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光清冷。
湖邊的風很大,于飛揚拉過丹丹的手,冰涼的如雪櫃裡的凍品,他将人拉遠,又把丹丹的手放入外套口袋。
溫熱的大手一遍遍摩擦着冰冷的手。
卻始終不能将熱意傳遞過去。
于飛揚心疼:“湖邊涼,講過多少次?怎麼次次都鐘意在這個位置等?”
丹丹的眼眸靜靜看着他,碧波伴清澈的眼睛揚起,給于飛揚的感覺很像在微笑,聲音卻依舊沒有起伏。
“擔心換地方你找不到。”
“怎麼會呢?反正你就在竹林裡等,地方就點點大。就算翻遍竹林我都能将你找出來。”
丹丹看向于飛揚抱着的大束玫瑰花,鮮豔的紅花在暗夜裡顯得尤為醒目,每片飽滿的花瓣上還有點點露珠。
她講:“好靓。”
于飛揚準備将玫瑰花送過去,丹丹已經移開視線,撐着油紙傘轉身,“我帶你去屋企,跟着來。”
屋企!
于飛揚激動到汗毛立起,丹丹要帶他回家,是否意味着已經認可他的為人。
等會告白成功幾率還不得達到百分百?
“還不來?”女人撐着油紙傘,面帶白紗靜靜回望着。
“即刻。”于飛揚不再想那麼多,趕快跟上。
丹丹的家離竹林不遠,于飛揚隻記得傳過暗黑的竹林,就看到一個光圈,然後轉個彎就看到好大一棟的老宅。
青灰色的磚,宅頂用的還是黑瓦,老宅門口左右分别擺着威武的石獅子。
“裝修這麼古老?”于飛揚訝異。
香江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造型古老又獨特的老宅,大多數都在最近幾十年被推掉重新建起。
丹丹撐着油紙傘先上了台階,“是,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清朝時候就已經建起。”
“你們家人保管的真好。”于飛揚也跟着上了台階,路過兩個石獅子時,隻覺得它們瞪大的眼珠可怖吓人。
沒人注意到,兩個石獅子如銅鈴大的眼睛朝于飛揚的方向轉了下。
進了宅門。
就有女傭上前接過丹丹的油紙傘。
女傭穿着打扮也奇特,明明天氣還不夠冷,就已經穿上灰黑色的棉袍,後腦勺一絲不苟的綁着粗麻發辮,頭發用刨花水摸得發亮。
“小姐,老爺和太太都在後花園。”
講話時,表情也面無皿色。
于飛揚一路上都想着怎麼告白,還沒機會将花給出去,女傭想要過來接走,他忙拒絕。
女傭雙手打橫捧着油紙傘,眼睛直勾勾盯着于飛揚。
于飛揚被盯得心底發麻,連忙喊:“丹丹等我。”
說着,他抱着玫瑰花和朱古力跟在丹丹後面,進了堂屋又出後門就看到滿院子的鮮花。
月光灑在朵朵白色的木芙蓉,越看,于飛揚覺得越眼熟,總覺得這些花好像在哪裡看過。
想的多了,于飛揚又搖搖頭。
“肯定是錯覺,木芙蓉到處都有覺得熟悉也不奇怪。”
剛想完,就聽見丹丹在喊,于飛揚跟了上去。
一張很大的漢玉石桌,精心雕刻了許多複雜的花紋。沒想到除了宅子樣貌古樸,就連桌子都如此有特色。
于飛揚被吸引着多看了幾眼。
“阿揚,來見過我的父母。”丹丹開口。
于飛揚擡頭看去。
漢玉石桌旁的兩位中年男女,也同穿着黑色系的衣服。
丹丹又說:“爹,娘,這位就是我同你們講的飛揚。”
中年男人眼睛直勾勾盯着于飛揚,半晌,他才僵硬的扯起笑容,“好,好。”
“一表人才,不錯。”
中年女士劉海梳着手推波紋的造型,黑色呢絨旗袍扣子扣到了最頂上,緊緊勒着脖頸,她卻好像沒有半點出氣不赢,粉底打的又厚又白,塗着紅唇。
她起身,慢慢伸出手拉過于飛揚。
于飛揚驚訝。
女士的手就和丹丹一樣冰冷。
莫非,是什麼家族遺傳?
