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京城馳援明州的大夫已經離開了,葉蓁蓁百般牽挂,百般期盼都無濟于事,隻有把所有情緒壓在心底,遵照長輩的吩咐好好養胎,配合着兒子和崔執明的彩衣娛親項目傻樂呵,裝作對外界漠不關心的樣子。
其實她都知道,蓄謀已久的某些人終于大書特書,寫奏折抨擊崔維桢赈災不力,導緻明州百姓損失慘重,死傷無數。
宣武帝對此不置可否,不僅把這些折子留中不發,還把此前的田賦改革全面推行,這下不僅僅是那些自願繳納賦稅的官員納稅了,所有朝廷命官,包括地主鄉紳、有功名的士子在内,以前所享有的免稅特權統統消失,隻要名下有田産,都要按照繳納稅收。
即便這些士大夫階層所需繳納的賦稅比起普通的農戶、工戶和商戶少了四成,此事依舊在士大夫階層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們在意的并不是那點兒需要上繳賦稅,在意的是被剝奪的特權、被侵犯的權力,和被更改的祖宗家法。
一時間彈劾崔維桢,反對變革的反對派達到了巅峰。
當然,朝中并非呈現一邊倒的架勢,崔維桢多年經營下的人脈和勢力不容小觑,再加上魏王一黨的支持和維護,兩派在朝中分庭抗禮,一時間僵持不下,火藥味十足。
就在這樣的情勢下,京城迎來了第一場雪。
京城正式入冬,南邊久下不歇的暴雨終于停了下來,得益于京城馳援的三十多名大夫和藥材,明州的疫病終于穩定了下來。
其實具體情況并非京城傳聞中那麼誇張,雖然有不少百姓被大水沖走或者垮塌的房屋壓死,但在崔維桢和郭敬的積極應對一下,把災民們安置在山頂的寺廟裡,征集小舟救人,疏通河道再築壩攔水,形勢漸漸好轉。
這些消息并非道聽途說,而是崔維桢寄回來的家書中說明的,他前陣子又忙又累,回到府衙倒頭就睡,甚至還有三更半夜被叫起床應對緊急事件,連飯都顧不上吃,更别說寫家書了。
災情雖然控制住了,但災後的重建工作也是重中之重。崔維桢依舊不得清閑,這封信還是他忙裡抽閑寫出來的。
這封家書讓崔大娘和葉蓁蓁高懸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雖然信中并非好消息,但也無壞消息,這就足夠讓人燒香拜佛,感謝佛祖保佑了。
崔大娘提前給葉蓁蓁打預防針:“距離你臨盆隻有一個月多了,以維桢如今的情況,恐怕是不能及時趕回來。”
葉蓁蓁笑容勉強地點了點頭:“我明白的,娘,你放心吧,我已經寫信告知維桢了,讓他以身體為重,沒必要急着趕回來。”
明州就是一個大攤子,滿朝上下都盯着呢,崔維桢在不出差錯的情況下都被逮着錯處使勁兒彈劾,若是擅離職守,那是再大的功勞都無法抵過了。
再說了,他的身子也吃不消。
雖然心中沒有明說,但葉蓁蓁能夠猜得到,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下,他的身體肯定不好,雖然沒有染上瘟疫,但若在大冬天趕着回來,肯定是要受不住的。
崔大娘松了口氣,卻有些憐惜地拍了拍她的手:“隻是辛苦了你。”
“我好好地在府裡帶着,有大家關心着、伺候着,一點兒也不辛苦,倒是維桢還得在明州受累,那才叫辛苦。”
崔大娘搖頭:“忠心報國,為國為民,那是他的志向和抱負,為百姓受累是應該的,但是你又不同了,你是為我們崔家受累。”
葉蓁蓁不樂意聽這種話:“娘,肚子裡也是我的孩子呢,我樂意。”
崔大娘笑了起來。
葉蓁蓁的肚子日漸一日地大了起來,高聳的肚子讓她彎腰都困難,更别說看到腳尖了。因為雙腿浮腫,連繡花鞋都穿不上了,針線房特地給她制作了孕婦專用鞋,穿起來十分舒适,葉蓁蓁一穿就喜歡上了。
崔執端聽說娘親的腿經常抽筋,隻要有空就學着丫鬟的樣子給她捏腳,從一開始的生疏到熟練,葉蓁蓁既是欣慰又是心疼,如果可以,她甯願兒子不要這麼懂事。
“娘,您怎麼了?是捏疼了你嗎?”崔執端看見娘親眉頭微皺,還以為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沒有,兒子你的力道很好,都比得上國色的專業師傅了。”
娘親的誇獎讓崔執端高興地抿了抿嘴,但他沒忘記娘親方才的樣子,于是試探地問道:“娘親,您剛剛是想爹爹了嗎?”
葉蓁蓁一怔,沒有反駁,而是追問道:“那你想爹爹嗎?”
“想。”
出乎意料的是,崔執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爹爹在外辦差未歸,我想念爹爹是應該的。不過我作為家中的長子,更要替爹爹照顧好娘親和妹妹,不能再惹娘親你傷心。”
葉蓁蓁揉了揉他的腦袋:“你是個好哥哥,也是爹娘的好兒子。”
崔執端羞澀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葉蓁蓁:“真的嗎?”
“真的。哎呀,你妹妹又踢我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看看。”
崔執端熟練地把腦袋埋在娘親的肚皮上,果然被妹妹的小腳丫子踹了一腳,他立馬像個傻哥哥般笑得一臉蕩漾。
他一邊笑一邊與娘親說着:“妹妹這是剛睡醒,在娘親您的肚子裡伸懶腰呢,她的小手手和小腳丫子都踹我來臉上了。”
葉蓁蓁被踹得有些疼,但看兒子開心的樣子,頓時覺得這點兒疼也不值得什麼了。
她笑道:“你今日是不是還沒給妹妹寫日志?”
自從上次說開之後,崔執端就放下對妹妹隐隐的嫉妒和不安,主動把妹妹的出生日記給包攬過去了。
“對哦,我差點忘了。”
崔執端連忙蹬蹬蹬地跑過去,從小書房裡取來妹妹的專屬日記冊子,鄭重地寫道:“冬月二十日,大夢初醒,在娘親肚子裡伸懶腰,踹到了哥哥的臉,哥哥笑得真開心。”
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自覺非常滿意,等到墨迹幹掉之後,才鄭重地放回專門的小匣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