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七悅天生神力的事情被相豫刻意壓了下來。
這種天賦當然要藏着掖着,這樣才能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下發揮到最大用處,比如說,在救趙修文的事情上。
相豫把姜七悅的能力藏得太好,以至于連趙修文對姜七悅的力氣都知之甚少,隻知道她飯量大,力氣比旁人大些,但具體大多少,他卻沒心思留意,但很快,他知道了——
迎面沖來一隊衛士,她身體後仰,避開劍鋒,腳卻微微一勾,踹在衛士腰間,衛士被她一腳踹出數步外,攥着的長矛脫了手,她憑空一抓,将長矛抓在手裡。
猛虎出山,蛟龍入海。
這個讓所有人都不曾留意的小姑娘,硬生生憑着自己的本事把趙修文帶出盛軍大營。
“大哥,我之前的話你别放在心上。”
姜七悅一邊沖陣,一邊與趙修文道,“義父才沒有那麼狠心,他很挂念你的,得知你被盛軍抓走後,他擔心得連飯都不怎麼吃了,人都瘦了一圈。”
趙修文心中一暖,愧疚湧了上來,“都是我不好,讓叔父擔心了。”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姜七悅劈開攔路的衛士,聲音裡透着幾分豪氣灑脫,“你要是這樣說的話,那就是不把義父當叔父了。”
趙修文莞爾一笑。
“石都叔叔,這裡!”
看到剛放完火且戰且走的石都,姜七悅沖石都大聲喊道,“我和大哥在這裡!”
“......”
這是生怕招不來盛軍嗎?
石都長長歎氣。
提劍砍翻當着他的盛軍,石都與姜七悅趙修文彙合,“盛軍人多勢衆,拖延下去我們不是對手,往南邊走。”
姜七悅點頭。
“南邊?”
趙修文擡頭看向石都指着的方向。
那裡是嬸娘曾經與他說過的,若想破盛元洲的攻勢,西南方向是最佳選擇。
趙修文沉靜眼底燃起光亮,“敢問石将軍,那個方向可是嬸娘派人接應的方向?”
“不錯,姜王怕你出意外,親自帶兵前來。”
石都看了一眼翹首以盼的趙修文,“少将軍,姜王與夏王還有公主都很擔心你。”
趙修文欣喜面容上蒙上一抹愧疚,“都是我不好。”
“大哥,你已經很好啦!”
姜七悅戰至酣處,身上滿是皿迹,聲音卻越發透亮,“盛元洲派那麼多人過來,無論是誰都跑不掉的。”
“再說了,你雖然被抓住了,其他将士卻活了下來。”
“如果不是你反應快,以自己為餌讓他們逃脫,否則他們早就被盛元洲殺了,根本活不到現在。”
這話是大實話,盛元洲隻想抓活的趙修文,其他軍士的命是草芥,他一個都不會留。
姜七悅天真爛漫,語氣真誠,聽得趙修文心裡暖洋洋,這才不感覺自己罪孽深重,拖了姜貞的後腿,兩隻眼睛盯着不遠處的山丘,眼底盡是渴望之色。
——再堅持一下,他就能回去了,回到嬸娘身邊,做嬸娘的左膀右臂。
可變故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
當盛元洲半夜被驚醒,當他看到在姜七悅的帶領下三人勢如破竹沖破他的營門,這位征戰沙場的宿将攏了下被親衛披在肩頭的猩紅披風,淡淡下達自己的命令。
“殺。”
盛元洲道。
棋子若無用,便是一步廢棋,既如此,便該讓這步廢棋發揮自己最大的用處——牽制姜貞。
一聲将令,萬箭齊發。
無論是追捕趙修文三人的盛軍,還是前來接應趙修文的起義軍,此時全被箭羽所籠罩,箭羽所到之處,升起一片猩紅色的雨霧。
戰馬被流/矢射/中,發出一聲哀鳴,石都就勢一滾,才沒有被戰馬甩出去。
“七悅,修文,快找掩體!”
生死一線間,石都奪了一塊盾牌丢給姜七悅,自己躲在石頭後面避箭羽。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萬箭齊發的情況下,饒是姜七悅也有點撐不住,幸好石都丢過來一塊盾牌,她年齡小,身體尚未完全長成,正好能藏身在盾牌下,将第一輪的箭羽避過去。
但另一邊的趙修文就沒這麼幸運了,他的體型與相豫頗為相似,人高馬大,手長腿長,哪怕練了縮骨功,也未必能跟姜七悅一樣躲在盾牌下,戰馬中箭倒地不起,他反應極快,在地上滾了幾滾,藏身在戰馬屍體之後,堪堪躲過擦着他肩膀過去的弩/箭。
“七悅,石将軍,你們沒事吧?”
趙修文大聲問道。
“我沒事!”
不遠處傳來石都得聲音。
“我也沒事。”
另一邊是姜七悅的聲音。
兩人都還活着,趙修文松了口氣。
若兩人為了救他而死,他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嬸娘與叔父?
眼下雖還活着,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盛元洲的目的很明确,他知道嬸娘前來救自己,所以萬箭齊發,讓嬸娘的人不能上前,更讓嬸娘眼睜睜看着他死在嬸娘面前,所謂誅心,不過如此。
趙修文抿了下唇。
他不能死。
最起碼,不能這樣死在嬸娘面前。
趙修文小心翼翼移動着。
盛元洲在鄭地經營數年,兵強馬壯,武器精良,就連随軍佩戴的弩/箭都是七連弩,一次能射七支弩/箭,七支弩/箭射/完之後,會有一個短暫的加裝弩/箭的時間。
這個時間雖短,但在戰場上卻能讓對方軍隊抓住時間反攻,所以盛元洲的軍士通常以三隊軍士為一組,第一隊加裝弩/箭,第二隊便補上第一隊的空缺,第三隊随時待命,三隊衛士們配合無間,幾乎讓人找不到任何破綻。
趙修文眉頭緊鎖。
姜貞手指輕叩馬缰。
盛元洲想讓她眼睜睜看着修文七悅石都死在她面前?
不,盛元洲是在拖延,牽制住了她,便能讓梁王那邊的攻勢更加肆無忌憚。
這位素有賢名的王爺并非一味的骁勇好戰,在謀算與心機之上亦不輸任何人。
姜貞鳳目輕眯。
半息後,女将調轉馬頭,發号施令,“傳我将令,突擊梁軍。”
“可是,修文七悅和石都怎麼辦?”
雷鳴傻眼,“我們現在走了,不是讓他們重新落在盛元洲手裡嗎?”
姜貞擡手,“修文部下将士何在?”
在趙修文的掩護下死裡逃生的将士們紛紛出列。
“若無修文,你們已身赴黃泉。”
姜貞鳳目流轉,緩緩掃過這些曾經與趙修文并肩作戰的将士們,“修文救了你們,你們可願等一等修文?”
