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同化力最強的文化,高銘相信隻要女真人來了,就難以避免淪陷。
不過,女真入住中原後,早晚都會有這個命運,他隻是将進程提前罷了。
金國和南宋南北對抗,沒有戰事之後,金國的猛安謀克們就過上了酗酒享樂醉生夢死的日子。
于是等幾百年後,後金的皇太極吸取前輩的教訓,堅決抵制漢話,其中康熙跟乾隆尤其激進,護衛連說漢話都不行,但是結果呢,最終的命運就是後來的皇帝俨然漢家少年。
說白了,還是漢文化較之女真有競争力,能表達的内容更多,生活也更精緻,誰不喜歡呢?
就連沒有祖國,流離失所上千年的猶太人,也是來過中國的,在歐洲待了上前年,依然保存民族特色的他們,如今還能從中華大地上見到的他們的身影麼。
高銘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微笑看兀術,“你覺得怎麼樣?可以嗎?”
兀術的确覺得自己占到了便宜,“這樣的話,你們不是吃虧了麼。”
“為了糾正你們對我們的看法,吃點虧也是沒辦法的。誰叫馬植對你們傳遞了許多錯誤信息呢。”高銘歎氣,“當然,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哎,我就是這麼一說,如果能叫我們的人去宋國生活一段時間當然好。”就說那都城一百五十萬人,且看看是什麼樣子,尤其是宋國的一些做事的方法,了解一下沒壞處。
“我就愛跟聰明人辦事。”高銘裝出為難的樣子,“隻是咱們談得這麼好,郎主能夠同意嗎?”
“會的。郎主也是聰明人,你說得什麼互惠啊,他肯定支持。”
高銘也覺得是這樣的,兀術是他們中間心眼比較多的,他都同意了,其他人更不會挑出什麼錯來。
關鍵這是曆史上女真人第一次面對一個叫做漢化,看不到又摸不着的怪物,毫無經驗。當然,就算栽到過一次溝裡,第二次入住中原,千防萬防的清朝還是掉坑了。
抵禦武器入侵,有各種各樣的方法,但是抵禦文化入侵,就算後世也沒什麼好方法,何況現在。
高銘高興地道:“如果郎主支持,那再好不過了。至于宋國那邊,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能說服我們的皇帝陛下的。”
就趙佶那個軟耳根,聽風就是風,聽雨就是雨,腳踏兩船,能從女真買馬,他不會拒絕的,至于女真人來東京,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大妨礙,畢竟遼國在宋國也有大使,一百五十萬人的都城,還騰不出給幾個女真人住的空地方麼。
兀術相信高銘的能力,相信他能将此事做成,“來,喝了這杯酒慶祝!”
高銘沒有舉杯,而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的樣子,擔心地道:“我說句難聽的話,你不要介意。就是萬一郎主百年之後,咱們兩國的交流會不會中斷?”
“百年之後?你想得很遠啊。”
“不不不,就是郎主活了一百歲之後。”
兀術迷惑地看高銘,他父親肯定活不了一百歲,活一百歲不就是死了麼,想到這裡,猛地想通了,高銘确實在說他父親死掉之後的事情。
真是,如此拐彎抹角,直接說不就好了麼。
“啊,我父親死了,有我叔叔吳乞買,他就和我的父親一樣,是個很賢明的人。”
吳乞買就是完顔晟,女真人這邊就是兄終弟及,哥哥阿骨打去世了,由正值壯年的完顔晟即位。
高銘裝作吃驚地道:“由他繼承郎主的位置嗎?”
兀術點頭,“是的。”在他看來,叔叔不管是從威望還是從能力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高銘看着兀術咧嘴,眼神中流露出擔憂的樣子,“是麼?如果真是這樣,倒是似曾相識啊,這一幕有點眼熟。”
兀術瞧着他,“眼熟?”
