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商溯頓覺心情大好,一時之間,連親衛的蠢鈍不堪都不是那麼不能忍受了。
“怎麼,你不信我?”
商溯聲音慢悠悠,斜睥了一眼幾乎把愚蠢兩字寫在腦門上的親衛。
“......”
這還真不是不信你,連大哥說這樣的話我都不太敢信。
親衛十分複雜,“三郎莫要說笑。”
“軍機大事豈是兒戲?非三言兩語便能扭轉戰局。”
這話是明晃晃的不信任,但商溯卻難得沒有生氣,手指微曲,對着親衛勾了勾。
“過來。”
商溯道。
女郎吩咐要将顧家三郎送出方城,中間無論少年有多離譜的要求,能答應盡量答應他,本着女郎的命令便是大哥的命令的心理,親衛認命走上前,拱手道,“三郎請講。”
少年清冷聲音緩緩響起。
“?”
“???”
“!!!”
親衛瞳孔地震。
短短的幾句話在他腦海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将他剛才的質疑沖擊得再無一物,紛紛擾擾的念頭湧上心間,最終詭異又锲和地變成一句話——卧槽,還能這樣?!
“如何?”
少年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
親衛緩慢而僵硬點頭,“此計可行。”
大約是可行的。
隻要一切被他說中,隻要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那麼他的計劃大抵或許可能是能夠實現的。
親衛看了又看馬車上的錦衣少年,忽而有些明白為何此人桀骜難以相處,女郎卻始終以禮相待——像這樣的驚世之才,别說女郎,若是大哥看到了,怕不是能上趕着對人噓寒問暖,拉着人抵足而眠。
“既如此,我便按照三郎的吩咐去行事。”
親衛對商溯的态度比方才恭敬許多,“願天命在大哥,能保佑三郎大計可成,為大哥添五萬兵甲。”
商溯輕嗤一笑。
天命?
哼,他幫誰,天命便在誰。
·
重活一世,相蘊和是有些信天命二字的。
阿父阿娘曆盡千辛萬苦才打下大夏的萬裡江山,除卻自身能力足夠強硬外,時來運轉的運氣也不可缺,否則不會兩人每每陷入危難之際,其結果總能死裡逃生,東山再起。
這種逆天的運氣,大抵便是玄之又玄的天命。
後世的史官們在記錄開國帝後的事迹時,總會将這種事情大書特書,謂之受命于天,大夏長隆。
而現在,她希望史官們在書寫帝後的同時,也能将她寫上一筆,而不是帝後早早夭折在亂世中的掌上明珠,逾制加封到前所未有後無來者的公主乃至王太後甚至皇太後。
是的,沒錯,她初以公主之禮下葬,後因公主不被祭祀,不承香火,阿父阿娘不忍她身後事凄涼,将她追封為王太後,甚至還擔心她無後,将一皇孫過繼給她當兒子。
好大兒生了好大孫,好大孫後來在奪嫡之争脫穎而出,結束了自阿娘死後諸王公主奪權的紛争内亂,将大夏王朝推向一個新的鼎盛,而她因為是好大孫名義上的大母,又被好大孫追封為皇太後,享後世皇帝們的香火祭祀。
時下民風開放,公主太後養面首的事情層出不窮,阿父阿娘在世時,便給她陪葬了不少隽秀郎君,到了好大孫這裡,這項“優良傳統”再次被發揚光大,那些犯了抄家滅族大罪的官員貴族裡若有俊俏郎君,便免了那些俊俏郎君的死罪,送到她的陵墓,給她看守皇陵或者陪葬。
想想無數漂亮郎君守着她的場景,相蘊和啞然失笑。
在彌補她的事情上,從阿父阿娘再到她名義上的好大孫都是一脈相承,行為上或許荒唐,讓人啼笑皆非,但出發點都是為她好。
往事湧上心頭,相蘊和忍俊不禁。
前世她的記載時刻便随着逾制兩字,而現在,她要自己成為逾制兩字——那些後世難以想象的事情,她都能做得到。
恩,偷師學藝也算一種本事。
大不了以後見了商溯,她拜他為師便好了。
相蘊和被自己逗笑了。
一道道政令自郡守府發出。
蘭月宋梨身披甲衣,登上城樓查看布防。
相蘊和此時也穿上了相豫親手給她改的小甲衣,與兩人一同上城樓。
原本的方城沒有城樓可言,隻是一片荒涼地,相蘊和父女一行人來到方城之後,為了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這才着手修建城樓。
時間短,能用的東西并不多,故而方城的城樓修建得并不高,甚至還頗為粗糙,隻以簡單的米水混合着泥土燒制,若盛軍使用大型攻城器械,以方城的城樓堅固程度,是萬萬抵擋不得的。
不幸中的萬幸,斥衛來報,盛軍來得倉促,并未帶大型攻城器械,隻帶了弩箭與小型的攻城裝備,意在圍魏救趙,迫使相豫回援方城,放棄攻打葉城。
弄清盛軍的打算,與盛軍兵力相差極為懸殊的相蘊和便有了一丢丢的優勢,不等盛軍抵達方城,便先讓軍士在城外修築了防禦工事,絆馬鎖,鐵荊棘,能用的全部用上,讓盛軍尚未來攻便損兵折将。
“報,盛軍距方城僅剩三十裡,如今已抵達大溪崖!”