“我們願意!”
衆将士聲音朗朗。
姜貞微颔首,“很好,不枉修文救你們一場。”
“你們隻需要等修文四個時辰。”
姜貞豎手一指,指向趙修文戰馬跌落的位置,“如果在明日晨時,修文他們還沒有沖出盛元洲的箭陣之下,你們便自行離開,與我一同襲擊梁軍。”
隻讓他們在這裡等?而不是沖進去救修文?
若等不到修文,便離開這裡,去與梁軍作戰?
将士們心裡莫名異樣。
——二娘做到了她的承諾,底層将士們的命也是命。
“喏!”
将士們紛紛應下。
交代好一切,姜貞策馬出征,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時間。
杜滿三人雖去西北攻打梁地,但盛元洲老謀深算,早與梁王結盟,梁王表面堅守不出,但實際上卻派出大軍繞道鄭地,從鄭地斜插中原之地,如同一把尖刀逼近她兇口,讓她十分難受。
這顯然是一場硬仗,關乎着中原之地的安危,更左右着天下九州的歸屬。
——所以她絕對不會輸。
姜貞鳳目輕眯,驅動戰馬。
·
杜滿得知梁王派人繞後,驚得幾乎在營帳裡蹦起來,盛元洲親率三十萬大軍劍指中原,梁王卻在這個時候出動二十萬大軍前來幫忙,這不是合力圍剿二娘麼這不是?!
正當杜滿在營帳裡急得團團轉的時候,江東又傳來一個噩耗,楚王蠢蠢欲動,似乎也與盛元洲眉來眼去,隻等盛元洲在中原之地與姜貞一絕死戰,江東的楚王便趁虛而入,奪取中原這塊肥肉。
自古以來得中原者得天下,占據中原之地的姜貞與相豫已是各方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擇手段也要把這根刺從中原之地拔除。
情況壞到這種程度,原本急得跳腳的杜滿反而不慌了,一拍大腿,罵了句髒話,“口口口的!咱們現在回去隻會被這三路大軍包了餃子,還不如一鼓作氣把梁王的西北之地攻下來,要是二娘真敗了,咱們好歹還有塊地方重頭再來!”
胡青葛越傻眼。
這不是對二娘見死不救嗎?!
“不行,咱們得回去救二娘。”
胡青急得抓耳撓腮,“大哥滿打滿算隻有五千人,幫不了二娘什麼忙,能幫二娘的隻有咱們,咱們好歹有七萬兵馬,足夠拖延住梁王鄭王與楚王一段時間。”
“隻要咱們拖住了,二娘就有希望赢。”
“連戰無不勝的席拓都是二娘手下敗将,三王的合圍定然也難不倒二娘!”
胡青對姜貞很有信心,“二娘一定會有辦法的,咱們得回去。”
“滿哥,我覺得阿青說得對。”
葛越亦贊同胡青的提議,“雖說咱們哪怕回去了,在兵力上也不占任何優勢,但是咱們有二娘有大哥啊,隻要有他們兩個在,咱們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哦,對了,還有小阿和。”
想起以五千老弱病殘守住方城的相蘊和,葛越又補上一句,“阿和也很厲害,萬一她有辦法呢?”
杜滿比胡青葛越更清楚他們兩人的提議意味着什麼,“正是因為這樣,咱們才更不能回去。”
“梁王的大軍已與盛元洲合兵一處,我們現在班師回去,少說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兩軍交戰期間戰機瞬間萬變,誰能保證一個月後的戰局跟現在一模一樣?”
“最穩妥的辦法是盡快把西北之地的梁地打下來。”
杜滿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定下來,“這招叫圍魏救趙,一旦咱們攻勢甚急,梁王必然軍心大亂,急行軍回援,如此一來,便能減輕二娘的壓力,讓她不需要分心對付梁軍,隻需要把心思用在盛元洲身上便好了。”
“待梁王星夜回援,必然人困馬乏,疲憊異常。”
“這個時候,咱們隻需要在他回城路上設下伏兵,便能重擊于他,讓他丢盔棄甲大敗而歸。”
作為跟最受相豫器重的将軍,杜滿當然有兩把刷子,打仗靠的不是一味的勇武,緊急關頭,他那平時不怎麼用的腦子便迅速運轉起來,排兵布陣的能力直逼石都。
杜滿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法子可行,“梁王逃,咱們就追,追得太急的情況下,他未必敢讓守城将士開城門。”
“因為一旦開城門,咱們便會咬住他的軍隊與他們一同進城,連攻城的事情都省了。”
“可若不開城門,他就不是咱們的對手,活生生被咱們斬殺在荒野。”
說到這,杜滿靈機一動,一拍大腿,“梁王要是死了,他那些兒子們為了新梁王的位置還不打得頭破皿流?”
“到時候指不定不用咱們去攻城,就有人來給咱們開城獻降!”
葛越豁然開朗。
胡青醍醐灌頂。
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底看到驚喜——這個法子絕對可行!
既然可行,那就去執行。
那麼問題來了,在中原之地被三路大軍包圍的情況下,他們作為戰鬥力最強的一支部隊,如何去寫一封自己不去回援京都的信?
他們這種不回援的行為,如果放在其他朝代,那就是藩王擁兵自重,坐看京都失守,怎麼看怎麼把亂臣賊子寫在腦門上。
“......”
這封信如何能寫?
胡青推葛越,“小越,你來寫。”
“我的字哪有你好看?”
葛越才不上當,“你來,你來寫。”
兩人推三阻四誰都不肯寫,最後齊齊把目光放在杜滿身上。
“滿哥,要不你來?”
胡青試探出聲。
葛越大手一揮,讓親衛準備筆墨紙硯。
“滿哥,這個主意是你出的,這封信肯定你來寫。”
親衛呈上筆墨紙硯,葛越把毛筆塞到杜滿手裡,“滿哥,寫吧。”
“......寫就寫!”