“我之前說過,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就是說太陽底下沒新鮮事,眼下發生的事情都能在曆史上找到對應的。”
兀術不是很理解,因為女真沒文字,都靠口口相傳,幾代之前的事情就說不清楚了,隻留下一堆很玄的傳說,是沒法從曆史中找到對應事件的。
“四皇子你對我救命之恩,所以有些話,我就破例跟你說了。你不要怪我,我真是好心。”高銘道:“自古以來,中原都是父死子繼,所以常有年幼的皇帝即位,導緻國家不穩,所謂主少國疑。而我們從國立國之初,就是因為之前周國的皇帝實在年幼,身為大将軍的我朝開國皇帝被下面的士兵推舉成了皇帝。我們稱之為太祖。”
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這個被迫做皇帝的戲碼,聽起來趙匡胤相當白蓮花,誰愛信誰信吧,反正高銘不信。
這種欺負國家孤兒寡母,皇帝年幼的戲碼,曆來都是被人指摘的,連宋國都覺得這點是祖宗的黑曆史,但是兀術聽了,卻道:“皇帝歲數小,統治不了自己的國家,就該讓能統治的人統治。”
高銘含笑看兀術,你這個想法跟你們之後“宋國人保護不了的财産和女人就該讓金國人來保管”的想法,真是一脈相承啊。
“是啊,這本來沒什麼,然後我們開國皇帝的母親,看出這個弊端,害怕我們宋國以後也陷入幼帝的統治困局,就一改之前的父死子繼,而立了兄終弟及的規矩。就是如果太祖死了,就由他的弟弟即位,我們稱之為太宗。有一天吧,很奇怪地,在太宗見過太祖後,我們的開太祖就死掉了。然後,按照之前的規矩,太宗即位了,就是我們如今皇帝的祖先。”
兀術不禁皺眉。
“聰明如四皇子殿下你,已經發現了吧,為什麼現在的皇帝是太宗的後代,那麼太祖的兒子呢?”高銘緩緩道來:“太宗即位後,太祖的兩個兒子,一個被逼自盡,一個時隔一年後,莫名其妙死掉了,死因不明。而其實太祖和太宗還有個弟弟,按理說,太宗死了,是這個王爺即位,但也沒有,因為他也很奇怪地死掉了。于是等太宗死了,他就把皇位傳給了的自己兒子。什麼兄終弟及再沒發生過,都是父死子繼了。不過,也有例外,就哥哥死了,沒有孩子,那麼弟弟才能繼承,其餘的都是父死子繼了。”
至于趙匡胤和趙匡義到底怎麼回事,趙匡義的兩個兒子又是怎麼死的,高銘可不是偵探,他隻是想給兀術講這麼一個情況而已,剩下的都靠他自己的想象盡情發揮了。
兀術不是傻子,相反他心眼很多,難能不對号入座,往自己身上套,宋國開國的情況跟他們金國簡直一模一樣,都是哥哥做皇帝,弟弟即位,但是之後呢?
兀術當然不能承認,輕描淡寫地道:“你是想說我們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嗎?呵呵,不會的,我們女真人曆來一條心。”
高銘心裡就笑了,你們金國後來争權奪利比中原還兇殘,那才叫人頭亂飛好麼,他嘴上卻道:“希望吧,畢竟我不希望四皇子殿下你有事。我們太祖的四皇子趙德芳,多有賢名,他莫名其妙死之後,許多人都懷念他,可有什麼用呢。唉。”
“那你們太祖現在還有子孫嗎?”
高銘道:“有的,太子兒子死的時候都有兒子,可惜啊,現在早泯然平民了。畢竟從太宗之後,每一代皇帝都是太宗的子孫。”說到此處,苦着臉看兀術,“你不會怪我亂猜忌你們而生氣吧?我真是好心提醒。”
兀術聽在耳中,記在心裡,他不相信叔叔會做出宋國太宗那種事,但就像高銘說的,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我知道你是好意,怎麼會生氣,放心吧,我會活很久的,會一直促成宋金友好。”
高銘笑着颔首,“你我真是宋金兩國的肱骨之臣啊。啊,不,四皇子殿下不是臣,是王爺。與我不一樣,我姓高,永遠替老趙家賣命,沒法沾染皇位,但你不一樣。”
女真現在對外進軍,顧着反抗攻打遼國,一心對外,内部矛盾還沒到激化的時候。
但是兀術經過高銘的一番提點,心裡已經種下了提防和懷疑的種子。
兀術也不客氣,“我們兄弟們都可以繼承郎主的位置,就看誰的年紀大。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
“那真是太好了,金國穩定,我們宋金友好才能源遠流長。”高銘笑道。
兀術道:“咱們讨論的差不多了,一有時間,我就跟郎主說。”
“嗯!”高銘笑着重重點頭,“等殿下的好消息。”
——
高銘笑呵呵地回到住處,才進門就被花榮給打橫抱了起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朝完顔宗弼要人了。”
高銘摟住花榮的脖子,“你猜我跟兀術都聊什麼了?”
