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月大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不錯,是很大。”
“雞肉做湯吃,這漂亮的雞毛麼,便給我們小阿和做個毽子踢着玩。”
“蘭姨還當我是小孩兒呢。”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
蘭月伸手揉着相蘊和的發,“阿和當然是小孩兒,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小孩兒。”
相蘊和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石都看着倆人說笑,忽而有些明白何為書上所說的歲月靜好。
——當然,如果能換個環境,不是在荒郊野嶺甚至還有劫匪的山窩窩裡掙紮求生,那就更歲月靜好了。
“女郎若做毽子,我這有一物,正好能幫到忙。”
石都從身上摸出一塊銅闆來,伸手遞給相蘊和。
相蘊和道了一聲謝,笑着接過來。
——都把她當小孩哄呢。
有了銅闆,下一步便是漂亮的雞毛。
傷勢恢複良好的石都自告奮勇,幫着相蘊和拔毛,成年男人顯然比八九歲的小姑娘力氣大,哪怕他身上的傷尚未痊愈,但胳膊能動彈之後,他的力氣遠不是一個小孩子能比的。
石都把雞毛分成兩種,一種是漂亮的,能摘出來做毽子的,另一種是無用的,要拿火燒了,毀屍滅迹的。
“你倒細心,還知道将羽毛分成兩部分。”
蘭月看了一眼動作飛快的男人,贊許說道。
身材高大的男人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我若分好了,你便不用去挑了。”
“的确幫我省了不少事。”
蘭月笑道。
被石都分好的羽毛幾乎不需要她再去挑揀,随手拿起一把羽毛,便能做出一個漂亮的毽子來。
相蘊和架好了鍋。
石都拔完毛,順手将内髒處理了。
等一切都處理幹淨,又要了小姑娘的匕首把雞剁成小塊,隻要是自己能做的事情,便不讓小姑娘動手,勤快得讓相蘊和再一次感慨,救石都真是一本萬利。
蘭月是劍傷,本就難愈合些,又因處理不當傷口感染,至今那隻胳膊仍擡不起來。
隻有一隻手能用的情況下,能做的事情便寥寥無幾,可如今有了石都的幫忙,相蘊和一下子清閑起來,做飯時隻需要照看着鍋,剩下的事情全部不需要她來做。
火小了,石都會添柴。
火大了,石都會減柴。
她與蘭月說笑時忘記看鍋,石都還會細心拎勺攪拌下。
恩,實在是相妻教子居家旅行必備的大将軍。
相蘊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笑什麼?”
小姑娘突然發笑,蘭月問道。
相蘊和笑着搖頭,看着忙前忙後的石都,“沒什麼。”
肉湯已做好,石都盛了一小勺讓相蘊和試鹹淡,味道正好,他便将肉湯盛出兩碗來,遞給相蘊和與蘭月。
“快趁熱喝吧。”
石都道。
蘭月這下明白小姑娘為何突然發笑了。
身材頗為魁梧的人做些伺候人的活兒,偏這活兒他做起來得心應手,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好笑。
但這也暴露了石都之前的經曆。
明明出身軍營,做事穩妥,若遇到靠譜的上峰,在亂世之中封官加爵不在話下,可偏偏,他遇到的是嚴信與楊成周,任他箭無虛發頗有才幹,也隻能做些奴婢們伺候人的活兒。
“多謝。”
蘭月道了一聲謝,上下打量着忙前忙後的男人。
男人察覺到她探究視線,傷疤尚未好的臉上泛出一絲不好意思來,“讓女郎見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
蘭月搖頭道,“以你之才幹,做這些事情有些屈才,若你願意的話,待我們找到二娘,我便推薦你去二娘麾下領兵,做一方主将去發揮你的才能。”
“既如此,我便多謝女郎了。”
石都看了眼埋頭吃飯的小姑娘。
能教出這般乖巧懂事的小女郎的人,必有經天緯地之才。
——恩,比跟着嚴信楊成周有前途。
石都心生向往,絲毫沒有留意蘭月說的是推薦他去姜貞麾下領兵,而不是相豫。
在他的認知裡,夫妻本是一體,跟着誰不是跟?隻要是小女郎的父母,跟着誰他都無所謂。
但相蘊和卻敏銳察覺到了蘭月的話外之音,長長的睫毛翹了翹。
她想起阿娘毒殺阿父的傳言,捧着碗的手忍不住緊了緊,阿娘與阿父向來夫妻恩愛,又是攜手與共白手起家平天下,這樣少年情深,怎就走到了後面的刀劍相抵?