斥衛飛馬來報。
大溪崖,方城為數不多的一個天然屏障,相蘊和早早在那裡修築了第一道防禦工事。
相蘊和眉梢微挑,“傳我将令,待盛軍行走過半,再啟用大溪崖的防禦工事。”
“阿和,他們都走了一半了,你才啟用工事,這不是白白放他們進來嗎?”
胡青有些不解。
相蘊和道,“盛軍又不是傻子,怎會不知我們在大溪崖布置了滾木巨石?”
“他們在經過大溪崖的時候,必會全軍警惕,随時準備反擊我們的攻擊。”
“我們的人手遠遜于他們,若他們全力反擊,我們未必能占上風。”
這是在商溯身上學到的,相蘊和現學現賣,“不如先放他們的先鋒軍進來,讓他們放松警惕,以為守城之人乃平庸之将,此時的方城門戶大開,隻要他們兵臨城下,方城便能不戰而降。”
商溯曾以此計大破敵軍,讓戰神之名響徹九州大地。
而這一計策也被後人整理成兵書,被後世将軍們争相傳閱。
“驕兵必敗。”
相蘊和眸光輕閃,“他們以為自己必勝無疑,我們便在此時發動攻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胡青嘴巴微張。
——卧槽,這是大哥才能想出來的馊——啊不對,是好主意啊!
蘭月一臉欣慰。
她就知道,二娘的女兒肯定像二娘!
宋梨長舒一口氣。
有繼承大哥嫂子謀略的阿和坐鎮,方城必然不會有失。
相蘊和的聲音仍在繼續,“前軍多精銳,中軍多辎重,後軍為大将壓陣。”
“若我們運氣足夠好,興許能斷了他們的糧草,折了他們的大将。”
“當然,運氣哪怕不夠好,也能讓他們損失慘重,不敢再貿然進攻。”
“打仗從來打士氣,士氣若洩,此戰便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因為必敗無疑。”
“喏!”
斥衛大喜,“屬下這便傳令!”
方城這把穩了!
龍生龍,鳳生鳳,大哥大嫂的女兒當然是枭雄!
·
枭雄相豫此時在葉城破口大罵。
前幾日葉城将士敗得太慘,再不敢與他出城決戰,如今龜縮在葉城裡,任由他如何叫罵都閉門不出。
相豫罵得嗓子冒煙,别說葉城城門大開,沖出一支騎兵來取他項上人頭了,對面的城樓上連答話的人都沒有,端的是任你東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
“......”
這群龜兒子太慫!
簡直不配做他的對手!
相豫罵得口幹舌燥,張奎遞來水壺,相豫一把結果,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喝完水,嗓子仍是火辣辣的疼,說話都有些暗啞。
以張奎為首的衆兄弟看得頗為心疼。
“大哥,歇歇吧。”
張奎勸道,“葉城的盛軍被大哥打怕了,這幾日不會再出城迎戰了。”
相豫搖頭,“不、不能歇。”
“我們留守方城的人不多,又讓小滿小骞抽調蠻兵五千,如果盛軍趁方城兵力不足趁虛而入,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那是他曆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他的女兒,他怎能再次将她置于險地?
如果盛軍行圍魏救趙之計,他必然要退兵回援方城的。
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的速度足夠快,在盛軍攻打方城之前把葉城拿下來。
喝完水,相豫把水壺遞給張奎,擡手胡亂擦了把臉,再次準備去罵陣。
“大哥,你歇着,我去吧。”
葛越道,“不就是罵人嗎?咱們平頭百姓出身的,哪個不會罵人?”
“你放心,我肯定能罵出花來,讓葉城的将士們開門迎戰。”
葛越毛遂自薦。
葛越是跟随他的兄弟裡最能言善辯的,相豫揮揮手,“行,那你去吧。”
“哎,我去了!”
葛越挺槍出陣,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将盛軍罵了個狗皿淋頭。
但出城就是送死,不僅送死還送城,身家性命與城池壓在身上,任由葛越罵得再難聽,盛軍也憋憋屈屈聽着,沒有一人敢開城。
——開玩笑,他們還想多活兩天。
他們又不是把臉皮看得比性命更重的世家豪族,犯不着為了幾句罵就去送死。
再說了,也不是所有士族都看重臉皮,有的是苟且偷生以待來日的世家公子。
士族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
避而不戰不丢人。
盛軍心安理得高挂免戰牌。
陣前的事情傳到軍師韓行一耳朵裡,韓行一眉頭微動,問一旁親衛,“石都将軍去了幾日?”