花榮哪裡猜得到,将高銘放到炕上,抱着他,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你可以說了。”
高銘就将跟兀術敲定的條件都說了,花榮道:“可是咱們跟金國做生意,就怕遼國不滿意。”
“這能怪咱們嗎?遼國又不賣馬給咱們,等見了耶律大石,就直接提出來,遼國賣馬給咱們,咱們就不做金國生意。”
遼國是不許馬匹出口的,以前還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自打開始對金戰争,就兩隻眼睛都睜開了。
花榮捏了下高銘的臉頰,“你也不僅僅是看上女真那點馬匹吧?”
這點倒是說對了,互相貿易,促進交流,有型的商品要帶進去,無形的意識形态也要進去,就算不叫宋國人深入女真内部,宋國商人去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嗯,打仗,他們厲害,但是文化,肯定是咱們厲害。”高銘笑道:“總之吧,兩國接觸的越多,反而對咱們越有利。而且現在是茶葉跟酒,過段時間,鍋碗瓢盆就都賣給他們了。”
“你叫女真派人來大宋,會不會有點危險?其中必然有皇子,而且我看别看他們現在不如中原人,但學習能力卻很強。”
壞就壞在學習能力強,“那還不好麼,将大宋的禮儀交給他們,讓他們也成為禮儀之邦。”
禮儀中的一條就是尊卑有序,引入了尊卑概念,郎主高高在上,下面說錯一句話都要被治罪,他們還能像這樣同心同德麼。
花榮想了想,“但願罷。畢竟他們現在實在可怕,如果女真打敗遼國,再南下……”
高銘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花榮亦目光堅定,“嗯,不會的。”
——
兀術很有效率,跟高銘談完的當天,就去見了自己的父親阿骨打說了高銘的提議。
高銘給他的酒,他沒敢都喝,給父親剩了幾口,阿骨打品嘗了一口,也很滿意,“如果有這種酒,在冬天裡打獵就能走得更遠了,是個好東西。”
用馬匹換酒和茶葉,他也是同意的。
隻不過沒有拉攏宋國一起滅遼,不過,雖然離阿骨打宋金聯合攻遼的想法差了一截,但高銘承諾也不會聯遼滅金,他多少有點安慰。
而聽到可以派遣金國子弟去宋國學習,阿骨打一下子來了興趣。
他本人就很推崇漢學,要不然也不會給兒子們也都取了漢人的名字。
他曉得女真話有缺陷,不如漢話表達得多,因此一直很積極的地學習,不過,他最想的還是創造出女真自己的文字來,像契丹文字就借用了漢字,阿骨打覺得效仿契丹,參考漢字,也能弄出自己的文字來,完顔希尹的漢語算是最好的,如果派他去漢地,回來之後,八成就能創造出他們想要的文字了。
此時的阿骨打,腦海裡已經開始思考派到中原的人員名單了。
完顔希尹,肯定要去的,剩下的名單中,他的兒子們肯定也要有的。
兀術道:“我覺得這裡面應該把阿魯加上。”阿魯就是宗強,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其他人,雖然感情也很好,但哪有胞弟來得可靠。
阿骨打年長的兒子們都得留着打仗,阿魯才十幾歲,去宋國學習宋國人如何管理都城,不失為一種合适的安排,“嗯,可以。”
不過,阿骨打反倒有點擔心事情能否順利進行,畢竟高銘隻是一個大臣不是皇子,于是晚上就把他跟花榮叫來,跟完顔家的人再次坐到炕上讨論軍國大事。
阿骨打擔心地道:“你答應的這些條件,回到你們的都城,告訴皇帝後,不會出岔子吧?”
高銘自信滿滿地道:“還請郎主相信我,我們高家父子都是皇帝的重臣,我們的話,皇帝會慎重考慮的。況且這樣的舉措,可以加深兩國間的了解,促進交流,我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定會采納的。”
兀術道:“你要先去遼,再回宋國吧,這一折騰就需要不少時間。”
怎麼聽你的語氣好像對派人去宋國已經迫不及待了呢,高銘馬上承諾,“很快的,我兩個月内就能返回宋國,立即就說服我們的皇帝派人跨海來金國。當然,這期間,如果你們專門設置一個官府,專門負責貿易就方便了。不設置也沒關系,慢慢來。”
完顔晟道:“那就都看高正使你的了。”
高銘挺了挺腰杆,“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
這時,那塊虎皮已經熟好了,阿骨打親自交給高銘,高銘撫着虎皮的皮毛,“實在太貴重了,叫我說什麼好,無以言表。”
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那就不要說話了,改用唱的好了,于是衆人齊聲唱《勇敢的女真人》,在歡快的歌聲中,遼金友好記心間的歌詞中,圓滿地結束了這次會晤。
高銘收納好虎皮,跟花榮回到了住處,進門後,将虎皮鋪到炕上,他端坐上面,對花榮道:“唉,其實我當初在梁山做寨主的時候,鋪它更合适。”
“現在也很合适。”花榮坐到一旁,笑看他。
“你也坐上來。”
花榮不感興趣,直笑着搖頭,結果這時就聽高銘道:“你是本大王的壓寨夫人,快過來!”