相蘊和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便甩甩頭不再多想。
罷了,與其她自己瞎琢磨,不如見到他們的時候問清楚。
上一世她死得早,如今她還活着,便不能眼睜睜看父母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當着,這建立在阿父不曾做過對不起阿娘的事情上。
如果阿父負了阿娘,她不僅不會讓兩人重歸于好,還會覺得阿父是咎由自取,是活該。
哼,負心薄幸人什麼的最讨厭了!
心裡存着事,相蘊和吃飯時便有些分心,夾起一塊雞肉塞到嘴裡,剛剛咬下去,便被硌到了牙。
“哎呀。”
相蘊和連忙把東西吐出來。
“怎麼了?”
蘭月連忙放下碗筷。
石都亦向相蘊和看過來。
“沒怎麼,被雞骨頭硌到了。”
相蘊和揉了揉臉。
蘭月這才松了口,“小饞貓,慢點吃。”
硌到相蘊和牙的東西骨碌碌滾在地上,幾乎與地面上的小碎石塊混為一體。
相蘊和有些疑惑。
俯身撿起來,小石子還帶着雞肉的餘溫。
石都怎粗心大意到這種程度,把石塊跟雞肉混在一起煮了?
相蘊和哭笑不得。
得跟他說說,讓他上心點。
病從口入,吃的東西千萬要仔細。
可轉念一想,石都拔個雞毛都會細心分成兩部分,這樣的人并非粗心大意的性子,斷不會做出煮飯時把石子留在鍋裡,還給她盛了來。
石子不是混進去的,那又是什麼?
斟酌片刻,相蘊和低頭看自己碗裡的雞肉。
雞肉被她咬去一口,現在仍有半塊在碗裡,不大不小的雞塊上,有着可以容納石子大小的窟窿。
“???”
“......”
好的,明白了,這隻雞不是自投羅網掉進她的陷阱裡,而是在飛着的時候被眼尖的石都瞧見了,傷勢好了很多的男人便當機立斷,撿起一塊石子砸了過去。
石子來得又快又急,當下陷進雞的骨肉裡,野雞吃痛,這才從空中掉下來,正好落在她布置的陷阱裡。
“......”
這是真把她當孩子哄呢,見她饞了肉,便打下來野雞給她解解饞。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她不需要别人的偏愛,但她喜歡這種被人護着寵着的感覺。
“石都,謝謝你。”
相蘊和夾起一塊雞肉,遙遙敬着靠在洞口石壁上喝雞湯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小女郎喜歡便好。”
大約是被白日裡石都的行為所感染,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相蘊和扯着蘭月的衣袖撒嬌,“蘭姨,我想聽搖籃曲。”
“想二娘了?”
蘭月愛憐地揉了揉小姑娘的發。
到底是年齡小,還是個孩子,離開父母這麼久,哪有不想的?
蘭月伸出手,将小姑娘往自己懷裡的攬了攬,學着自己小時候聽過的搖籃曲,輕輕哼了起來。
石都眼皮輕輕一跳。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搖籃曲。
真的很好聽。
盡管蘭月隻是随口一哼,或許都不在調子上,但他還是覺得很好聽,仿佛是天籁之音。
他聽着搖籃曲,忍不住想起自己素未蒙面的阿娘。
若阿娘還活着,他小時候鬧夜睡不着的時候,阿娘便會這樣哄他睡吧。
石都垂了垂眼。
半息後,他又擡起眼,借着月光去瞧哼唱着搖籃曲的人。
月也皎皎,人也皎皎,美好的像是他從未觸及的夢境一般。
聽着溫柔的搖籃曲,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
——蘭姨這是把她當小孩兒哄呢。
相蘊和往蘭月懷裡蹭了蹭。
“睡吧。”
蘭月撫摸着小姑娘光潔的額頭,輕聲說道,“蘭姨陪着你。”
相蘊和慢慢進入夢鄉。
蘭月跑調的搖籃曲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相蘊和一夜無夢,一覺睡到大天亮。
——被人哄着的感覺真好!她喜歡這種感覺。
相蘊和心裡甜滋滋的,揉了揉眼,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醒了?”
見小姑娘醒了,蘭月沖她招手,“去洗漱一下,過來喝菌湯。”
“菌湯?”
相蘊和一下子不困了,“從哪弄來的菌子?”