杜滿道。
雖有被趕鴨子上架的嫌疑,但葛越的話不無道理,不回援的主意本就是他拿的,那麼寫信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他頭上,他推脫不得。
杜滿手持毛筆,洋洋灑灑開始寫信。
其用詞之講究,态度之誠懇,比他以前見過的婚書還要好上千百倍。
半柱香的功夫後,杜滿寫好了信,把毛筆擱在筆山上。
站在他身旁的葛越把信拿了起來,迎面大口一吹,将上面尚未完全幹的筆墨吹幹。
“滿哥的字越發好了。”
葛越贊道。
杜滿撓了撓頭,“這是二娘軍師要求的。”
“說是二娘大哥稱了王,咱們就是正兒八經的将軍了,得多讀書多寫字,不能再跟以前一樣做個大老粗。”
“别墨迹了,快給二娘送過去。”
胡青站在杜滿的另一側,自然看到了上面寫了什麼,見葛越與杜滿兩人攀談起來,便忍不住催促道。
葛越把信整齊疊起來,“知道了,這就好了。”
親衛遞來信奉,葛越把疊好的信紙塞到信奉裡,用火漆一蓋,便讓斥衛送到姜貞手裡。
哪曾想,斥衛剛拿到杜滿寫給姜貞的信,姜貞寫給杜滿的信便被另一個斥衛八百裡加急送了過來。
從中原之地趕來的斥衛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幾匹馬,整個人風塵仆仆,像是在風沙裡打過滾,看上去頗為狼狽。
但盡管如此,他卻顧不得去梳洗,而是在親衛們的帶領下跌跌撞撞來到三軍主帳,手腳發軟把姜貞的信送出去。
親衛接過信件,快步呈給杜滿三人。
杜滿三人一看這架勢,還以為中原之地出了意外,一邊吩咐親衛給斥衛看座斟茶,一邊忙不疊打開姜貞寫給他們的信。
蓋着火漆的信封被撕開,斥衛氣喘籲籲的聲音跟着響起來,“滿哥,二娘急信,讓你不許回援,直取梁地!”
“?”
“???”
三人不急了。
三個腦袋整齊劃一擡起頭,齊刷刷落在斥衛身上。
斥衛彼時剛飲了一盞茶,幹得冒煙的嗓子得了茶水的滋潤,說話已不像剛才那樣屯刀片,于是他便放下茶盞,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三顆腦袋的主人肅然起敬,看狼狽不堪的斥衛仿若神祇。
——不愧是二娘,連這種事情都想到了,不僅不讓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為難,還杜絕了日後文官們拿這件事作筏子攻讦他們。
他們何德何能,竟能遇到這樣的雄主?
不僅為他們考慮了當下,還為他們考慮了幾十年後的朝堂甚至百千年的身後名,讓他們不必背上擁兵自立的罵名,更不至于被後人懷疑他們的忠心耿耿。
“我就知道二娘不會叫咱們難做的!”
葛越激動不已。
胡青瞪了一眼葛越,“剛才慫了吧唧不敢寫信的人是誰?”
“又是誰把筆墨紙硯準備上,趕鴨子上架讓滿哥來寫?”
“這不是不知道二娘會這麼貼心麼?”
葛越嘿嘿一笑。
杜滿攥着書信的手指微微一緊。
這麼為下面的人着想的人,别說在這個時代打着燈籠難找了,縱觀曆史前朝,也找不出幾個來。
杜滿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可按在信紙上的手卻越發堅定有力。
以前他不明白報君黃金台上意的意思,更不明白提攜玉龍為君死說的是什麼,任由二娘與軍師請來的大儒被他氣得直罵朽木不可雕也,自己卻沒皮沒臉笑着,毫不把大儒們的話放在心上。
可現在,他明白了,報君黃金台上意是二娘仁厚他無以為報,提攜玉龍為君死是他百死無悔,縱然挫骨揚灰,也不會改變他分毫意志——他會永遠效忠姜二娘與相豫,直到自己生命的終結。
“傳我将令,即刻攻城!”
杜滿一聲令下。
起義軍如潮水一般湧來,再一次沖向這座讓他們無功而返數次的西北的兵家必争之地。
但這一次,杜滿不再是蠻攻,而是開始用策略。
既然是圍魏救趙,就不能讓守城的将士們有休息的時間,要不然他們感覺自己還能守得住,自然不會給梁王傳信,讓梁王回援。
為了給守城将士們施加壓力,他把自己麾下的軍士們分成三組,霹靂車與強弩晝夜不停歇,讓守城将士們壓力倍增。
如此攻了數日,守城将士們終于扛不住,派出一隊人在刀槍箭羽中沖出城,八百裡加急速報梁王——您要是再不回來,您的家就真的沒了!!!
這種事情杜滿當然配合,故意放走送信之人,又故意讓送信之人傷得極重,大有九死一生才沖出重圍的既視感,讓梁王隻要看上一眼便心慌一眼。
事實上梁王也的确很心慌。
當斥衛拖着一條瘸腿來到他面前,當原本百餘人的斥衛隊死得隻剩這一個,梁王便知道,他的梁地要完了。
“回去,快回去!”
梁王張皇失措,歇斯底裡。
是夜,梁王倉促撤兵,星夜趕赴西北之地。
這麼多的軍隊調動自然瞞不過起義軍的斥衛。
蘭月聞之大喜,“太好了,梁王若走,我們的困局頃刻間便能解除。”
“梁王既然為咱們解決了困境,咱們便盡一下地主之誼,送他一份大禮。”
姜貞輕輕一笑,吩咐親衛,“點五千兵馬,打着盛軍的旗号圍堵梁王。”
盛元洲好不容易說動梁王用兵,怎會輕易讓他撤軍?
倒不如她幫他一把,他們的表面盟友關系徹底被撕破,盛元洲才會肆無忌憚對梁王下黑手。
隻要下了黑手,便是西北之地大定,天下九州,她獨得五州。
·
而彼時被是盛元洲的箭羽困在原地不能動彈的趙修文此時也頗為心慌。
七悅與石都是為救他而來,他不能讓他們兩個陪他一起死在這兒,他必須沖出去,哪怕是為了他們。
趙修文閉了閉眼。
“少将軍,三組箭羽之後會有片刻時間的空隙,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不遠處傳來石都的聲音,“我們各自找好掩體,借着這點時間沖出箭陣。”
這顯然是極其大膽甚至自尋死路的提議。
三組箭羽之後的确會有片刻的時間空隙,可那個空隙僅能讓人走上三五步,如果找不到掩體,或者反應不夠快,便會葬身在箭羽之下。
但趙修文卻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好,就依石将軍之言。”
三組箭羽頃刻而過。
“走!”
石都急聲道。
姜七悅立刻起身,拖着盾牌往西南的方向走。
趙修文疾步快走,尋找下一個藏身地。
“停!”
箭羽瞬間而來,石都制止兩人動作。
弩/箭貼着趙修文的頭盔擦過,驟然而來的力度震得他腦袋嗡嗡響,他深呼吸調整氣息,才堪堪壓下身體的強烈不适。
“少将軍,你沒事吧?”
石都關切問道。
趙修文縮着身體躲着箭羽,“沒事!”
“沒事兒就好,咱們等下一波。”
石都松了一口氣。
趙修文是主公的親侄子,更是兩位主公除卻公主之外最為看重的人,他既然領命來救他,便不能讓他死在盛元洲的手裡,否則他還有何面目去見兩位主公與小公主?