花榮一聽就将眉毛皺起來了,哼笑道:“你說誰是壓寨夫人,嗯?”并起身朝高銘撲去。
高銘躲閃,但才爬出一個身位就被花榮居高臨下地給摁住了,“說,我是你什麼人?”
高銘不停地笑,就是不說,花榮就搔他腋下,“快說。”
高銘推花榮的手,笑着躲,“你快住手,别亂來啊。”發現無濟于事,隻能投降,笑着道:“相公,快停手!”
花榮一怔,然後狠狠親了高銘一下,笑道:“你都這麼叫我了,那真得亂來了。”
兩人便一如既往,歡樂不止。
_
在金國該談的都談了,雖然被綁架着來,但經過雙方充滿誠意的磋商,取得了喜人的成果,高銘走的時候,完顔阿骨打領着一衆親戚們,騎馬出城門相送,禮遇相當高了。
高銘空手來的,走的時候卷了一張虎皮不說,阿骨打又送他們貂皮、鹿茸、珍珠跟生金,收獲頗豐,也算沒有白來一趟。
“都回去吧,我們和八皇子走了。”高銘和花榮跟他們揮手再見,此情此景,恨不得再共同唱一曲辭别。
八皇子完顔宗強将高銘擄回來的,自然由他再将人送到金遼邊境去。
還是原班人馬,高銘、花榮、完顔宗強、韓珠兒。
一來擔心高銘和花榮被狼群叼走,二來也是防止他們不回遼國,在金國境内瞎溜達。
來的時候,心情沉重,回去的時候,就輕松了。
完顔宗強已經被他哥透過風,會被派去宋國,用簡短的漢話對高銘道:“我會去宋國。”
“是麼,那太好了,咱們也算老交情了,等你到宋國,衣食住行都包在我身上。”高銘笑道:“還有誰啊?”
“六哥宗隽,堂哥希尹。其他的……”完顔宗強搖頭,表示不知道。
高銘記得六皇子完顔宗隽在金國的宮廷鬥争中,是以通宋罪名被殺掉的,這可是個好苗子,得着重培養。
高銘問旁邊的韓珠兒,“你會來嗎?”
韓珠兒苦笑道:“怎麼可能,我可是個高麗人,還是女人,輪到誰也輪不到我。等夏天來了,我就得回國家去。”
高銘颔首,“是啊,還是家好。”你可趕緊回高麗去吧,别再添亂了。
行了幾日,順利到達邊境,完顔宗強就不能繼續往前走了,跟高銘他們揮手作别。
高銘看着這群女真人掉轉馬頭,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跟花榮轉身朝遼國上京的方向進發。
越往北走,漢人越少,他倆剛到下一個州府,就引起了當地官府的注意,立即有契丹人盤問他們,聽說宋國的使臣,馬不停蹄的報告。
很快就有會漢話的契丹官員出面,領着他們一路北上,去上京跟其他的使團成員會合。
高銘和花榮順利到達遼國上京臨潢府,他仰頭見這都城的城牆足有三丈高,甚是牢固,而且他們一走路走來,臨潢府周圍還有許多縣,人口衆多,真是想不出以後怎麼就會被阿骨打帶女真人輕易攻破。
當然,誰又能想到金國遠道而來,就攻破宋國都城東京汴梁呢。
高銘和花榮直接被帶到宋國駐在遼國都城的使館中,他倆要回來的消息,已經提前傳來,使館内的宋國人,各個沐浴更衣,整裝一新等待高正使和花副使。
大家驚奇地發現,就連稱病卧床多日的王副使,也堅強地撐起病弱的身軀,下床迎接倆人回來。
高銘和花榮遠遠就見到使館門前,一堆畫風跟遼國髡發人不同的宋國人,踮腳翹首望向他們行來的方向。
看到他倆,都跟見到救星似的奔跑過來,“真的是高大人和花将軍嗎?你們平安歸來了啊——”
高銘許多日以來看到的都是女真人跟契丹人,再次看到滿發盤頭的漢人,高銘也是倍感親切,急急下馬朝大家走來,“我回來了,你們都還好嗎?史進怎麼樣了?”