“已有三日。”
親衛道。
韓行一微颔首。
三天了,差不多了,再等幾個三五日時間,盛軍便會出城夜襲。
——石都是這群草莽裡為數不多有腦子的人,用他行苦肉計反間計再适合不過。
韓行一很是喜歡石都的有腦子。
正贊賞着有腦子的石都,沒腦子的相豫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左骞過來,進來時束手束腳,眼神飄忽不已,活像是偷偷摸摸進來的賊,韓行一心頭一跳,臉頓時拉得比馬臉還要長。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
韓行一問道,“杜滿呢?他去了哪?”
左骞萬萬沒想到自己剛進來便被韓行一發現了端倪,這位神神叨叨的軍師怕不是真的能掐會算?
“滿哥啊?”
左骞心虛道,“滿哥吃壞了東西,在路上拉肚子呢,晚上就過來。”
韓行一冷笑,“拉肚子?拉肚子就能違抗軍令了?”
“也、也不算違抗軍令。”
左骞支支吾吾,“這不是,這不是我把你要的五千蠻兵給帶過來了嗎?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話雖說得支吾,但手腳很麻利,長腿一跨來到帳前,擡手把簾子掀開,将自己領過來的蠻兵指給韓行一看。
“軍師,您快看,這就是您要的蠻兵。”
左骞道,“整整五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韓行一打眼一瞧。
黑壓壓的一群人在外帳站着,隊形站得亂七八糟,一雙雙牛眼似的眼睛好奇看着周圍的帳篷與訓練有素的漢軍,叽裡呱啦說着周圍人聽不懂的蠻語。
韓行一粗略按照隊形算了一下,的确是五千人,左骞杜滿兩人算完成了任務。
但是,為何隻有左骞來了,杜滿卻消失不見?
不僅杜滿不見了,連杜滿與左骞的親衛也不見一個。
沒有親衛是大忌。
尤其是領着一群心思的各異的蠻兵的情況下,很容易出現軍隊嘩變無人護衛的事情。
韓行一眉頭一皺,“二十軍棍。”
“軍師!”
左骞大驚失色,“我還要上陣殺敵呢,您現在打我,我怎麼殺敵?”
“先記下,等攻下葉城再行刑。”
韓行一揮揮手。
“謝謝軍師!”
左骞松了一口氣。
蠻兵既到,韓行一便命人操練起來,不出意外的話,明日便能送上陣前叫陣。
——本來就是拿蠻兵沖人數的,不指望他們的戰鬥力能有多強。
軍令一道道發出,韓行一拿着羽扇來回走動,看漢将操練蠻兵。
蠻兵來了,杜滿卻沒來,這是何緣故?
左骞雖沒甚心眼,但嘴巴很嚴,他不想說的情況下,自己很難從他嘴巴裡套出話,杜滿違抗軍令的事情,得他自己來破解。
韓行一搖着羽扇,大腦飛速運轉。
半息後,他搖羽扇的動作微微一頓,臉色登時變了。
壞了,盛軍奇襲方城!
更壞的是,杜滿這厮知曉葉城對主公的重要性,所以沒把這件事告訴左骞,隻自己帶着百餘親衛去救援!
更更壞的是,盛軍得兵力一向數倍主公,既然行圍魏救趙之計,所帶的兵馬便必不可少,粗略一算,便有三五萬之衆,方城隻有一座破城與慢打算慢算的五千新兵,杜滿領着百餘人去救援,怕不是折了方城又賠兵。
韓行一頭大如鬥,差點把手裡的羽扇掐折。
“快,請主公前來議事。”
韓行一立刻吩咐親衛。
這事兒他若是瞞着主公,主公事後知曉了絕對能把他的頭擰下來。
——方城不僅僅是方城,裡面還有着主公看得比性命還重的小阿和,正是因為如此,杜滿才會視死如歸帶着百餘人去救援。
相豫被親衛從陣前喊回來,剛進軍營,便看到黑壓壓的蠻兵排演着陣型,雖遠不如漢人來得熟練,但勝在人多,看上去頗有威勢。
相豫滿意點頭。
蠻兵來了,石都又趁亂溜進了葉城,再過三五日,這場葉城攻防戰便能結束了。
相豫心情大好,然後一見軍師韓行一,便被韓行一迎頭一擊——
“主公,盛軍攻打方城。”
韓行一道。
相豫眼前一黑,蹭地竄了起來,“快快快快點兵!”
“阿和隻有五千人,如何守得住方城!”
韓行一倒插羽扇追在他後面,“您别太擔心,杜滿将軍已經去救援了。”
不愧是阿滿,懂他!
相豫稍稍松了一口氣,不那麼緊張了,“他帶了多少人?”
“百餘親衛。”
韓行一答道。
“......”
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别!
相豫顫着手接過親衛遞來的佩劍,悲怆罵道,“這麼點人夠做什麼?!”
“被盛軍包餃子都不夠當餡!”
“您也隻能帶這麼多人。”
韓行一心情複雜,默默補上一句話。
“???”
你這厮怕不是想取我而代之!