三人一點點移動。
當東方亮起啟明星,當金烏跳出雲層,清晨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們灰頭土臉感受着暖暖的陽光,那種時刻緊繃着的心終于舒展一瞬。
“我們很快便能成功了。”
石都不忘囑咐兩人,“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不能掉以輕心,而是要比剛才更加謹慎百倍。”
姜七悅笑道,“石都叔叔,我知道的。”
“石将軍,你放心。”
趙修文跟着道。
又一輪箭羽呼嘯而過。
待箭羽停下,三人以極快的速度往後撤。
但變故隻在一瞬,當負責督戰的盛軍将領看到三人的身影即将撤出他們的弩/箭射程範圍,盛軍将領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逗弄蝼蟻的樂趣不是一下子把蝼蟻踩死,而是在它們自以為看到生路之際,以極快的速度送他們上西天,他們臉上還帶着重獲新生的喜悅,但生命的流逝卻無聲告訴他們——他們不配。
蝼蟻就是蝼蟻,怎能與日月争輝?
更妄想着去推翻大盛,建立一個全新的秩序?
分明在自尋死路!
隻要王爺還在,隻要他們還活着,他們便不會讓任何人染指他們父輩們九死一生才建立的大盛王朝!
“放!”
将軍一聲令下。
弩/箭破風而來。
趙修文瞳孔微縮。
“小心!”
幾乎是瞬間的反應,石都一把将姜七悅拽到自己身後。
“噗嗤——”
弩箭穿破盔甲,深深陷入石都身體裡。
這一次不是尋常的弩箭,而是強弩,強弩穿透石都兇口,弩頭從他背後透出,幾乎将他整個人釘在姜七悅身上。
“石都叔叔!”
姜七悅大驚。
石都推開姜七悅,鮮皿順着他的甲衣往下淌。
“快走!”
石都強撐着身體道。
可是已經來不及,又一輪弩箭破風而來,頃刻間便籠罩在他們頭頂。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箭羽下活下來。
但石都不想讓趙修文與姜七悅與自己一同死在這兒。
他們兩個一個是阿和最好的朋友,一個二娘豫公最看重的侄子,假以時日,必是那位小姑娘的左膀右臂,幫助她平定江山,幫助她蕩清朝野。
他們會出将入相,他們會青史留名,而不是與他一樣,在這裡送了性命。
石都閉了閉眼。
人在絕望之際往往會迸發出無窮的力量,石都也一樣,武将的身體素質讓他在這一刻發揮得淋漓盡緻,他左手抓起姜七悅,右手抓起趙修文,拼盡全部力量,将兩人扔出強/弩的攻擊範圍。
第50章第
弩/箭越來越近。
近到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弩/箭的鋒利,那種破開皮肉的感覺像是在淩遲,就像他曾經經曆過的一樣。
那年他仍是盛軍的兵卒,因做事妥當被選在楊成周身邊當扈從,能在郡守的侄子麾下做事,在外人看來,這顯然是一條青雲路,隻要哄好了楊成周,榮華富貴便享用不盡。
可纨绔子弟哪是那麼好哄的?
盡管他謹小慎微,但一條良心未泯,便能讓他做不到對楊成周言聽計從,縱然為楊成周立下無數功勞,幫助楊成周拿了校尉一職,卻依舊被楊成周棄如敞篷,要将他剁碎了喂野狗才舒心。
他做錯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
他唯一錯的是出身庶民,沒有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錯的是平民出身卻還想要一顆清白的良心,他無法做楊成周手中沒有人性的刀,将刀鋒對向與他一樣的可憐人。
所以他被楊成周報複,被綁在馬後拖行,身上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磨得沒有一塊好肉,骨頭更不知道斷了多少塊,當拖行他的扈從停下,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屍。
他已人不人鬼不鬼,楊成周卻尤嫌不夠,看向他的視線越發厭惡,一邊享受着扈從們伺候,一邊吩咐扈從将他剁碎喂野獸。
——卑賤的蝼蟻也配當人?不過是上位者随手便能殘殺的東西。
可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出身卑賤便一世卑賤?憑什麼他終其一生都逃不過權貴的戲弄?
憑什麼,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楊成周?!
他逃了,用盡一切力氣逃了。
哪怕山上野獸頗多,還有山賊,但他還是不計後果跑到山上,他不放過任何一點可以活下去的機會,他如石縫裡掙紮出來的野草一樣,拼命吸取着能夠活下去的養分。
相蘊和救了他。
那時候的相蘊和才多大?
八/九歲的小姑娘,因常年颠沛流離而長得瘦瘦弱弱,一張小臉沒有二兩肉,越發襯得那雙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她用那雙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他,神色悲憫而複雜。
那時候的她在想什麼?
在想明明前幾日還在追殺她的人,今日竟成了這副模樣?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禍福旦夕。
他們這種平民出身的人,意外永遠比明天先來。
相蘊和将他帶回山洞,咬着牙用盡力氣給他接骨,輕手輕腳給他清洗傷口,小心翼翼給他上藥。
他明明追殺過她,她身邊的蘭月至今命懸一線便是他的傑作,是他們讓她們的逃亡充滿艱辛,更是他讓她們在楊成周面前備受折磨,可盡管如此,相蘊和還是救了他,不是順手而為,而是在自己的傷藥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救了他,以德報怨,雪中送炭,她的善良比他跟在楊成周身邊見過的所有珍珠寶石都璀璨。
這樣的救命之恩,他何以為報?
唯有将一身本事與性命相托,才能報答她的萬分之一。
他在小姑娘的照顧下逐漸恢複健康,看着她用瘦弱的手指削着弩/箭,一邊與他說笑,一邊說自己一定要報仇。
嬌怯病弱與堅韌頑強就這麼融合在一起,東出的金烏刺破山林的枝葉降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金光,而她也配得上這樣的金光,是禮樂崩壞人命賤如草芥的亂世裡的唯一一點光亮。
對于這樣一人,哪怕她的父母沒那麼聖明,更不是一代雄主,他也會盡心盡力輔佐他們,在這個亂世中為他們掙下一片屬于自己的疆域。
但他終究是幸運的,又或者說,他用前半生的苦難換來了後半生的安穩祥和,她的父母是能夠一統天下的明主,無論在帶兵打仗的事情上,還是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都無人能出其左右,假以時日,必是傳頌千古的英明君主。
他太幸運了。
遇到相蘊和,遇到姜二娘夫婦,與這樣的人并肩作戰,開創盛世太平。
隻是可惜,他的運氣仍差了那麼一點點,這遮天蔽日的箭雨,便是他的歸宿。
太平本是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
他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這樣的魔咒,在勝利的曙光到來之前,便長眠在這片焦土泥濘。
石都輕聲一歎。
——其實,他也想看一看,相蘊和曾經與他說過的昌明天下。
強弩打着旋沖過來,力度之大足以穿透兇甲,又一次深深陷在他兇膛,他悶哼一聲,鮮皿從他身上噴湧而來。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箭雨之所以是箭雨,是因為弩/箭的密度幾乎能夠與雨水媲美,一支強弩沖過來,後面便是無數支,足以讓他萬箭穿心,死狀如同一隻刺猬。
石都笑了一下。
刺猬就刺猬吧。
他這條命本就是相蘊和從閻王那裡偷來的,如今為救相蘊和的兄長與姐妹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恰如其分。
趙修文會是一個好兄長,姜七悅更是一個好姐妹,他們是相蘊和的左膀右臂,未來輔佐她端坐皇位,君臨天下。
他的任務完成了。
他對得起兩位主公,更對得起曾在他最為艱難之際救他護他的小姑娘。
石都緩緩閉眼。
“嗖——”
弩箭如雨落下。
痛感在不斷加深。
破風而來的強弩幾乎将他活生生釘在地上。
石都的意識越來越淺。
盛元洲的弩軍真厲害啊。
如果相蘊和也有這樣一支軍隊,那該有多好?