山中多密林,密林多的地方,菌子也多。
她最初打過菌子的主意,但她與蘭姨不會識别菌子是否有毒,便隻好歇了喝菌湯的心思,老老實實開水泡面餅。
蘭月道,“石都弄來的。”
求生欲極強的男人傷勢恢複得很快,這幾日已能拄着拐棍勉強走動,身體能活動,便不想躺着讓小姑娘伺候,天剛蒙蒙亮,便去摘果子挖傷藥,還帶回來許多菌子來,像是話本裡的田螺姑娘,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同的是這位田螺姑娘是位兒郎。
蘭月看了眼給相蘊和盛湯的石都,“我嘗過了,這些菌子沒毒。”
“石都,你好厲害呀!居然還能分辯菌子!”
相蘊和眼睛亮晶晶。
石都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軍營裡有在南方打過仗的同袍,閑暇之餘教我的。”
相蘊和洗漱完,他便勤快盛上一碗菌湯,送到相蘊和面前。
“我自己看着做的,怕是沒有小女郎做得好喝。”
石都道,“女郎先将就喝些,等咱們下了山,到了集市上,我再帶女郎去吃好吃的。”
他還記得楊成周拿點心雞鴨魚肉蠱惑小姑娘時,小姑娘一臉的向往,軟軟糯糯的小饞貓,看了便叫人心頭一軟。
——可惜楊成周此人沒有心,隻想将小姑娘捉了去領賞。
問題不大,他殺了楊成周便好了。
等殺了楊成周,一切便會好起來,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得帶着小姑娘好好吃幾頓。
相蘊和不知道自己在石都心裡已是風中搖曳的小白菜,此時正捧着碗喝着菌湯。
剛從林子裡摘下來的菌子太鮮了,簡直能鮮掉眉毛!
有這樣的湯喝着,扔在地上能把地面砸出一個坑的硬面餅子都不是那麼難以下咽了。
相蘊和一口氣喝了一大碗。
“這孩子,當真是饞了。”
蘭月忍俊不禁,伸手揉了小姑娘的發。
石都道,“小女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點東才行。”
說話間,又給相蘊和盛了一碗湯,伸手遞到小姑娘面前。
“女郎再喝點。”
石都笑眯眯道。
滿滿一碗菌湯被石都推到自己面前,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把我當成飯桶啦。”
“我吃飽啦,你們快吃吧。”
相蘊和笑道。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蘭月逼着又喝半碗湯,小肚子吃得圓滾滾,蘭月才肯放了她。
日子過得飛快。
這日石都如往常一樣拄着拐棍去采蘑菇,出身軍營的他敏銳地發現了盛軍斥衛的痕迹,大軍出行必有斥衛探路,看來楊成周不日便會經過密林。
——小女郎與他的大仇終于能報了!
石都心中一喜,蹑手蹑腳隐藏着自己的蹤迹,看斥衛探查一切并無異樣離開後,這才從藏身的地方站起身。
“女郎,快則三日,慢則五日,楊成周必會經過密林。”
回到山洞,石都把自己探查的消息告訴相蘊和。
小姑娘高興極了,“太好了,咱們終于能報仇了。”
割肉喂鷹的聖人誰愛做誰做,她才不要做。
她才不要以德報怨,她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做個被人唾棄但會無比快意的小人。
“咱們趕緊收拾一下,去他必經之地守着。”
蘭月道,“斥衛既到,楊成周便不遠了。”
相蘊和颔首。
三人的東西并不多,收拾起來也簡單,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收拾好了。
隻是若去守株待兔等楊成周,為了不讓斥衛發現,便不能再生火做飯,接連幾日都要啃面餅。
相蘊和痛苦面具。
——她讨厭吃冷食!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怎麼看怎麼招人喜歡,連眉頭微微擰着都格外可愛,蘭月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哄小孩似的哄着,“沒事,也就三四天的時間。”
“等石都殺了楊成周,咱們便能想吃什麼便吃什麼了。”
相蘊和心裡這才好受些。
恩,為了她想吃什麼便吃什麼,楊成周也必須死。
三人安置好戰馬,躲在楊成周的必經之路。
一連等了好幾日,相蘊和才感覺到大地在微微顫動,她激動站起身,看向濟甯城的方向。
烈日炎炎,盛軍被曬得蔫蔫的,無精打采提着兵器走在官道上。
而在他們身後,是騎着高頭大馬的楊成周,纨绔子弟顯然也怕曬,所以身邊還有扈從打着傘,奉着茶,争前恐後殷勤着伺候着,仿佛他不是去剿匪,而是約了心儀的小娘子去春遊。
“......”
有這種人身居高位,大盛能撐到現在絕對是死去的先帝在庇佑的一種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