相豫怒目而視。
“您方才從陣前離開,守城盛軍便會猜到是方城被襲的消息傳了過來,您要回援方城,這才離開。”
怕怒極的相豫迎面劈了自己,韓行一語速極快,“不如半日,葉城盛軍必會引兵來追,您若帶走太多兵力,我們必敗無疑。”
“到那時,我們不僅會失去方城,還會連麾下的這些将士都損失殆盡。”
韓行一分析利弊,“所以您不能帶走太多兵,否則您再無東山再起之機。”
“......”
這不是左右為難,這叫無路可走。
殺伐果決的枭雄深深吸了口氣。
半息後,枭雄眸中精光微閃,計上心頭,與軍師同時開口——
“将計就計。”
自家主公與自己心有靈犀,軍師稍感欣慰。
不錯,莽是莽了點,但腦子這東西還是有的,比他那幫沒腦子的兄弟們強太多。
韓行一微颔首,“這個将計就計若想大獲全勝,除卻我們外面的配合外,石大将軍的決策也很重要。”
不僅重要,甚至還能一戰定勝負。
葉城是否能拿下來,全看石都的臨場應變。
方城被圍,相豫沒時間聽韓行一說廢話,接過佩劍,翻身上馬,丢下一句話,便領着百餘親衛匆匆沖出軍帳,“阿和看上的人,斷然錯不了。”
是日,相豫領大部隊回援方城。
三個時辰後,葉城盛軍出城追擊。
然而追擊不過三十裡,便有漫山遍野的蠻兵打着相豫的旌旗突然出現,盛軍措手不及,踏傷落水者無數。
而此時領着三十幾人趁亂溜進葉城的石都見此,短暫思考一瞬後,毫不猶豫提前發動奪城。
——戰機稍縱即逝,若死闆按照計劃行事,隻會白白誤了戰機。
“相豫攻進來了!”
是夜,無數人慌亂逃命,“相豫所向披靡,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快打開後門逃命!”
後門大開。
大多數的盛軍連甲衣都沒來得及穿,便被人群裹挾着逃命。
軍師韓行一等待多時。
微擡頭,看見城樓上的石都。
男人拔下盛軍旌旗,輕飄飄從城樓上扔下來。
“這是?”
“我們的旌旗!”
“相豫真的打進來了!”
原本慌亂的盛軍更加亂成一團。
韓行一羽扇一揮,埋伏多時的左骞張奎帶頭沖鋒。
盛軍潰不成軍,韓行一擡頭與城樓上的石都遙遙對視,忽而想起相豫臨走之前說的話——
“阿和看上的人,斷然錯不了。”
的确錯不了。
張奎左骞胡青葛越全部綁一塊,不及這位石大将軍允文允武,穩妥多謀。
·
“三郎,我們還要等多久?”
被熟悉的親衛攔住去路然後被叫到商溯面前聽計劃的杜滿躍躍欲試。
馬車上的商溯悠然飲茶,“不急,再等一刻鐘。”
庸才才會在盛軍進入大溪崖便發動攻擊。
不巧的是,相豫麾下個個是庸才,能用者寥寥無幾,使不出什麼高深計謀,所以偷襲盛軍的這群人不僅不會偷襲成功,還會被兵力極多的盛軍反擊殺,如此一來,大溪崖的布防便是擺設。
商溯啧了一聲。
真是一群廢物。
這麼好的天然屏障,卻發揮不了它的作用。
孤高桀骜的少年嫌棄着相豫的人,高高在上地指揮着他瞧不上眼的又一個活脫脫庸才的杜滿,“時間到了。”
下一刻,萬馬奔騰,盛軍丢盔棄甲沖出大溪崖。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杜滿愣在原地。
老仆擡眉看了看,盡忠職守向商溯彙報情況,“三郎,豫公麾下似乎有将才。”
“他們沒有在盛軍進入大溪崖便發動攻擊,而是等盛軍走了一半放松警惕的時候才偷襲。”
“前軍為精銳,中軍為辎重,後軍為大将壓陣。”
“看盛軍如此慌亂,隻怕不止失了辎重糧草,三軍主将或許也被滾石所傷。”
“???”
這不可能,相豫那群廢物屬下裡居然還有會用計的人?!
第25章第
商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然,耳朵也不信。
相豫麾下将領都是什麼貨色他難道不知道嗎?
個個勇猛有餘智謀不足,若有三兩個允文允武之将,相豫怎會落破到這般田地?
相豫此人頗有才幹,其夫人姜二娘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将才,但這個世道向來苛待女人,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不過打着相豫的名号行事罷了。
相豫風光,她便能号令起義軍,相豫落魄,她便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泥,是大盛賞千金封萬戶侯的通緝榜首,莫說領軍作戰了,隻怕連正常生活在陽光下的資格都沒有,不知隐姓埋名躲在何處,依附着誰,又行使着誰的權力。
姜二娘下落不明,相豫正在攻打葉城,兩個為數不多有腦子的人都不在方城,那麼待盛軍行軍過半才偷襲的計策是誰想出來的?
