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鐘無岐緩過了酒勁,梳洗後,先在院子裡打了一套拳。
他雖從商,但和已戰亡的兩位兄長一樣,自幼随父親習武,每日不操練一番,便渾身不适。
被母親念叨得煩不勝煩的鐘衍舟尋到三叔這來躲清淨,剛來就被鐘無岐扔了一根紅纓槍。
練完一套拳還不盡興的鐘無岐也順手拿起兵器,大笑着沖鐘衍舟招手,“來的正好,陪三叔再練練。”
提起過招,鐘衍舟煩悶的神情驟然變換,興奮地握槍入場,利落地跳起往下一劈。
鐘無岐轉橫木杆,擋住鐘衍舟的攻勢,不料少年越發力大,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
待容晚玉尋鐘無岐而來,見到的就是叔侄二人打得有來有回的場面。
她見一時半會兒兩人也沒有結束的意思,索性坐在廊下,支着頭專心緻志地觀賞起來。
武将世家培養出來的子弟,招式絕不花哨,一招一式都幹脆利落,直取人要害。
槍頭擦過石磚,幾乎都要劃出火星子來。
看着看着,容晚玉不僅想起了侯府的頹勢,她原以為三舅舅是不愛文武而選擇從商,可如今看來,這份熱皿明明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隻是表哥年輕氣盛,不肯聽服家裡的安排,便全數擺在了臉上,而三舅舅似乎是深思熟慮後,選擇了這一條看似懦弱的道路。
除了因士農工商的等級之偏見,京中氏族權貴間還有人言,如今的永甯侯不比父兄,膽怯懦弱,怕戰死沙場,才轉而從商。
可他們哪裡知曉,行商在外,山高路遠,悍匪從生,并非是什麼易事。
再者,侯府中提起戰亡的兩位舅舅,有惋惜有心痛卻沒有悔意。
這其中緣由,容晚玉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未察覺一杆脫手而出的紅纓槍朝着自己的面龐飛來。
“晚丫頭,躲開!”
聽見舅舅焦急的呼喊時,容晚玉才回過神。
院中鐘無岐和鐘衍舟都慌了神,伸手去追槍杆,無奈卻差了些距離。
緊要關頭,一壇酒從容晚玉身後飛出,擦過她的發髻,撞在了槍頭上。
酒壇應聲而碎,減緩了紅纓槍的勢頭,鐘衍舟乘機一個箭步上前,抓住木杆,将槍收了回來。
“沒事吧?”
兩道問詢同時響起。
身後是扶住往後仰倒的容晚玉的遲不歸,眼前是一臉緊張的鐘衍舟。
說完話,遲不歸和鐘衍舟下意識地看向了對方。
“鐘公子既技藝不精,該去武場練手才是,免得害人害己。”
遲不歸先開口,面上不顯,言語中卻有些不快。
原本心有愧疚的鐘衍舟聽到這話,被激起了反骨,重重将槍杆往地上一戳。
“我哪知道她在一旁偷看,你一個文弱書生,說我技藝不精,敢不敢和我比試比試?”
“鐘公子既知曉遲某是文弱書生,還要和我比武,想來是當真對自己的武藝有自知之明。”
遲不歸一動未動,隻動動嘴皮子,就輕松地做到了火上澆油。
“你——牙尖嘴利,我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些酸臭儒生!”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起了嘴,被夾在中間的容晚玉忍無可忍,叫了停。
“停!多謝遲先生出手相救。還有表哥,是我不該在你們練武的時候在旁呆着,抱歉。”
鐘衍舟對着遲不歸振振有詞,聽見容晚玉的道歉卻開始結巴,“我,我沒怪你,不是那個意思......”
鐘無岐在一旁看戲,看夠了自己侄子臉紅結巴的樣子才輕咳一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解圍,“好了,都是意外,無事便好。晚丫頭,不歸兄,你們來我這兒可是有事?”
遲不歸眼神看向容晚玉,示意她先言。
“我是來尋舅舅談生意的。”容晚玉拿出手帕,略擦了擦面上被濺染的酒水。
遲不歸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酒壇子,“應昨日之邀,來同侯爺喝酒的。”
現在酒壇子都碎了,自然是無酒可喝了。
聽見喝酒,容晚玉的眼睛便瞪圓了,不善的眼神在遲不歸和鐘無岐之間徘徊。
仿佛見着了從前的妹妹,鐘無岐打了個哈哈,“昨日喝太多,今日便算了,改日我在賠不歸兄一壇好酒。今天,咱們就喝喝茶吧。”
遲不歸自然從善如流,容晚玉的神情也緩和下來,與他并肩往裡屋走。
鐘無岐見自家傻孩子還杵着杆槍,用肩膀撞了撞他,“傻小子别愣着了,是進來一起喝茶,還是回去?”
鐘衍舟看向遲不歸的背影,狠狠皺眉,再看向旁邊的容晚玉,又慢慢平複,将槍扔回木架上,“喝茶,我才不回去聽我娘念叨呢。”
一方矮桌,坐滿了四人,鐘無岐坐主位,面前像模像樣地讓人擺上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和昨日豪爽飲酒的他相比,現在端坐着,慢條斯理地調t茶仿佛充滿了違和,這一套流程下來,竟是文雅得當。
“請。”
鐘無岐每人面前放了一杯茶,要是換一身廣袖,十足像個茶館裡的茶先生。
容晚玉端起茶杯輕嗅,在品了一口,意外發現滋味竟十分不錯。
見侄女吃驚的表情,鐘無岐朗聲大笑,喝起茶來還如飲酒一般豪爽,“晚丫頭以為,舅舅隻會喝酒,不會這些高雅的玩意兒吧?”
容晚玉實誠地點了點頭,在舅舅這能看見一整套茶具已經讓她很是驚訝了。
“這行商在外,那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什麼侯爺,什麼身份,别人根本不在意,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多了,自然是酒喝得,茶葉飲得。”
他自己還是不愛茶的滋味,隻喝了一杯作罷,轉而看向容晚玉,“你說要和舅舅談生意,是什麼生意?”
“有兩樁生意。”容晚玉放下茶杯,抿唇一笑,“舅舅可知曉京城中的花容閣?”
鐘無岐點點頭,他随在外行商,但京城是本家,自然也有産業。
這花容閣,原本隻是京城衆多脂粉鋪子中的一家,近些日子卻忽然崛起,推出了不少新的貨品,俘獲了京城中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女子之心。
見容晚玉笑嘻嘻的模樣,鐘無岐才後知後覺起來,一拍大腿,“我說怎麼這麼熟悉,這花容閣,是湘娘買下的店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