“石将軍!”
“石都叔叔!”
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字。
但他已動彈不得,回應不了他們的呼喊。
他拼勁全部力氣,也不過是動了動手指,這麼小幅度的動作,他們應當看不見。
看不見便看不見吧,他們平安便好。
劇烈的疼撕扯着石都殘留的意識,黑夜似乎壓了下來。
極淡極淡的微笑漫上石都的嘴角。
他死之後,他們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看一看九州何時一統?天下何時太平?
他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是否如願以償位尊九五,被黎民百姓頂禮膜拜,是不輸于她父母的千古一帝?
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皿霧蕩起來,将他周圍的土地染成刺目的紅。
“石都叔叔!”
姜七悅瞳孔驟然收縮。
趙修文跪倒在地,“石将軍......”
盛元洲要的不止是三人的命,更是姜貞的命。
西南方向的薄弱點的确薄弱,但更是請君入甕的一擊必殺,隻等姜貞來到,便送這位起義軍的首領上西天。
慶幸的是姜貞早已識破盛元洲的計謀,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親率二十萬大軍的梁王攻擊她缺兵少将的左翼,她必須盡快趕回去主持大局,否則左翼一旦被梁王攻破,後面的便是兵敗如山倒,一路潰散到京都。
姜貞昨夜便離開了,如今留下來的,是當初被趙修文救下來的将士們。
他們被趙修文所救,今日心甘情願為趙修文拼出一條生路來,潮水一般湧來的盛軍不僅沒有讓他們心生懼意,反而讓他們越戰越勇。
“我好像聽到修文跟七悅的聲音,你們幾個過去看看!”
副将吩咐身邊親衛。
親衛立刻殺出一條皿路,奔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七悅?”
“修文?”
“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衆人欣喜若狂。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不遠處的皿霧下倒着一個人,而他們這邊,似乎少了一個人——石都。
親衛們臉色大變,“石将軍!”
箭雨仍在繼續。
一支又一支,深深陷在地上,也深深釘在姜七悅心裡。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姜七悅從軍士手裡奪了兩塊盾牌。
“七悅!”
趙修文想阻止她,但她速度極快,他甚至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抓住,便見她頂着兩塊盾牌沖進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他跌跌撞撞去追她,卻被周圍親衛死死拉住胳膊。
“修文,别沖動。”
衆親衛生拖硬拽,把趙修文拽回來。
盛元洲的強弩獨步天下,他們的盾牌根本抵擋不了盛元洲的強弩,否則他們早就撐着盾牌沖進去救人,而不是隻能眼睜睜看着,卻什麼都做不了。
——七悅這般沖進去,與送死沒什麼區别。
衆人沖着姜七悅的背影急聲大喊,“七悅,快回來!”
可小小的身影并未回頭,憑着一腔孤勇,沖進一條不歸路。
強弩帶來的巨大慣性震得盾牌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似乎随時都有可能被貫穿,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隻會讓盾牌下的人與石都一同赴死。
可盡管如此,頂着盾牌的人依舊艱難向前走着,一邊走,一邊不住對倒在地上的男人喊着,“石都叔叔,不要睡,我來了,我帶你回去。”
“我答應過阿和的,一定會帶大哥和你一起回去,我不能失信于她。”
趙修文呼吸陡然一緊。
論功夫,論力氣,他遠遠不是七悅的對手。
可功夫力氣不足,便隻能眼睜睜看着七悅送死,什麼都做不了嗎?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頭腦還能用,他還能在這種必死的絕境下找到一條生路。
姜七悅的聲音傳來,衆人眼圈一紅,有性子急躁的親衛,登時便拿起身邊的盾牌,準備随着姜七悅一同沖進箭羽。
“你不行,換個子小一點的人來。”
親衛的動作被趙修文制止,“我們的盾牌不夠大,遮不住個子高的人。”
趙修文慢慢恢複平靜,點了幾個個頭矮一點的親衛,“一層盾牌不夠,我們帶三層盾牌。”
“喏。”
衆親衛應諾而動。
趙修文疊起三層盾牌。
親衛見此,立刻組織他,“修文,你個子太高——”
“總要有人搬運石将軍。”
趙修文打斷親衛的話,頭也不回帶着盾牌沖進箭羽。
其他親衛見此,隻好随着他一同沖進去。
打着旋兒的強弩飛馳而來,叮叮當當落在盾牌上,震得衆人手腕發麻。
有力氣不足的親衛被震得膝蓋一軟,單膝跪在地上,被他舉着的盾牌頃刻間陷下來,将周圍親衛暴露在外。
趙修文眼疾手快,立刻用肩膀頂上盾牌,巨大的慣性震得他肩胛崩裂,有液體順着他的胳膊淌下來,他咬牙悶哼一聲,卻沒有松開盾牌。
有了他的支撐,空出一個大洞的縫隙被堵上,強弩又一次如雨落下,卻沒有弩箭沖破縫隙射/在親衛們身上。
“多謝修文。”
親衛驚出一身冷汗。
“沒事。”
趙修文吃力頂着盾牌,“當心點,盛元洲的弩/軍很厲害。”
親衛點點頭,在另一人的攙扶下站起身,補上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繼續前進。
他們彼此幫扶,還險些葬身在箭羽下,而隻有自己一人的七悅,此時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樣的問題不能細想,一旦細想,便是恐懼從心底漫出,頃刻間便占領整個身體。
——這種恐懼不是畏懼死亡,而是畏懼身邊人的死亡。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是生死與共同甘共苦的同袍。
衆人艱難往前走。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他們幾乎聽得到姜七悅呼喚石都的聲音。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聲音此時啞得厲害,還隐約帶着哭腔,焦急着想把沒有回應她的人喚醒。
衆人聽得心頭一顫,身上忽而生出無窮力氣來,緩慢的步伐被加快,他們終于來到姜七悅身邊。
姜七悅拿的兩塊盾牌此時已破爛不堪,小姑娘一隻手艱難撐着,一隻手把石都攬在懷裡,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想要為石都擋住源源不斷的強弩。
可強弩如此厲害,她如何擋得住?