蘭月?不可能。
此人潑辣直率,心裡的彎彎繞繞不比把沒腦子寫在臉上的杜滿多多少。
宋梨?更不可能。
此人心思雖細膩,但都是些巧心思,難以用在攻城略地的軍政上。
商溯把相豫身邊的人算了一遍,算不出究竟是誰能想出這樣的主意。
總不能是嬌嬌弱弱的小女郎?
商溯心頭一跳,眼睛蓦地眯了起來。
“三郎,我們還按計劃行事嗎?”
正在思索間,身後突然響起杜滿的聲音,男人看到盛軍推搡着湧出大溪崖,不由得心情大好,連聲音都帶着明顯的笑意,“盛軍如此慌亂,我們必能事半功倍,擒殺盛将,活捉盛軍。”
商溯回神。
“不必。”
商溯眯眼看向亂成一團的盛軍。
雖不知是誰用的計謀,但此人的确并非庸才,激起了少年該死的勝負心,少年手指輕叩着金絲楠木的案幾,略微思索後,向杜滿發号施令——
“引盛軍攻方城東門。”
商溯道。
杜滿劍眉微皺,“方城東門?”
“三郎,東門是方城城樓最為薄弱的地方。”
“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們攻東門。”
商溯啧了一聲,“給他們一點勝利的希望,在他們以為即将看到希望的曙光來臨之際,再親手掐滅他們的希望。”
“唔,這樣的戰役才有意思。”
少年揶揄輕笑。
“......”
您可真瘋。
感情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不是性命,兵敗如山倒的勝負也不過如此,在這位顧三郎眼裡,天下如棋局,戰争如星盤,萬千将士是兵卒,隻為他随手揮灑,一子定勝負。
這些世家子弟都一樣,高高在上,不把人命當回事。
杜滿皺了皺眉。
雖不喜顧家三郎的行事風格,但此人确實能幫助自己大勝盛軍,杜滿壓了壓心頭翻湧的不滿,性烈如火的暴脾氣難得忍住了自己的暴躁,隻拱手對商溯道,“三郎,我先去準備。”
“去吧。”
商溯微颔首。
他很好奇,若盛軍攻方城東門,行計之人又該如何應對?
·
“盛軍似乎要攻打我們的東門。”
蘭月豎手一指,指向沙盤上的方城城樓,“東門是我們城樓最為薄弱的地方,若盛軍大舉進攻,我們隻怕守不住。”
宋梨秀眉緊鎖,“我們與盛軍的兵力如此懸殊,哪怕在大溪崖毀了他們的糧草辎重,傷了他們的三軍主将,但在絕對的兵力優勢下,我們依舊不是他們的對手。”
“早知如此,我們便該給大哥送信,讓大哥回援方城。”
胡青擡手掐了下眉心,“阿和,一會兒我點百餘親兵,若方城有失,便讓蘭姐與梨姐護送你出城。”
相蘊和搖頭,“我不走,我要與你們一起守城。”
“阿和,别耍小孩子脾氣。”
胡青勸道,“大嫂至今下落不明,你若再出意外,你叫大哥怎麼活兒?”
“可是,明明守得住,為什麼還要棄城而逃?”
相蘊和擡頭看看胡青,“胡青叔叔,我說我守得住,我便能守得住。”
“我不會讓自己成為阿父的累贅。”
相蘊和的聲音緩慢而平靜,“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清脆軟糯的聲音響在議事廳。
明明是童音,明明是需要大人保護的小姑娘,可當她仰着小臉說出這段話後,胡青因盛軍攻打東門而煩躁不安的心突然定了下來。
他們看着長大的小阿和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雖是一提風吹吹就倒的美人燈,但卻有着安撫人心鎮靜甯神的力量。
她能在盛軍的追殺下活下來,能在戰火連天山賊猖獗的地方将他們救下來,能不遠萬裡帶着他們來到方城,便能以五千新兵與一座破爛小城守住五萬盛軍的大舉進攻。
她是阿和,是大哥大嫂的掌上明珠,大哥大嫂如此厲害,他們的女兒又怎會是孬種?
她一定可以的。
胡青深吸一口氣,視線落在相蘊和身上,“好,我信你。”
“你說守得住,我們便守得住。”
“你不是大哥的累贅,你是大哥最堅實的堡壘。”
胡青道。
相蘊和彎眼一笑,“恩,我們都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滿叔現在已經快回來了。”
說服胡青,相蘊和把自己的計劃說給衆人聽,“他回來之後,咱們的計劃便可以繼續進行。”
打仗打的是什麼呢?
打的是謀略,打的是人心與士氣。
她們的兵力雖遠遜于盛軍,可是他們心齊,更有一個知曉戰神商溯所有兵略的她,所有哪怕兵力不占優勢,他們在面對盛軍的時候也有一戰之力。
“你們還記得三國時期的趙子龍的空營計與武侯諸葛的空城計嗎?”
