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聞璟的印象之中，自己的母親一貫都是一個溫婉的女人，她從來不曾大聲地和自己說話，更不可能給自己臉色看，不管他做的什麼決定都好，宋慧敏也從來都不會過多反駁。

　　但是年栀這件事上，她卻恨不得将這幾年對他的種種支持和信任一次性給推翻了一樣，是連給他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他很是頭疼，在這個險象環生的商業圈裡，他可以勝任所有的一切，可是現在，面對着兩個，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他卻是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邊是自己的母親，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他自然是希望兩全其美的。現在宋慧敏如此反激，他能夠諒解，所以隻想多争取一點時間，最起碼的是——事到如今，也應該讓母親好好的去了解一下年栀。

　　“——媽，這裡是醫院，我知道您現在心情不好，但是不管怎麼樣，您覺得您現在這樣和我站在這裡大聲嚷嚷合适麼？”

　　知道宋慧敏是非常注重儀态的女人，宋聞璟當機立斷，也隻能選擇找準了她的軟肋刺下去。

　　果然，宋慧敏聞言，臉色就稍稍起了點變化，不再像是剛剛那樣的咄咄逼人，她輕咳了一聲，環顧了一圈四周，大概是發現周圍也沒有什麼人，這才壓低了一點嗓音，繼續道：“……你别總是想着護着她。聞璟，媽讓你回來是讓你做什麼的？你要談戀愛，你要找喜歡的女人，媽一句話都不會說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夠體諒我這個當母親的心，你讓我眼睜睜看着，你和她這樣下去，你覺得有可能麼？我已經和她說得很清楚了，你們的事情，别指望我同意！我知道你在醫院陪了她一天一夜，我進來的時候都已經問過了，她現在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就恨不得貼身照顧，聞璟，媽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這麼作孽，氣我的麼？”

　　“…………”

　　宋聞璟蹙着眉峰，沒有選擇反駁出聲，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女人可以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而他不會拿着自己身上的戾氣去壓制對方。

　　他輕歎了一口氣，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宋慧敏，“行了，媽，有什麼事，您和我去那邊說。”

　　邊上就有一個病房，是李院長之前為了照顧宋聞璟特地給他騰出來的，不t過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年栀的房間，現在雖然宋慧敏突然趕到，但是這個時候他離開醫院，還是不放心年栀，索性就将宋慧敏帶到了隔壁。

　　有些問題，他之前是打算把手頭一些棘手的事情先處理一下，再帶着年栀和自己的母親好好溝通一下，不過現在宋慧敏都已經追着上來了，他也不能一味的逃避。

　　他宋聞璟的女人，不管是站在哪裡，母親的面前，還是世人的面前，都不應該是畏首畏尾的。

　　-

　　年栀貼着門闆，身體卻一直都在發抖。

　　她覺得自己的雙腿發軟，手足冰涼，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卻還是站不住，最後終于順着門闆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年栀伸手捧着自己的臉頰，将臉埋藏在了自己的膝蓋之中，她并沒有哭，但是兇口沉悶的無法喘息。

　　剛剛門口他們母子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這裡的病房，隔音不會好到哪裡去，何況宋慧敏的聲音并不小，她就算是想要裝成沒有聽到都難。

　　其實她真不想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因為宋慧敏這座大山，她已經知道自己有多難翻越，她想要去努力争取，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宋聞璟。

　　她也相信宋聞璟，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可是聽到他們母親這樣，為了自己，争論不休，聽到那個不可一世的傲然男人，為了自己，在他尊重的母親面前，低聲下氣，忍氣吞聲……

　　她是真的很心疼。

　　這條路到底是有多難走，她以前就想過，但是在她掙紮了許久之後，勇敢地牽起了這個男人的手，她就覺得，自己一直都被保護的很好，宋慧敏确實為難過自己，但是那些，對于她來說，和對于宋慧敏去為難宋聞璟，年栀心裡很清楚，那完全不會是同一種感覺。

　　…………

　　其實，這一路走來，她所承受的，哪裡有他承受的更沉重？

　　所以年栀，為了你愛着的男人，你也應該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

　　宋聞璟進了房間，随手就将剛剛李院長交給他的報告放在了*頭櫃上，他扶着宋慧敏，讓她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自己則是坐在了對面。