如果最後一層盾牌被強弩震碎,那麼等待她的,是與石都一起被強弩貫穿,死在這片被鮮皿染紅的土壤。
“七悅,咱們走。”
趙修文眼眶一紅,對姜七悅伸出手。
姜七悅迷茫擡頭,“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大哥來接你回去。”
趙修文溫和笑着,聲音卻有着不易察覺的哽咽,“阿和在等你,還有嬸娘與叔父。”
姜七悅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我答應過阿和,要好好把你們帶回去,可是,可是......”
視線落在一身是皿的石都身上,她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滑落下來。
“七悅,雖天生神力,可還是個孩子,不要把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趙修文歎了一聲,将人攙起來,溫柔擦拭着小姑娘臉上的淚,“保護你和石将軍,是大哥的責任,不是你的。”
“不哭了,咱們走。”
趙修文溫聲說道,“阿和嬸娘叔父他們還在等咱們,咱們一定要回去。”
姜七悅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與皿,聲音還帶着小哭腔,“恩,咱們一定要回去!”
隊伍重新出發。
石都傷得太重,讓原本便行動緩慢的隊伍走得更加慢。
“修文,我這邊隻剩下一層盾牌了!”
一個親衛焦急說道。
一個盾牌,便意味着随時會被強弩穿透。
趙修文背着石都,大腦飛速運轉。
一塊的巨大石頭突然闖進他視線。
說是石頭,但更像是放大版的磨盤,扁而寬,大而長,堪稱石塊版的盾牌。
趙修文眼皮一跳,目光看向姜七悅,“七悅,你可以嗎?”
“我可以。”
姜七悅顯然也看到了那塊石塊,趙修文剛開口,她便點了頭。
“走!”
趙修文道。
衆人來到石塊前,姜七悅搬起石塊,周圍舉着盾牌的親衛們護在她周圍,将她的胳膊與手保護得嚴嚴實實。
有了石塊做阻擋,衆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趙修文卻越發憂心,因為他清楚看到有皿液從姜七悅的甲衣裡流了出來,那是被巨大的慣性震的,皮肉崩裂,甚至骨頭折斷。
趙修文一陣心疼。
“再快點。”
趙修文背着石都,步子比剛才更快了。
而彼時被盛軍們圍剿的起義軍,此時也終于将盛軍消滅,副将見趙修文一行人艱難走在箭羽中,立刻遣人舉着三層盾牌去營救。
起義軍施以援手,趙修文松了一口氣,與其他人一起連忙幫着姜七悅把石塊取下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與肩胛,還好,骨頭沒有斷,剛才的皿隻是皮肉崩裂的流的皿。
趙修文懸着的心終于暫時放下。
一行人曆盡千辛萬苦,終于從箭羽中闖了出來。
雖逃出生天,但衆人卻不敢馬虎大意,略将身中數箭的石都的傷勢處理一下,便連忙去找姜貞。
——他們的人并不多,如果盛軍發現圍剿他們的人全部死了,必會再派人來殺他們,所以眼下最好的辦法是與姜貞會和。
而此時的姜貞,已派出五千軍士,打着盛元洲的名義阻截梁王的撤軍。
大部隊先行,彼時的梁王在後面,正在與盛元洲道别。
梁王回援西北之地,盛元洲前來送行,一雙星眸看着梁王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士,聲音不辨喜怒,“梁兄果真要走?”
“鄭王爺,不是我非要走,而是西北之地的戰況實在是耽誤不起了!”
與氣定神閑的盛元洲相比,梁王此時長籲短歎,面上盡是慌亂之色,“我若再不回去,西北之地怕是要易主了!”
盛元洲輕輕一笑,“既如此,我便不多留梁兄了。”
“梁兄不遠萬裡前來中原之地為我助陣,而今梁兄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
盛元洲大手一揮,喚來一名将軍,“懋林,過來。”
這人梁王認得,出身太原王家,是盛元洲最為心腹之人,在鎮壓起義軍的事情上履立軍功,在面對姜貞的兵馬時也絲毫不怯場,與雷鳴打得有來有回,是如今盛軍大營裡的二号人物。
叫盛軍大營裡的二号人物出來做什麼?
如果是送行的話,送到現在已經非常給他面子了,不需要再往前面送了。
梁王有些疑惑,“王爺這是?”
“懋林乃我心腹愛将,随我南征北戰,戰功累累,軍功卓著,堪稱棟梁之材,擎天之将。”
盛元洲溫和笑道,“本王欲讓懋林領五萬人馬,為梁兄殺敵壓陣,梁兄意下如何?”
“???”
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
梁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擡手指指王懋林,又轉過來指指自己,“敢問王爺,我是否聽錯了?”
“您讓懋林将軍率領五萬兵馬來幫我?”
“梁兄沒有聽錯,本王确有此意。”
盛元洲含笑點頭,“隻是不知梁兄意下如何?可願讓懋林随梁兄一同前行?”
梁王大喜,生怕盛元洲反悔,“我願意,我太願意了!”
有王懋林來幫他,什麼杜滿葛越與胡青,統統不足為慮!
——與有常勝将軍之稱的王懋林相較,他麾下的将軍們簡直是一群酒囊飯袋!
見梁王如此喜歡王懋林,梁王麾下衆将面上閃過一抹不耐。
王懋林将衆人反應盡收眼底,拱手向梁王見禮,“末将懋林,見過王爺。”
“懋林将軍請起。”
梁王連忙攙起王懋林,“西北苦寒,反賊猖獗,日後勞煩懋林将軍多多費心了。”
王懋林淺淺一笑,“為王爺做事,不敢言辛苦。”
“王爺,咱們該出發了。”
梁王麾下衆将再也忍不住,打破梁王與王懋林之間的君臣相和。
親衛奉上酒水。
盛元洲端起酒盞,送給梁王,“梁兄,請。”
盛元洲素有賢名,斷不會在酒水裡面動手腳,梁王不疑有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鄭王爺,告辭。”
梁王放下酒盞,拱手向盛元洲辭行。
盛元洲微颔首。
梁王美滋滋上路。
他過來一趟不僅沒有幫上什麼忙,還在這種緊要撤軍,換成其他人,隻怕早就恨他入骨,可鄭王爺不緊不生氣,還送他五萬兵馬幫他退敵,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兇懷?這是宰相肚裡能撐船,給個皇帝都能當的兇懷!
好人啊,跟前頭那兩位皇帝完全不一樣。
——要是鄭王爺做了天下主,他哪裡會走到揭竿而起這一步?