相蘊和道,“曹軍領兵來襲,而蜀軍主力未歸,趙子龍大開砦門,單槍匹馬獨面幾十萬曹軍。”
“當陽長坂坡英雄尚在,懷抱幼主七進七出視幾十萬大軍如無物的趙子龍數年後依舊寶刀未老,手中長槍尚未出手,便将曹軍吓得落荒而逃,馬踏落水者無數。”
“曹軍潰敗,趙子龍左沖右突,引兵追擊,直将曹軍殺得丢盔棄甲,望風而逃。”
“此戰之後,趙子龍被劉皇叔封為虎威将軍,贊他一身是膽也。”
蘭月三人聽得心潮澎湃。
為将者怎會不知常山趙子龍的威名?
那是一個文武雙全且極有謀略的一位将軍,更為難得哪怕後來身居高位,但他從未忘卻自己的初心,從頭到尾都在為老百姓考慮,劉皇叔入蜀之後想要大封功臣,是他攔着不讓封,勸說劉皇叔把土地分給老百姓。
古往今來,所向披靡的将軍何其多?
可像趙雲這樣身居高位卻不忘庶民的将軍卻很少。
已識乾坤大,尤憐草木深,是這位将軍最真實的寫照。
相蘊和繼續道,“世人隻知武侯諸葛的空城計,卻鮮少知道趙子龍的空營計猶在武侯之前。”
“空營計鮮為人知,空城計無人不知,兩個計謀雖時間地點不同,但殊路同歸,都是以少勝多,吓退或者大勝敵軍。”
“如今的方城,或許可以學一學三國時期的将軍與丞相。”
相蘊和視線在蘭月三人身上打轉,最後落在蘭月身上,“蘭姨,此人非你莫屬。”
阿父麾下第一将是杜滿,而阿娘麾下第一将,便是蘭姨。
他們或許不是足智多謀之将,但他們的勇武無人質疑,都是打出将旗便讓盛軍不敢應戰之人。
“阿娘率領起義軍對抗盛軍之時,是你陪在阿娘身邊,與阿娘并肩作戰。”
相蘊和道,“天下誰人不知?姜二娘身邊有一女性悍将,名喚蘭月姑娘。”
蘭月長眉微揚,眼底閃過一抹驕傲,“我自幼與二娘一同長大,自然學了二娘的幾分本事。”
“空營計也好,空城計也罷,我倒想看看,我若守城,何人敢來攻取?”
蘭月披甲上馬。
将旗緩緩升起。
盛軍重整隊形,終于抵達方城城下。
赤色旌旗直插雲霄,先鋒軍眼皮一跳,“那是......蘭月的将旗?”
“蘭月沒死?”
“不能吧?姜二娘都下落不明了,她還能活着?”
“是不是别人冒充她的?故意來吓我們?”
“有可能。”
“相豫麾下沒有幾個能用的将軍,指不定找了哪個小娘子打着蘭月的旗号來吓我們。”
衆人議論紛紛,但卻無人敢上前叫陣。
——被高官權貴們克扣下的軍饷還剩幾個錢?哪裡值得他們去拼命?
要知道蘭月雖然是個女人,但騎射功夫厲害得很,跟随姜二娘造反的時候,殺了不知多少個看她是個女人便想去捏軟柿子的盛軍将領。
扪心自問,他們功夫平平,謀略也平平,軍饷更沒幾個錢,聽命行事而已,犯不着主動上前去送死。
險些葬身在滾石下的盛軍主将此時正在營帳養傷,聽聞前鋒停滞不前,氣得一鞭子甩在親衛臉上,“去,讓他們滾去攻城!把什麼蘭月的人頭砍下來見我!”
臉上火辣辣的疼,親衛眼底閃過一抹怨毒。
——這種被人當牛馬使喚的牲口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親衛捂着臉,跌跌撞撞出了營帳。
副将陪着小心,給主将斟酒一杯,“将軍何必發這麼大的火?”
“若為這些賤民氣壞了身體,豈不是得不償失?”
在他們眼裡,這些兵士的确是賤民。
拉壯丁充人數的,不是賤民是什麼?
“哼,一群貪生怕死的懦夫,毫無我大盛軍士該有的士氣如虹。”
主将啐了一口,伸手攬過前來敬酒的舞女。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如今的大盛軍士,早已沒了最初的鐵與皿,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爬滿了跳蚤與吸皿蟲。
而彼時的起義軍,卻如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朝氣蓬勃,熱皿悍勇。
主将的軍令傳到陣前,先鋒軍互相對視一眼,不情不願拔出腰側佩劍,準備攻打方城。
然而他們尚未沖到城下,東門的城門卻緩緩被打開。
随着轟隆隆的聲響,吊橋被放下,哒哒的馬蹄聲響起,裡面走出一個身着銀甲的年輕将軍。
“嚯,這是誰來主動送死?”
盛軍險些笑出聲。
但當年輕将軍身後的親衛打出将旗時,他們笑不出來了——蘭月。
蘭月,曾幾何時,一度成為無數盛軍噩夢的存在。
“這.......”
方才笑得最大聲的人此時完全笑不出來,“蘭月怎麼可能來送死?”
“她敢隻帶一個親衛出來,說明後面肯定有後招。”
“這是請君入甕?”
“不能吧?我記得方城沒有多少兵力來着。”
“那就是空城計?”