“被救回來了,已經沒大礙了。”一個官員慶幸地道:“幸好安大夫有回天之術啊。别人也都好,除了……”
高銘就道:“怎麼,王大人又病了?”
其他人都默默點頭,高銘勾起嘴角和花榮心照不宣地互相一笑,就知道這老小子會耍詐,跟他們之前料想的一樣。
“高、高大人……是你回來了麼?”
就聽一聲充滿病痛的沙啞嗓音,衆人自覺的讓來一條路,亮出王黼的身影來。
他頭上紮了一圈額帶,一副大病纏身的樣子,顫巍巍的朝高銘伸出了手,含淚呼喚道:“高大人,真的是你嗎?”
他看到高銘比看到他親爹都高興,因為高銘失蹤,整個出使遼國的壓力都轉移到了他身上,尤其到了上京,遼國皇帝已經派人來催過好幾次面見的事,他實在不敢見耶律延禧談減免歲币的事,所以假裝生病不出。
就在昨天遼國又派人來催了,語氣老大的不高興,他正愁怎麼辦呢,高銘就回來了。
王黼膽小怕事的樣子,被整個使團看在眼裡,以前在京城,他能說會道,還看不出來什麼,結果到了塞外,是騾子是馬,一下就看出來了。
所以一直卧床的王黼一出現,空氣中彌散着些微鄙夷的味道。
高銘看王黼這個德行,不禁笑道:“原來王大人病了,這麼盼着我回來,是不是等着我給你開湯藥喝?”
一句話把王黼的心理陰影勾出來了,趕緊搖頭,“看到高大人和花将軍平安歸來,我不替你們擔心,這心病就去了一半,很快就能康複了。”
從高銘的角度,能看到好幾個随行人員聽到王黼的話,都直翻白眼。
有個叫馬政的武義大夫尤其明顯,他不想浪費時間在王黼身上,趕緊向高銘通報,“高大人,遼帝從十天前捺缽回京開始,每天都派人過來,語氣也越來越沒耐心,觐見的事,不能再拖了,否則咱們都有危險。”
所謂捺缽,就是皇帝一年四季出去行營圍獵,近在京郊,遠則數百裡,春夏秋冬都有捕獵活動,乃是契丹的祖制。
雖然一個都城已經被女真人攻占了,但耶律延禧仍然不肯放棄這個祖制,因此也叫下面的人頗有微詞,覺得這個節骨眼了,皇帝還貪玩好樂。
遼國皇帝耶律延禧發起火來連契丹人都砍,就算不會殺宋人,但一生氣把他們留下來随着捺缽幾次,宋國人哭都找不到調兒。
所以看着耶律延禧一天天喪失耐心,宋國使團每天都祈禱,盼着被擄走的高銘從天而降。
高銘道:“等一會,宮裡的人來了,告訴他們,明天就能觐見。”
馬政擔心地道:“大人,您遠道而來,還是休息一天再說吧。”
高銘微笑道:“不用了,王大人都替我休息完了。”話音剛落,就聽一陣打馬聲,高銘一回頭,見是耶律大石騎着馬急匆匆趕來。
沒等馬完全停下,他就跳下馬來,“高正使,花将軍,你們回來了?!一直沒你們的消息,我擔心死了!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高銘心想,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我跟金國“暗中勾結”?
你肯定有所懷疑吧,那就多多懷疑吧。
高銘裝作看到耶律大石吃驚的樣子,故意将手伸向馬背,将露出的貂皮和虎皮一角,往苫布内推了推,幹笑道:“我沒事,叫耶律兄牽挂了。”
耶律大石一眼就看到了虎皮跟貂皮,高銘被擄走的時候兩手空空,不用說,東西肯定是女真送的了。
他們果然進行了某種談判,而且還很順利,否則女真怎麼會贈高銘東西。
高銘見耶律大石果然緊緊盯着虎皮跟貂皮,虛笑道:“這兩塊皮子是我和花榮用護手霜跟酒和女真人換的。”
耶律大石心道,你騙鬼去吧,酒再好喝,但高銘和花榮身上也就兩袋酒,怎麼可能換回貂皮跟虎皮,真當女真人傻嗎?!
其中必然有貓膩,還是大大的貓膩。
高銘裝作有點心虛的樣子,移開了目光,不和耶律大石對視。
心中則想,耶律大石,你看看,你們遼國的好兄弟宋國要跟金國跑了,那麼,遼國會出什麼籌碼将宋國追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