陛下,此事當真?”
衛绾被景帝評為守道,無銳意進取之心,非是指他沒有才能。
相反,在文帝時,他就因身手不錯當上郎官,其後因功遷中郎将,出為河間太傅。景帝早年,從平七國之亂,也曾立下戰功。
之所以予人得過且過的印象,除了性情所緻,也是年齡漸老,活過一天算一天,說不準哪天就會去見先帝,何必同人争鋒。
縱是如此性格,也被邊郡送來的奏疏刺激得不輕。
之前還是一副垂垂老矣,耷拉着眉毛的形象,看過奏疏内容,立時眼放精光,仿佛瞬間年輕十歲。
劉徹被驚到了。
丞相突然上演變臉,别說是他,連窦嬰和直不疑都愣在當場。
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衛绾迅速收斂氣勢,又是一副“我很老邁”“我沒力氣”“我随時可能去見先帝”的樣子。
奈何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壓根不再相信。
照剛才的勁頭,這位再活十年都沒問題!
“朕意許雲中守、雁門守和上郡守便宜行事,卿以為如何?”劉徹看向窦嬰,征求他的意見。
“陛下,臣以為可。”窦嬰斟酌片刻,贊同道。
匈奴是漢朝心腹之患,必須盡早鏟除。
之前是想着連根拔除,如今知曉西行商路,光是鏟飛還不行,必須碾成渣,盡數深埋。
想想匈奴卡在中間,數十年獲取的利益,窦嬰當真想要拔劍。
這些賊寇市出的絹帛,不少都是從漢邊和商隊劫掠,壓根就是無本的買賣,借雞生蛋!之前是不知道,如今知道,這都是漢朝的黃金,美玉和銅錢!
還有鐵礦!
不盡早占下,等着被匈奴人發現?
直不疑和窦嬰想法類似,這樣的地盤必須攥到手裡,至于當地人同不同意,重要嗎?
據說他們臣服匈奴,每歲送出黃金美玉。給匈奴人送錢,那就意味着是漢朝的敵人。對敵人還需要講什麼客氣,盡早鏟除方為上策。
趙嘉最初的打算,是提前開辟絲綢之路,利用商貿賺錢。
結果一趟走完,長安和邊郡大佬意見一緻,不隻要賺錢,更要占地盤。尤其是當地的礦藏,必須全部拿下,絕不能讓匈奴沾手!
伴随長安旨意下達,邊郡又開始爆兵,而且是以屯為基數。
趙嘉接到命令,暫将縣中諸事交接,前往雲中騎駐守的要塞,同魏悅一起練兵。練兵期間,長安又有旨意送來,召魏悅、趙嘉明歲入京,天子有意親見。
随着絲綢之路提前出現,曆史被撬動,劉徹的注意力發生偏移。
本該在建元元年上線,受到武帝賞識的董仲舒,意外被蝴蝶翅膀扇了一下,如今依舊不聞于新帝,依舊做他的博士。
因天子推崇儒術,激怒窦太後的事也暫未發生。
相比之下,匈奴就過得不是那麼順心。
鮮卑殘軍尚未清繳完畢,因“滅除疫病根源”的手段過于暴烈,丁零和拓跋羌忽然聯手反叛。
戰火再次燃起,匈奴南下計劃被迫拖延。同時,從西邊傳回的消息也被忽略。
一心要壓服叛亂的軍臣單于壓根不知道,一支漢朝的商隊已經成功通過封鎖,帶回大量的黃金玉器。受到黃金刺激,南邊的老對手正磨刀霍霍,鋒指草原,做夢都想砍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