“你敢沖蘭月的空城計嗎?”
交頭接耳的盛軍頓時鴉雀無聲。
空城計并非多麼高明的一個計謀,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盛軍也知曉這個故事,但這個計謀最可怕的是你明明知道這是空城,這是一個計,但你卻不敢賭,你賭不起上當受騙帶來的後果。
空城計打的心理戰。
一旦心生畏懼,哪怕隻是一座空城,也能敵十萬雄兵。
五千先鋒軍兵臨城下,卻無人敢上前,更無人敢叫陣。
——那可是蘭月,他們上去就是送死的蘭月!
哪怕知曉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雙拳難抵四腳的普通人,隻要他們的人足夠多,便能把她斬于馬下。
可問題是,誰當第一個沖上去的人?誰敢第一個去送死?
他們不敢。
戰功是将軍的,可命是他們自己的。
為了這丁點軍饷,他們犯不着把命賠上。
城樓上的相蘊和險些笑出聲。
不錯,符合她對盛軍的刻闆印象。
痛打落水狗的本事有,沖鋒陷陣卻無人敢嘗試。
歸根結底,是因為大盛從上到下爛透了。
底層人已不願再當牛馬,成為高官權貴累累戰功中的累累白骨。
一将功成萬骨枯。
但如今的盛軍主将,不值得他們以白骨來書寫軍功。
“取張琴吧。”
相蘊和道。
宋梨看了相蘊和一眼,“你什麼時候學會彈琴了?”
“沒學,不太會。”
相蘊和道,“既然空城計了,那就空城計到底,彈個棉花給他們應應景。”
宋梨噗嗤一笑,伸手戳了下相蘊和額頭,“你呀。”
瞧着那麼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但在某種時刻卻像極了大哥。
——比如說,此時的缺德。
親衛很快弄了張琴過來。
相豫是庶民出身,鬥大的字認得幾籮筐已是十分不易,琴棋書畫對于庶民來講是奢侈品,賣了相豫,相豫也給相蘊和請不來老師。
在這種一貧如洗的家庭下長大的小姑娘别說彈琴了,上輩子活着時連琴長什麼樣都沒見過,還是後來父母當了皇帝,弄了一堆俊俏郎君在她墓前吹拉彈唱時,她才知道了琴的模樣。
沒吃過豬肉,但好歹見過豬跑,親衛借來一張琴,她便學着吹拉彈唱的俊俏郎君們的模樣,手指按在琴弦上——
宋梨默默捂上耳朵。
“嗡——”
“咚——”
“噔——”
親衛臉色有一瞬的扭曲。
這不是在折磨盛軍,這是在給他們的耳朵上刑。
鋸木頭似的聲音遙遙傳到城樓下。
蘭月眼皮輕輕一跳。
小丫頭還有閑心來湊熱鬧?
不錯,說明心情頗好,毫無被軍臨城下的緊迫。
遠處的商溯此時也發覺城樓上彈琴的小姑娘。
距離太遠,他聽不到聲音,隻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看了一會兒,側目問身邊的親衛,“你家女郎琴藝如何?”
“……大概是會彈一點?”
親衛委婉作答。
商溯微颔首。
在世家公子的認知裡,這是一種謙虛的說辭,長輩親戚之間問話時,書讀四書五經下筆如有神也不過是略識幾個字,大概會彈一點,就是琴藝超凡脫俗的意思。
很難得。
出身如此低微,竟還通琴藝,可見相豫對待這個女兒着實親厚——飯都吃不起了,還記得将女兒培養得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商溯對草莽出身的粗糙漢子有了一丢丢好感。
“日後若有機會,可讓你家女郎為我彈奏一曲。”
商溯道。
親衛一臉驚恐。
——别人彈琴要錢,女郎彈琴要命啊!
但顧家三郎的要求,能滿足盡量滿足,親衛視死如歸點頭,“三郎放心,女郎定然樂意。”
有人誇她彈琴好聽,她怎會不樂意?
商溯有一搭沒一搭與親衛聊着相蘊和的琴藝,而此時的盛軍,也對相蘊和琴藝頗為好奇。
離得有點遠,盛軍聽不太清城樓上的小姑娘在彈琴還是在鋸木頭,時而有幾個音節順着長風飄過去,同樣不懂音律的庶民出身的盛軍聽到細微聲響,想的不是小姑娘琴藝究竟好不好,想的是十來歲的小孩兒都敢登上城樓,說明相豫肯定有後招!
相豫這厮着實狡猾,竟派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兒當誘餌,簡直卑鄙無恥!
先鋒軍瞬間按兵不動,急讓令官傳信主将。
正在飲酒作樂的主将喝得醉醺醺,“什麼女人?漂亮不漂亮?”
“……”
大盛吃棗藥丸!
令官看副将。
副将比主将清醒點,“城樓下是蘭月,城上多半是相豫的女兒。”
“相豫是出了名的懼内,把一個丫頭片子當成寶,怎會舍得讓自己的眼珠子當誘餌?”
