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詢并非不懂斬草除根的道理,隻是東宮中,至今沒有一個皇孫存活,剩下的不過都是幾個年歲還小的女娃,不足為懼。
三個成年皇子之中,唯有二皇子姜諾的側妃,生下了一個男丁,雖是庶出,但也有皇長孫的名頭,皇帝對他還頗為寵愛。
今日朝議之前,二皇子被禁足在他自己的寝宮,連着他的皇子妃以及側妃,還有孩子,自然都被關押在一處。
以帝王之心而論,t姜詢沒打算放過二皇子,自然也不會放過他的兒子。
但眼下父皇還在,姜詢并沒有讓人提前動手趕盡殺絕,以免讓父皇傷懷,加重病情。
“他死了,是我親手殺的。”
二皇子依舊跪着,隻是慢慢直起了身,狼狽的面容露出了一絲有些瘋癫的笑來,言語森然令人側目。
“我沒兒子,自然也沒了會妨礙你繼承皇位的皿脈,如此,四殿下可願饒過愚兄一命了?”
群臣聞二皇子之言,便是再持重,也忍不住發出嘩然之聲,隐約還夾雜着幾聲啐罵。
聽聞七皇子死在了祥妃之手,念那日情形,還可揣祥妃之意,是不想自己死後,七皇子潦倒一生。
但二皇子所言所行,明晃晃的是想以子之命換自己的生機,都說虎毒不食子,二皇子這樣的行徑,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姜詢面色微變,指了蘇貢安,讓他帶人去察探虛實。
過了一會兒,蘇貢安帶着人折返,還擡回了一個被布遮蓋的木架,放到殿中央後,揭開了布,露出了裡面小兒的面容,果然是皇長孫。
“回殿下,末将帶人去了二皇子寝宮,在衣櫃中找到了皇長孫的屍體......已氣絕多時了。”
二皇子看見自己親生兒子的屍體,非但沒有任何羞愧,反而急于表現似的,搶着說話。
“對對對,就是衣櫃,我騙他藏在衣櫃就不會被壞人抓走,活生生将他悶死在衣櫃裡面。”
“簡直是畜生!”站在二皇子不遠處的鐘衍舟,聞言再也忍不住脾氣,直接給了二皇子一腳,狠狠踢中了他的心窩。
從夜鹮國歸來的趙國公在他身旁,作勢要去拉他,卻是等鐘衍舟這一腳踢實了後,才慢了一拍将人拽住。
“将軍息怒,息怒......殿下,懷化将軍也是性情所緻,還請您網開一面。”
無論是鐘衍舟,還是趙國公,本就是四皇子一派,姜詢自然不會對鐘衍舟的行為有什麼指摘,隻是意思了一下,讓他站好,不要在殿上動粗。
實則,不少人看見鐘衍舟的那一腳,都覺得十分解氣,恨不得自己能再上去補上幾腳。
“行了,肅靜!”
姜詢出聲維持秩序,待群臣安靜下來後,才瞥了一眼還洋洋得意的二皇子。
隻一句話,便讓自以為果決的二皇子,如遭雷擊,當場愣住。
“二皇子姜諾,蠢蠹不堪,聽信奸佞,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但念及娴貴妃,操持後宮多年,又主動進獻母族罪證,并自戕謝養子不力之罪,免二皇子死罪,同貶為庶人,流放三千裡,終身服苦役,以贖其罪,欽此。”
二皇子的罪責定完,衆人仿佛看了一場荒唐鬧劇一般,心裡七上八下,五味雜陳。
其中滋味最為複雜的,當屬二皇子本人,臉上的淚未幹,笑未斂,一并僵在了臉上,像個廟會上耍技的醜角。
為苟全性命,不惜對唯一的孩子痛下殺手,結果卻才知道,自己的母妃已經用自己的性命替他換了一條生路。
“不可能,這不可能......”二皇子似哭似笑,用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頭發,用力地撕扯着,仿佛這樣就可以抒發他如鲠在喉的郁結。
最後,二皇子捶兇頓足,吐出一口瘀皿,仰倒在了大殿之上。
鐘衍舟是最快上前探查二皇子氣息的,探查完後起身,語氣複雜,隻道了兩個字,“沒死。”
“先擡下去。”姜詢揮了揮手,讓人将昏迷的二皇子以及皇長孫的屍體一并擡了下去。
經曆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定罪,群臣的心總算又放回了肚子,不少人都在出神,心想之後便該是田首輔了,至少不會有什麼太意外的場面了吧。
田首輔人在天牢,今日也沒放出來,姜詢直接讓德貴來宣讀他的罪狀。
隻見德貴拿起比之前都厚了一圈的聖旨,一條條地念了起來,足足念了一刻鐘還沒停,當真是罄竹難書。
田首輔權傾朝野多年,他的那些手筆,在朝之人或多或少都知曉一二。
譬如南下巡田那件事,尤其是戶部官員,在看見從田相經手上交的一批數額巨大的銀錢後,便猜到了,那所謂受賄死于民怨的狀元郎遲不歸,多半是含冤而亡。
哪怕聽見田有為勾結外敵,想要挾七皇子把持朝政,也不算太意外,殿内的氣氛一時間沉寂下來,隻有德貴尖細的聲音不停。
念完了田有為的大半罪狀,德貴停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又道。
“除此種種罪行外,數年前,罪臣田有為捏造事實,造謠永義侯謀逆之罪,緻使永義侯滿門獲罪;假傳軍報,緻使永甯侯府兩位良将戰亡。”
“雖事發多年,但其罪不可泯,朕亦有愧于忠臣良将、無辜百姓,有失察之罪,特下罪己诏,以平息英靈,告慰天下——”
念到這兒,群臣愕然擡首,看着德貴從容不迫地換了另一張聖旨,念出了皇帝親手所書的罪己诏。
要知道,罪己诏在澧朝曆代都相當罕見,唯有碰上百年難遇的天災,澧朝皇帝才會下罪己诏,向上天忏悔自己的罪孽。
不管是永義侯府和永甯侯府這兩樁舊怨被翻了出來,還是皇帝下了罪己诏,都足以讓在朝的大臣驚掉下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待德貴念完罪己诏,姜詢才出聲,喚回了衆人的神智。
“這兩件事,經年日久,但天理昭彰,日月不改。”
姜詢環視一周,然後看向了大殿門口的方向,一個已經站定在外的身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讓枉死的永義侯到底留下了一條皿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