看來,以後要多煲點補氣皿的湯給丹丹喝。
“好,好。”中年女士直勾勾打量着于飛揚,紅唇緩緩勾起,“一表人才,不錯。”
兩人說出來的話竟然一模一樣。
“多……多謝伯父伯母盛贊。”于飛揚沒覺得怪異,但心底多少有點不舒服。
他偷偷去看丹丹,發現丹丹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不禁悄然松了口氣。
也好。最起碼丹丹的父母不反感他,有評價總比沒評價好。
“走,我們去前廳食飯。”中年男人僵硬的笑着,伸出筆挺挺的手臂指向前廳,“今日知你要來,特意備了家席。”
“這麼晚啊?”于飛揚雖然與丹丹在晚上見面已經成為習慣,但第一次在晚上吃飯。
丹丹主動拉着他的手,白紗被風吹起容貌若隐若現。
這一刻,于飛揚也隐約看見她嘴角勾起的幅度。
“你可以當宵夜。”
聲音依舊平靜沒什麼起伏,卻甜進了于飛揚的心底。
他覺得街坊講的沒錯,以前他是讓豬油蒙了心才沒發現丹丹對他亦是有好感。
一家人坐到前廳,中央位置鋪了很大一張桌子足足能坐下十幾個人。
四個人坐了兩邊。
于飛揚對着丹丹的父母。
一個個傭人端着菜上桌。
一個傭人隻上一道菜,下一道菜又換人。
于飛揚看着男男女女的傭人,進進出出,忙前忙後這麼多人竟然沒有發出一點響動。府裡安靜的可怕,他去看伯父伯母,他們面無表情的端坐在上位。
坐久了,于飛揚也不由覺得有點冷,玫瑰花和朱古力順勢放到桌面,去看旁邊幫他倒茶的丹丹。
“你們家請的工人這麼多?”
丹丹擰着茶壺,纖細的手指按着蓋子,潋滟的眼眸掃向靠牆壁站着的傭人們,齊齊整整排了一隊。
“是啊。他們都是和我家簽了終身契的傭人,離開這他們也沒地方去。”
“終身契?”于飛揚覺得奇怪,“怎麼現在還有這種永久契?不是早就已經廢棄?”
丹丹沒有解釋,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起青菜放入于飛揚的碗裡,“快食,等會飯菜都冷了。”
“好。”
于飛揚被夾菜,非常開心,吃完青菜又想去夾餐盤上的豬頭肉,被丹丹的筷子阻攔下來。
丹丹又給他夾青菜,“青菜新鮮可以多吃。”
于飛揚看着肉疑惑,但還是乖乖吃起青菜。
中年夫婦也沒理他,兩個人都低着頭吃飯,仔細看好像動作非常機械僵硬。
終于,一頓飯吃完。
丹丹送于飛揚到府門口,目光再度看向他懷裡的玫瑰花和朱古力。這回,她目光似乎裝滿了喜愛,主動問。
“花和朱古力是給我的嗎?”
于飛揚終于能将玫瑰花送出,“當然。”
丹丹接過花,“你,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是啊。”于飛揚将朱古力也遞給她,平日坦坦蕩蕩大大咧咧慣了,竟然也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就是……我們認識這麼久。”
“我希望以後的日子,你都能給機會讓我照顧你,呵護你。”
越講,于飛揚的臉就越紅。
丹丹噗嗤一聲,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白紗随着動作蕩漾着。
丹丹一手按着白紗,緩緩擡起頭,一雙美眸竟然含着淚花,輕罵:“我有什麼好,傻子。”
“不是喔,你很好。”于飛揚坦白講,“大師說我錯過了很多次緣分,但想想如果錯過她們都是為了遇見你,我心甘情願。”
“丹丹,你願意給我機會嗎?”于飛揚拉着丹丹的手非常誠懇。
就在他再踏入府裡時。
時光好像仿佛倒流般,青灰色的磚上布滿了蜘蛛網,地上躺着許多張破爛的木頭。原本吃飯的飯桌上,也布滿蜘蛛網。
除了一道新鮮的青菜,其他的碟子上的竟然擺了幾顆流着皿的人頭。
中年夫婦整齊的并排坐着,缺了頭顱的脖頸往外淌着皿。
于飛揚覺得雞皮疙瘩起了全身,根根汗毛離着,他倒退了一步卻不忘緊緊拉着丹丹的手。
“怎……麼,怎麼回事?”
