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将枇杷在手裡盤了又盤,才道出一番看似有理之言。
“晚丫頭你年歲還小,不明白名節之重。如今你已有婚約在身,若登田家之門向田家外甥告罪,外頭還不知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仿佛是被自己尋找的理由說服,大舅母越說越有底氣,擺出了長輩的姿态,教容晚玉何為女子之德。
“此事,你有悔改之意,便很好。田家那頭,我送信一封于田家主母,待你緻歉便可。日後,隻需謹遵婦德,莫要惹是生非,便是功德一件。”
田家主母,容晚玉聽見大舅母對自己庶妹的稱呼,心頭一哂。
大舅母對這位庶妹,當真如表兄所言,并不親厚,若非閨閣之中便已生分,說不定還和這位庶妹嫁給了田首輔有關。
這些馴化之言,容晚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佯裝好奇,又出言詐大舅母道,“聽聞t田家主母是大舅母的庶出妹妹。”
大舅母聽見她提起自家妹妹,面色有些不自在,似乎還有些看輕的意味,隻嗯了一聲。
“都說女子嫁人猶如第二次投胎,果然不假。”容晚玉說出一句自己打心底裡不認可的話,再一臉感歎。
“想來當年大舅母嫁給大舅舅時,定是受姐妹豔羨。您庶妹與田首輔成婚時,田首輔還官微言輕,如今卻成了一人之下的肱骨之臣,姐妹二人,嫁得良緣,真是一段佳話。”
這番話,仿佛一根刺,深深紮入了大舅母的心,手裡的枇杷被她的指甲捏出了深深的印迹。
姐妹二人,嫁得良緣,這一句在大舅母的腦海中萦繞難去,她多想拍案而起,說一句明明是遇人不淑,錯誤終身。
但是如今,她的身份,讓她不能也不敢說出這樣的真心之言,隻能深深吸入那安撫人心的香火之氣,微微阖目。
“此事,便如此說定了。日後,你莫再與田家有瓜葛便是。我有些累了。”
這便是逐客之言了,容晚玉得到了想要的反應,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辭。
臨行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讓秋扇剛剛交給大舅母丫鬟的一筐枇杷收回。
自己則上前,直接将大舅母手裡的那顆拿了起來,一臉關切加懊悔。
“晚玉一時心急,忘了大舅母禮佛常年茹素,枇杷易上火,不适合大舅母食用。真是失禮,晚些時候,我再親自配制些靜心甯神的藥膳,交于大舅母養身所用。”
大舅母此時心中煩躁,哪裡在乎什麼枇杷,擺擺手示意無礙,讓嬷嬷将容晚玉送了出去。
不僅如此,還特地贈了容晚玉一本女誡和一本修身養性的佛經,讓她沒事多頌讀清心。
秋扇抱着那筐枇杷,陪容晚玉又往外祖母的院裡去。
她深知自家姑娘平日舉止有度,哪怕大舅母不适合用食枇杷,也不會讓自己原樣拿回來。
看着這異于平日略顯失禮的舉動,秋扇心有猜測,低聲問詢,“姑娘......可是大夫人做錯了什麼?”
容晚玉聽見秋扇小心翼翼地問詢,歪頭一笑,看着秋扇,“你就不覺得,是你家姑娘太冒犯長輩?”
秋扇搖頭如撥浪鼓一般,語氣堅定,“姑娘從前年紀小,是有些...率直,但從不是不講理之人。定然是大夫人做了什麼,惹了姑娘不快。”
貼身丫鬟的全心信賴,讓容晚玉心頭略松快了些,低頭轉了轉手上那顆千瘡百孔的枇杷,駐足在外祖母的院外。
“秋扇,我自幼,你便被母親指給了我,所以你信我,敬我。可外祖母她老人家,曾被不懂事的我傷心,大舅母又常伴她左右,你說,外祖母會信我的話嗎?”
秋扇第一回見容晚玉如此舉棋不定,還以為當真是受了大舅母的委屈,在猶豫要不要向外祖母告狀。
她自然力挺自家姑娘,用眼神向容晚玉傳遞信心,“姑娘,您是小姐唯一的女兒,老夫人對小姐,那可是疼到骨子裡的,對您自然是愛屋及烏一視同仁。必然會信您的。”
秋扇口中的小姐,自然是容晚玉的生母鐘宜湘,這麼多年,秋扇一直稱呼容晚玉為姑娘,也是因為心裡還惦念舊主的緣故。
容晚玉深吸了一口氣,秋扇的話她未必沒有想過,隻是臨門一腳,需要借些勇氣罷了。
如此,捏着枇杷進了外祖母的院子。
外祖母身邊的嬷嬷見容晚玉,果然喜笑顔開,上前招呼,比大舅母那處真誠熱情許多。
“表小姐您可算來了,老夫人聽說您要來,便不肯用午膳,定要等着表小姐您一道。”
聽了嬷嬷的話,容晚玉的腳步不由得更快了幾分。
入内,果然見外祖母坐在桌前,一桌子的好菜,幾乎都是容晚玉愛吃的。
近年來,外祖母的身子也大不如從前,雖然容晚玉精心為她調理過,可畢竟年事已高,聽見聲響,慢了一拍才擡起頭,看見外孫女時,那略顯渾濁的雙目,亮起了充滿憐愛的光。
“可算是來了,你大舅母那處可有什麼好茶好點心,竟将你這小滑頭留了這麼久。”
這番老頑童之言,讓容晚玉鼻頭一酸。
自從外祖病故,兩位舅舅戰亡,外祖母便一人撐起了一整個侯府。
直到如今三舅舅長成,才算略略寬心。
兩位舅母,外祖母是真心當作親女兒疼愛。
如大舅母,在大舅舅死後禮佛茹素,外祖母便為她請遍了高僧念經,怕她常年吃素壞了胃口,特意尋了一位做素食如葷口的大廚,還讓大廚偷偷摻雜葷腥,以免大舅母敗了身子。
再說二舅母,嫁給二舅舅不久便守了寡,膝下又無子嗣。
外祖母親口勸二舅母改嫁,明言不想二舅母受所謂貞潔孤苦一生,便是改嫁,永甯侯府也永遠會是她的靠山。
但二舅母與二舅舅,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心随君去,要不是想着代二舅舅照顧母親,恐會做出殉情之舉。
如此一位真心如赤金的老太太,容晚玉如何開口告訴她,她當親女兒疼愛的大舅母,可能與他人有染,唯一的孫子,并非鐘家皿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