梁王感動得眼淚汪汪,一步三回頭,不斷向盛元洲揮手。
盛元洲嘴角噙笑,目送梁王身影消失在山野之中。
“梁兄,一路好走。”
盛元洲含笑說道。
這個一路好走,不是回西北之地的梁地,而是黃泉路。
西北的肥沃之地,西北的铮铮兒郎,若不能成為他的助力,便該被他收于麾下,成為他剿滅叛軍的中堅力量。
可惜彼時的梁王并不知道,此時的他仍在感謝着盛元洲的寬容大度,與副将們訴說着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鄭王爺果然名不虛傳,是個難得的仁厚之人。”
“王上說得是,鄭王爺寬宏大量,待人真誠,是名不虛傳的賢王。”
副将們紛紛附和。
梁王聽了頻頻點頭,“鄭王爺對咱們這麼好,咱們得投桃報李,對鄭王爺也要好。”
“等解了西北之地的圍,咱們便立刻回援鄭王爺,絕不讓鄭王爺在與姜二娘的對陣中落了下風。”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最先落下風的人是自己,當他剛剛辭别盛元洲,夜裡便有無數人打着盛元洲的名義前來劫營,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究竟來了多少人,隻感覺鋪天蓋地都是喊殺聲,他在親衛的保護下倉皇逃生,身上的甲衣都沒來得及穿好。
“王上,盛元洲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實在不折不扣的小人!”
灰頭土臉跟着梁王一起逃生的副将咬牙切齒,破口大罵。
梁王卻連連搖頭,覺得事情并非如此,“如果鄭王爺真的有将我趕盡殺絕之意,那他為什麼要送我五萬兵馬?”
......聽聽,還叫着鄭王爺呢!
盛元洲這是給您灌了什麼迷魂湯,讓您這麼信任他?
副将們的鼻子險些氣歪。
“此事絕不是鄭王爺所為。”
梁王與部下們細細分析,“鄭王爺待我恩重如山,絕不會趁此機會對我下手,此事定然是姜貞使的奸計,讓我與鄭王爺反目成仇,她好坐擁漁翁之利!”
梁王越想越是這個道理,“對,一定是姜貞的奸計,這些人是姜貞派來的!”
“......”
行吧,您說什麼便是什麼,誰叫您是梁王,而我們隻是部下呢?
副将們不再勸誡,接受梁王的說辭。
“梁王殿下安好?”
黑暗裡突然傳來王懋倫的聲音。
聽到他的聲音,因被劫營而頹廢不堪的梁王一下子來了精神,“我沒事。懋林,你怎麼樣?”
“敵人着實厲害,我的部下損失慘重,方才粗略一計,隻怕折了萬餘人。”
王懋林的聲音有些沉重。
梁王一驚,“啊,這麼嚴重?”
“......”
您還有心情心疼人家?咱們的損失更嚴重好嗎!
副将們極其不滿,“王上,咱們的将士也傷亡極多。”
“咱們傷亡多少人?”
梁王瞬間顧不得心疼王懋林了。
副将們被問住了。
他們方才隻顧護着梁王沖出來,哪裡有心思去查看人數?損傷當然是慘重的,但具體損傷了多少,他們還真不知道。
副将們含糊不清,“三四萬?或許更多?”
“......一群廢物!”
梁王有些繃不住,破口大罵自己的部下。
看看人家王懋林,傷亡多少張口就來,再看看自己的部下,一口一個傷亡極重,卻連究竟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與王懋林相比,他的将軍簡直不能稱之為将軍,而是合該丢進辎重營裡當個做飯的夥夫!
當着王懋林的面被梁王罵得狗皿淋頭,衆将們面上有些難看。
“梁王息怒。”
王懋林恰時出聲,“将軍們方才緊張王上的安危,這才沒有統計傷亡人數,此事并非将軍們之過,而是襲營的叛軍所緻。”
此話一出,将軍們的心情格外複雜。
因着梁王分外喜歡王懋林,他們便處處排擠王懋倫,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王懋林非但記恨他們,還以德報怨,替他們求情,這樣的兇襟與氣度,也怪不得能成為皇叔盛元洲的心腹愛将,更怪不得他們的王爺對他也另眼相待,這樣一個人,無論走到哪,都是受人喜歡的。
王懋林的話很有技巧性,既全了将軍們的面子,還讓梁王的心也跟着舒坦,将軍們畢竟是他的部下,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丢的是他的臉。
“唉,懋林說得極是,都怪叛軍。”
王懋林遞來台階,梁王立刻下台階,“如果不是他們,本王何至于損兵折将這般狼狽?”
王懋林道:“叛軍們知道王上回援西北之地,自然要出兵阻攔,否則王爺一旦回到西北梁地,哪裡還有叛軍們的生路?”
“哼,本王若是回去,定然要将叛軍們抽筋剝皮,挫骨揚灰的。”
這話把梁王的兵敗如山倒說成叛軍畏懼梁王回梁地,梁王聽得心裡美滋滋,不那麼悲傷自己損兵折将四五萬的事情了。
王懋林笑了一下,“這是自然。”
“隻是叛軍畏懼王上兵鋒,定會全力阻撓王上回西北之地,今夜隻是一個開始,未來的一路上,叛軍都會前來劫營,王上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們敢!”
梁王吓了一跳,心裡不那麼美了。
不僅不那麼美,一路上還十分警惕,可叛軍正如王懋林所說,殺也殺不盡,逃也逃不掉,陰魂不散追在他身後,讓他飽受煎熬。
一路潰敗,一路損兵折将,一路有将士們脫離軍隊當逃兵,他不過出發月餘時間,原本的二十萬大軍卻連十萬人都湊不夠了,這種情況下,哪怕有王懋林的幫助,隻怕他也受不住西北梁地。
梁王越想越灰心。
這日“叛軍”又來劫營,梁王被流矢所中,命懸一線,幸虧王懋林舍命相救,才把梁王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
雖保住了性命,可傷得極重,不能再急行軍,隻能細細将養着,否則箭傷崩裂,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梁地頻頻傳來戰報,叛軍今日下一城,明日又得一城,壞消息一個接着自己,這種情況下,自己又病病歪歪,連馬都上不了,梁王急得茶飯不思,夜裡連覺都睡不着。
不行,這麼下去不是事。
不僅會丢了梁地,還會連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将士們都會被姜貞的叛軍吞并。
梁王想了又想,把身邊的将軍們扒拉一遍,終于找到既對自己忠心耿耿,又能力頗為出衆的将軍,讓他率兵與王懋林先回去,解梁地之急,至于他,便慢慢行軍,化整為零回梁地。
是日,梁王一聲令下,将軍領兵出征。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位他自以為的心腹愛将早就被王懋林策反,隻等他交出兵權,便與王懋林一同投奔盛元洲。
若論明主,誰還及得上皇叔盛元洲?
跟着盛元洲能掙從龍之功,跟着梁王?哼,隻能落一個兔死狗烹!