丹丹含着眼淚望着他,她也已經變了,原本梳好的發型淩亂,粉色的旗袍上也多了幾道裂口,身體搖搖欲墜。
“丹丹……”于飛揚不敢相信。
“知我為什麼每次見你,都帶着面紗嗎?”丹丹問。
“不知。”于飛揚搖頭。
丹丹伸手緩緩将面紗揭下,含淚望着他,“你看我面熟嗎?”
于飛揚松開她的手,看着丹丹美麗的面龐,手都在抖,語氣不敢相信,“是你……”
“我記得你。”
三個月前,他與同事約了來竹林的湖垂釣,不遠的地方就埋了幾塊墓碑,其中一塊墓碑就貼了個穿旗袍的女子的黑白照片。
女子長相清麗,盈盈欲笑。
死的時候不過19歲。
于飛揚覺得可惜,就和同事講:“年紀輕輕就死了真是可憐。”
“如果放在現在,我一定會娶她。”
而後,他就遇見了丹丹。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宅裡的人頭滾落在地響起陣陣鬼嘯。
黑影飛速竄出。
于飛揚隻覺得兇膛一痛,還沒反應,口袋裡的黃符就燃燒殆盡。丹丹猛地将他推出大宅,伴随着他離開,石獅子的頭滾落在地宅門跟着塌了下去。
現場都是濺起的白色灰塵,于飛揚努力睜開眼,天已經漸光,視野中一片白蒙蒙,根本看不清發生什麼。
一隻通體烏黑的小鳥從白霧中飛出,嘎嘎兩聲伴随着丹丹的慘叫聲。
“飛揚,你忘了我!不要再來!”
“事情就是這樣。”
于飛揚坐在算命攤裡,他穿着綠皮軍裝神情卻好似黃粱一夢般彷徨,“我忘記後面是怎麼回到的都市,隻知一覺睡到天亮,然後來到這裡。”
街坊們聽着這段後續,都覺得唏噓不已。
“不論如何,于警官人安全最重要,你沒事就好啦。”
“還好你沒和女鬼在一起,不然楚大師說你活不出三日啊。”
“唉,趕緊和檸檸買兩張符貼在床頭,過幾天就忘了這件事。”
“我對佳人一片癡心。”于飛揚失魂落魄念着,“奈何佳人為鬼。”
怪他太過害怕。
“其實,是人是鬼有咩分别?”
隻要能厮守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活沒活着很重要嗎?
楚月檸不認同。
“人鬼殊途,你們沒可能的。”
“強行在一起,有違天道,不止你要受懲罰還會累及家人。”楚月檸起身,從攤車底拽出紅色塑膠袋,拿出符紙和毛筆寫了一張定驚符。
寫完,她拿起往于飛揚的額上啪的一聲貼去。
聲音響亮。
旁邊奶撻攤的林家桦看着跟着吃痛捂住額頭。
符紙很快化為灰燼,大庭廣衆下,許多人見到神奇的一幕都發出驚歎聲。
于飛揚漸漸回神,“楚大師,我當時聽到丹丹在慘叫,她是不是被你符打傷?可不可以幫幫我?”
于飛揚拿出銀行卡,遞給楚月檸表情苦澀。
“丹丹真的很好,那晚吃的菜有問題隻有一道青菜是好的,她沒想要害我。”
“你可不可以幫我超度她?”
“求求你,讓她投胎吧!”
“好。”
楚月檸到底答應了于飛揚,與他約好去給丹丹超度的日子,他才肯起身離開廟街。
于飛揚雖然用了定驚符,走路還是搖搖晃晃有些漂浮。
林家桦盯着他的步伐,奇怪:“怎麼走路好像在打擺?”
“是接觸太多陰氣的現象。”楚月檸解釋,“大量陰氣入體時就會造成五行不平衡,打亂秩序。身體會變得非常畏寒、會事業不順、運氣也會變差。”
“那于警官不就會很危險?”林家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唏噓,“好不容易可以修成正果的愛情,奈何天意弄人。唉,他是有點慘。”
“沒事,等他陽氣慢慢恢複就會好。”楚月檸說完,就将紅色塑膠袋綁了個蝴蝶結丢進攤車底。
“檸檸!檸檸!”