“況蘭月乃姜二娘心腹,她若守城,姜二娘必在。”
“城中有姜二娘坐鎮……”
副将想起同僚被姜貞支配的恐懼,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再給他三個腦袋也不是姜二娘的對手。
“此事定然有詐!”
副将大手一揮,“先圍而不攻,待三萬後軍抵達方城再攻城。”
憑什麼讓他的人去送死,讓後軍撿功勞?
他才沒那麼傻。
若攻城,應該大家一塊攻,而不是他們把方城打得差不多了,後軍慢悠悠過來坐享其成。
“圍而不攻——”
将令傳到先鋒軍。
衆盛軍松了口氣。
這才對嘛。
一份差事而已,犯不着拼命。
盛軍圍而不攻。
“铮——”
彈了半日,相蘊和的音節終于有了琴音的模樣。
胡青再也聽不下去,擡手按在琴弦上,“阿和,别彈了,盛軍不攻城了。”
“咦?這麼快的嗎?”
相蘊和意猶未盡,“我還以為他們會試探一番。”
宋梨松開捂着耳朵的手,忍笑道,“你的琴音與蘭姐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畏懼你們在城裡有埋伏,便索性退兵圍而不攻。”
“他們隻是先鋒軍,後面還有三萬大軍呢,當然不樂意自己拼命讓别人撿現成的。”
相蘊和笑眯眯,“軍心如此不齊,看來這次的主将比我想象中更加昏庸無能。”
“嗯,這樣的話,咱們可以放手大幹一場了。”
手指又撥弄一下琴弦,換來胡青一臉的痛不欲生,相蘊和噗嗤一笑,收起彈琴的手,正色吩咐衆人,“打旗語,讓滿叔入夜便行動。”
“喏!”
親衛應諾而去。
胡青松了一口氣。
——阿和再彈下去,盛軍死不死他不清楚,但他真的要死了。
這麼招人喜歡的小姑娘,怎麼彈起琴時這麼要命呢?
胡青立刻搶了琴,讓親衛一同拿下去。
宋梨忍俊不禁。
*
遠遠看到城樓上的旗語,杜滿再也忍不住,飛奔向商溯道,“三郎,阿和打旗語了!”
“可以行動了。”
商溯微颔首。
“我這便去準備!”
杜滿哈哈一笑。
但尚未轉過身,便又被少年叫住,“停下。”
杜滿連忙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商溯,“三郎有何吩咐?”
“守城之人是位将才,既如此,咱們便助她一臂之力。”
商溯眼睛輕眯,眼底有着勢在必得的笑意,“甘興霸百騎劫魏營的故事聽過嗎?”
“?”
勉強會寫自己名字的草莽一頭霧水。
“……”
失誤了,這是一群目不識丁的庶民。
商溯沒有好氣道,“入夜之後,不必聽從旗語佯攻。”
“盛軍主将乃百年一遇的廢物,你們從後軍沖入,見人便殺,見物放火,如此行事半個時辰後,再從前營沖出。”
“???”
這不是讓他去送死?!
杜滿眼睛瞪得像銅鈴。
“你家主公與軍師還算聰明,若不出意外,此時已知曉方城被圍之事,正在星夜趕赴方城的路上。”
商溯的聲音仍在繼續,“若我所料不錯,你從前營沖出後,便能迎面撞上你家主公。”
杜滿一驚,“大哥回來了?!那葉城——”
“見了你家主公,便與他合兵一處,将慌亂中的盛軍趕向豫公谷。”
但商溯并未回答他的話,隻懶洋洋說着自己的部署,“盛軍在大溪崖吃了敗仗,潰逃之際斷然不敢再走大溪崖,隻會從豫公谷退兵。”
“豫公谷形似口袋,隻要将他們趕到那,這些盛軍便是你家主公未來問鼎天下的倚仗。”
*
相豫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有沒有問鼎天下的實力,隻知道自己的女兒此時被盛軍圍困,那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的心頭肉,若出意外貞兒會将他生吃活剝的乖乖女,他怎能讓她身處這種險境?!
把大部隊留給軍師來處理,相豫便一路緊趕慢趕,生怕自己晚一點,就能看到盛軍的旗幟插在方城上,而他的阿和被綁着威脅他。
想到這種畫面,相豫便頭皮發麻,一路上連水都沒敢喝幾口,風風火火趕赴方城去救——等等?這是個啥?!
他看到盛軍大營火光四起,聽到裡面喊殺聲震天,仿佛是魔星降世,勢要踏平人間。
火光沖出一将,黑漆漆的臉,灰撲撲的甲,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大哥,沖陣嗎?”
“???”
我這百餘人去沖陣怕不是着急去投胎!
“對了大哥,三郎說自己不着急走,想聽阿和彈完琴再走。你有時間的話找個師傅教阿和一下,别讓阿和彈起琴來把三郎吓跑了。”
一口大白牙的悍将又補上一句。
“???”
什麼琴不琴的?阿和會那玩意兒嗎?!
不對,三郎是誰?!
他剛走不過倆月,從哪冒出了一個三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