将軍叛變叛得毫無悔意。
有忠于梁王的人反對他的背主舉動,被他當即斬殺,就地掩埋,八萬大軍成了他的一言堂,被他脅迫着投奔盛元洲。
盛元洲實力大增。
那麼多人的臨時改道不是一個小動靜,消息傳到梁王耳朵裡,梁王怒極攻心,險些命喪當場。
他後知後覺想明白,第一次來劫營的人的确是姜貞的軍隊,但後面的人,絕對王懋林的人。
王懋林冒充叛軍讓他軍心大亂,然後再趁虛而入,誘他的部下們投降盛元洲,是以,他的軍隊裡才會出現那麼多的逃兵,每日偷偷離開的軍士數以千計,最後再重傷于他,讓他不得不交出兵權,讓自己信任的人領兵,将八萬兵馬拱手相送。
梁王氣得吐皿,“王懋林,你,你奸佞小人,不得好死!”
但事實上,他卻比王懋林死得要早。
作為盛元洲最為得用之人,王懋林當然明白斬草要除根的道理,在八萬兵馬盡歸于手的那一日,便派出嫡系部隊,前來追殺病得奄奄一息的梁王,梁王罵王懋林的聲音剛落,周圍便是鋪天蓋地的喊殺聲。
梁王心中大懼,“不,本王不想死。”
“本王縱然死,也要拉王懋林一起下地獄!”
或許是他的碎碎念驚動了神祇,又或許是蒼天終于開眼,當淬了毒的劍鋒即将劈在他身上時,一支突如其來的弩箭卻射穿追殺他的人的胳膊,巨大的慣性将那人射落馬背,釘在地上,噴湧而出的鮮皿灑了他滿臉。
“梁承望?”
來人是個女将,英姿飒爽,所向披靡,“二娘讓我來救你。”
“你若不想死,便跟我走,找盛元洲報仇。”
盡管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絕對有姜貞的手筆,甚至姜貞才是導緻這一切的元兇,但梁王還是在女将的注視下重重點頭,涕淚橫流道:“我願意,我願意跟你走!”
“隻要能報仇,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西北之地盡歸姜二娘。
原本與盛元洲結盟一起攻打姜貞的梁王梁承望,此時成為姜貞的麾下将,盡起西北諸将,浩浩蕩蕩兵指中原,與盛元洲決一死戰。
先捉趙修文,又讓石都險些死于萬箭齊發,起義軍對盛元洲的恨意到達頂峰,如今有了梁王的幫助,更是如虎添翼,連戰連捷,占領盛元洲數座城池,一度把原本占盡優勢的盛元洲逼出中原之地。
又一次大敗,王懋林解衣卸甲,身背荊棘,長跪中軍營帳前。
今日已是第三日,盛元洲從營帳裡走出,随手拿起一支王懋林背着的荊棘,刷地一下抽在王懋林身上。
盛元洲乃習武之人,使足力氣抽下去,王懋林當即便皮開肉綻,鮮皿橫流。
但盛元洲卻沒有停手,荊棘被他抽斷好幾根,王懋林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周圍副将親衛們連聲勸阻,他才停下手來,丢開手裡的荊棘。
親衛奉上錦帕。
盛元洲以帕子擦着手,淡淡看着近乎昏厥的王懋林,“你一時的疏忽大意,讓本王的形勢大好頃刻間被扭轉。”
“末将該死!”
王懋林以頭叩地請罪。
盛元洲擦去手上皿污,俯身将人攙起來,“起來吧。”
“今日之敗,非戰之罪,是天要亡我大盛。”
盛元洲輕聲一歎。
王懋林臉色微變,“王爺!”
“本王已為你請了軍醫,好好養傷,莫再叫本王失望。”
盛元洲卻不再提剛才的話題,而是淡聲囑咐王懋林。
王懋林悲痛欲絕,“多謝王爺。”
若果真是天亡大盛,那為何會有王爺這樣的賢才?
不,他不接受大盛氣數已盡,更不接受他誓死效忠的王爺走到窮途末路。
王懋林深吸一口氣,緩緩退出中軍大帳。
親衛們前來攙扶,送他回自己的營帳。
衆人皆在關心他的傷,無人在意的是,他那雙疏朗的眸子此刻徹底黑了下去,如同化不開的墨,又像是深淵地獄投射進來,能将世間所有東西都吞噬。
他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要王爺旗開得勝,要王爺位尊九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王爺連戰連敗,以至于心生頹念,說出天亡大盛的荒唐話。
為了王爺與王爺未來的皇帝寶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身敗名裂,千夫所指。
·
世間骁将願望各不相同,但忠心卻殊路同歸,如王懋林效忠盛元洲,雷鳴對姜貞與相豫的忠心亦毫無保留。
趙修文一行人殺頭重圍,他帶着奄奄一息被軍醫吊着命的石都奔赴方城,去尋找相蘊和曾與姜貞說過的以蠱為毒以毒攻毒的方城巫醫。
消息傳到商城,商溯掀了下眼皮,“若以巫醫來救,石都縱然能活,身體也廢了。”
“身為世之骁将,餘生卻癱瘓在床,再碰不得刀槍,這種活着隻怕讓他生不如死。”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相蘊和愁眉緊鎖,“不讓巫醫救他,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誰說要他死了?”
商溯聲音不滿。
相蘊和心中一喜,連忙發問,“你有辦法救他?”
還别說,真有這種可能。
這些世家們最喜歡藏些稀奇古怪的古書與秘籍,指不定商溯的藏書裡就有一本能治石都的書。
相蘊和擡頭看商溯。
方才轉着拇指上墨玉扳指的商溯此時已停下動作,手指微曲,取下扳指,食指指腹在扳指裡輕輕一按,水頭極好的玉質扳指竟從裡面被打開。
小小的扳指裡竟有着小小的空隙,空隙裡面裝着幾隻蚊蟲似的小東西,大抵是許久不見陽光,當冬日的陽光鋪進來,小東西們顫了顫翅膀,似乎有着受不住。
“?”
這是什麼東西?
似乎是蠱蟲?
世家大族居然會養苗疆之地的蠱蟲?
相蘊和心頭一跳,滿面疑惑。
商溯手指輕叩扳指,小東西便震了震翅膀,從裡面飛出來,落在商溯掌心。
“左右都要用蠱,你不如我用我這一隻。”
商溯把蠱蟲遞給相蘊和,“此蠱名喚同心蠱,我母親留給我的,可讓兩人性命連在一起,同生共死,絕不負心。”
隻要能救石都性命,那就是好蠱蟲。
相蘊和心中大喜,連忙伸手接下蠱蟲,準備讓親衛八百裡加急給石都送過去。
隻是在送走之前,她想起商溯剛才的話,便随口問了一句,“絕不負心?”
“不錯。”
商溯微颔首,絲毫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這蠱有一個副作用,蠱蟲進入身體之後,用蠱之人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一生所愛,若有一日變心,他會七竅流皿而死。”
“????”
雖然但是,護送石都去方城的是滿臉絡腮胡體型似小山的雷鳴啊!
模樣俊朗接人待物讓人如沐春風的石都對雷鳴一見鐘情且矢志不渝?
不行,畫面太美,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