　　男人長腿微微分開着，雙手随意地交疊着，颀長的身軀向前靠了靠，他率先開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格外認真，“——媽，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宋慧敏輕歎了一口氣，将手袋丢在了一旁，正好壓住了*頭櫃上那份報告上，她優雅地疊起腿，一手按着太陽穴，語氣透着幾分無力，“我知道你想和我說什麼，關于年栀的事情，聞璟，你真覺得媽是在為難你麼？其實不是，是你在為難媽，你真的要把我逼死了才甘心麼？你覺得，我有可能會同意你和她在一起麼？這樣的玩笑，不要再開了，也不要浪費時間和口舌，和我談什麼，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會同意。”

　　宋聞璟平靜的聽完宋慧敏的話，然後平靜的點頭，男人始終都低垂着眼簾，修長的是根手指，輕輕地捏在一起，他并沒有馬上接話，一時間，一個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病房裡，充斥着一股僵硬的靜谧，宋慧敏好幾次都擡起頭來看着對面的兒子，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這是他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不可能感覺不到，此刻他一直都在壓抑着身上的戾氣。

　　隻是，宋聞璟越是這樣，她心裡就越是惱火。

　　她始終都想不明白，一個女人而已，算起來，時間也不過一個月左右，到底她的身上是有多少的好，可以讓這個自己的兒子，為了她，這般忤逆自己？

　　…………

　　隻是宋慧敏這頭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下一秒就看到宋聞璟緩緩擡起頭來，她此刻看着眼前的這個兒子，目光筆挺，菲薄的唇瓣微微抿着，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慎重，甚至對于她來說，可是算是有些咄咄逼人，而他後面說的那些話，讓她的臉色慘白一片——

　　他說：“……媽，我能夠諒解您的不同意，因為我是您的兒子，作為母親，我知道您很難接受我和年栀在一起，有些事情，哪怕我現在說破了嘴，您肯定也無法體會到，我對她的一片真心。媽，從頭到尾我都說了，我對年栀不是開玩笑的，我很認真，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想要她，想和她在一起，我知道您不同意，所以我一直都在想辦法，讓她先離開葉家，和葉景瀾離婚，然後再光明正大帶到您的面前來。”

　　“但是我還是高看了葉淩軍，他讓您提前回來C市，難道您就沒有想過麼？他的目的隻是奔着我來的。媽，我不懷疑您對我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作為長輩不能馬上諒解這樣的事情，但是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您可以嘗試着先和年栀處一處，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您一直都很通情達理的不是麼？就當是為了您的兒子我——能不能試着去接受她這個人？”

　　“……她隻是年栀，并不是葉家的少奶奶，您能不能把她當成一個——您兒子深愛着的女人，看待？”

　　宋慧敏雙手緊緊地扣着沙發的邊緣，瞳仁在急劇地收縮着，那眼底翻滾着太多的情緒，驚濤駭浪一樣，一如她此刻的心情，難以平複，更是難以理解。

　　——一個，兒子深愛着的女人。

　　他的兒子，讓她用這樣的眼光，去衡量那個女人，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逼上了懸崖。

　　她的情緒很是激動，忍了又忍，還是紅了眼眶，“……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爸打的是什麼主意麼？也許我這個當媽的在你的眼中，有時候和愚蠢，感情上一敗塗地，沒有資格批評你的愛情。但是聞璟，如果今天你不是和年栀在一起，你和外面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哪怕她的身份再不堪都好，媽都不會這樣攔着你，你明白麼？你爸他的确是有意讓我來B市，但是也是我心甘情願來的，因為你是媽的兒子！媽不可能看着你這樣下去……你讓我用一個你深愛着的女人的眼光去衡量年栀，你等于是拿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知道麼？”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年栀真的和景瀾離婚了，你們能在一起？你有想過世人的眼光麼？”

　　-

　　謝靈溪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臉色慘白一片，她的雙手始終都緊緊地護着自己那平坦的腹部，這會兒，十根手指卻在不斷的發抖。

　　她走了兩步，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幸虧及時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樹幹，這才穩住了一直都在顫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