楚月檸順着聲音望過去,丁師奶跨了個草籃子遠遠就朝她招手。
“丁師奶,去哪裡?”楚月檸眉眼彎彎,笑着和老人家打了個招呼。
“不就是買菜咯,今天買了我孫孫鐘意的牛排啊。”丁師奶挎着籃子,目光往冰棍箱看去,然後從口袋掏錢,“檸檸,清神符糖水還有沒?”
“有哇。”楚月檸揭開箱子,拿出清神符糖水打包好遞過去微笑,“要稱早飲喔。”
“知啦,你個後生女真是好心,次次都記得提醒我。”丁師奶付了錢,就提着清神符糖水離開。
山貓的風波過去,算命攤重新又排起了人,雖然沒有往日多,但生意也恢複不少。
一輛讴歌傳奇停下,車上下來一位老人,他穿着中山服拄着拐杖去到排隊人的面前。
排第一位的人見到老人時,詫異:“喂,我們這裡不準插隊。”
“是麼?”老人頭發雪白,聽對方這樣講,頭往後仰了仰陪同的保镖馬上掏出錢。
“一萬塊買你的位置。”
老人雙手拄拐,側頭看,“夠不夠?”
“有錢大噻(牛逼)咩?”首位的人神情不是很爽,但看在一萬塊錢的份上,還是拿錢走人。
其他排隊的人隐隐不滿。
“有沒搞錯啊?”
“是咯,有錢大噻?看樣都快踏進棺材啦。”
“唉,辛辛苦苦排半天隊,早知錢可以買我也都出點錢買咯。”
“喂喂喂,一萬塊喔,你真舍得買?”
“那……倒是舍不得。”
糖水攤有不少人要買糖水,匆忙中,楚月檸隻是往旁邊算命的隊伍看了一眼。見秩序已經穩定下來,也沒太在意。
又賣了幾杯糖水,隊伍裡終于傳出不耐煩的聲音。
“老闆,可以開始算命了嗎?”
講話的人正是剛才那位頭發雪白的老伯。
楚月檸挑眉,語氣淡淡:“如果你不想算可以随時離開。香江會算命的人不止一個。”
老伯被氣怒,拄着的拐杖重重敲了好幾下地面,直至脾氣漸漸消停。
他才說:“我在報紙上看過你相關的算命例子,确實有幾分真本事。你始終是生意人,生意人有這麼對待顧客的麼?”
“哦,你可以不算。”楚月檸言語同樣淡淡。
“就你這樣的态度,還會有這麼多客人?”老伯明顯又被氣到了,滿是皺紋的臉憋得通紅。
“嗯,你可以不算。”楚月檸将一份糖水再度打包好遞給客人,微笑提醒客人早點喝,然後才施施然在木桌旁坐下,身上印着的楚記糖水字樣的圍裙也沒摘。
她挑了挑眉,“所以,算還是不算?”
顧賢昌拄着拐站走過來,第一時間就是将拐杖丢到桌上,然後坐下,“沒人可以這麼對我說話。”
楚月檸不理他,伸出手,“多謝,一萬一卦。”
“一萬?”顧賢昌去看後面的人,“其他人隻兩百?我要一萬?”
“是呀,你要壞我規矩嘛。”楚月檸微一笑,“你硬是要給一萬塊錢買位置,沒理由我的卦費還要低于一個位置。”
話說出來一套一套的,其他排隊的人也連聲附和。
“咩就是,反正你大把錢,你求檸檸算卦,沒理由一個位置比她還貴啊。”
“快給錢啊,不給就讓下一個算。”
“就是,真是啰啰嗦嗦。”
“以後啊,再有人買位置就要給同樣的價錢。”
“沒錯!”
顧賢昌終于沒再糾結,喊保镖拿出一萬塊錢擺在桌上後怒極反笑,“可以算了?”
楚月檸拎出小帆布包,将一萬塊錢塞裡面,然後丢進攤車底。
顧賢昌皺眉:“你就這樣對待我給的錢?”
“嗯,不然呢?”楚月檸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很多嗎?”
很多嗎?
那可是一萬塊錢,相當于普通員工近四個月的工資。
輕描淡寫,就好像把他的錢當做垃圾。
顧賢昌氣的喘了兩聲,重新拿過桌面上的拐杖,重重戳着地面,“算命。”
“你想算什麼?”楚月檸問。
顧賢昌滿是皺紋的眼中滿是精光,斂容息氣。
“報紙都吹得你神通廣大,我想算什麼?不如你自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