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聞言，更一頭霧水了。

　　城主也沒再逗林霧，正經了些，問道：“你知道池家的多少事情？”

　　林霧理了理目前已知的，道：“千百年前，天外異物還在外，造成巨大危害。池家有人求上十三嶺，打動了七嶺主相助解決。而後人族有五大英雄少年挺身而出，耗全族之力将天外異物封進他們特地選的城中遠遷海外。這便是地下城。”

　　“池家就是這五族之一。後來池家出了事，期間也外派族人在多個無故有天外異物的地方進行工程作業，目的應該是困住天外異物吧。不然天外異物早就蔓延開傷人了。我也不會這些年沒有聽過天外異物。”

　　“另外，我能确定的是，十幾年前池家還出過事，這導緻陸歸池他們從地下城逃離，還對地下城裡的存在有怨恨之心。”

　　林霧回想，道：“我知道的，大概就這些了。”

　　城主靜靜的聽着，沒有意外之色，道：“你說的都對。不過這僅是所有事的冰山一角……”

　　忽然，城主劇烈咳嗽起來，竟然直接咳出幾大口皿，混着丁點類似于髒器的碎肉。他似乎很痛苦，額頭沁出密密的冷汗，身子也有點發抖。

　　“城主？！”林霧見狀摸了摸身上。

　　還好腿側别着的背影匕首還在。

　　林霧拔出，毫不猶豫的在手心劃了道，上前去将不斷溢出皿珠的手遞到他唇邊。

　　“我的皿好像能讓你們加快恢複。先前我在旦瑪亞遇到過蛇人，他就是用我的皿恢複的。”

　　近在咫尺的皿腥味令城主晦暗的豎瞳也猩紅幾分。

　　他看林霧一眼，沒有拒絕，張口用蛇信子似的舌頭舔上林霧的手心，将她的皿卷進口中。

　　有點癢，又有點刺痛。

　　林霧手指蜷縮了下，按耐着沒有動。

　　結果沒一會兒，她手心的傷口愈合了，城主看着卻還是很痛苦。

　　“城主？”林霧不解。

　　就那點皿，對城主不夠吧？為什麼要讓她的傷口愈合？

　　城主偏過頭去，啞聲道：“我好點了，不用了。”

　　“可你還沒有……”

　　“本城主已是将死之人，不必再浪費在本城主身上了。”

　　“将死？”

　　林霧微怔，就道：“我的皿可以讓城主你恢複自愈。恢複了，城主你就不會死了。”

　　城主卻搖頭：“我活夠了。”他視線回到林霧身上，“再說，以本城主的這情況，得用你全身的皿，才勉強能自愈。”

　　林霧看了眼城主凄慘無比的周身傷勢：“……”

　　她立馬收回手，“那還是算了。”

　　城主有些無奈的被氣笑了，“你放棄的倒是快。”

　　他又咳嗽了幾聲，勉強壓下去，但開口聲音還是明顯的虛弱了很多。

　　“言歸正傳，本城主現在告訴你池家的全部過往。”

　　林霧回去坐下聽。

　　城主冷聲道：“一開始，池家還是正常人，并非異人。變成這樣，算是迫不得已的人禍，而非天災。”

　　林霧面露疑惑，“什麼人禍能到這程度？”

　　“這要從地下城出現時說起。”

　　“當年為應對解決天外異物之禍，池家人求上十三嶺，當時請動的正是持有法器崆峒印的七嶺主。崆峒印由來已久，可封印一切，所以最終它也成了地下城大門關閉的封印。”

　　“彼時五族俱在城中對付天外異物，為七嶺主和池家當任家主關閉大門争取時間。奈何天外異物太多也太厲害了，五族應付的很吃力，死傷近半。而七嶺主和當任家主好不容易關閉了大門，又要面對天外異物的亂子，但那時他們都已力竭，難以抵擋。”

　　“最終，七嶺主做了一個決定，他把崆峒印的器靈給了池家家主保管。有這個在，崆峒印不散，地下城的大門就不會再度打開，外面就是安全的。而他自己以身化禁術，将大半天外異物困在了地下城的中心而死去。”

　　“剩下的天外異物，則由池家家主帶領族人拼死抵擋而解決。”

　　“于是到最後，地下城統共分成了兩個部分，中心城區是天外異物聚集之地，外圍則是池家等人可以生活的安全之地。大門關閉了，他們也無法出去。他們還要守着大門，确保崆峒印無礙。”

　　這些是當年先輩所為的全部實情。

　　林霧聽着，鬼使神差的想起陸歸池在收集的那三樣東西！

　　摩川說過嶺南的那部分就是七嶺主的法器之一。

　　那麼，陸歸池和簡崇和在找的是崆峒印的碎片！

　　城主剛才又說她可以重聚崆峒印，這也和關臣告訴她的，陸歸池收集的東西會要了她的命對上了！

　　“為什麼後來崆峒印會流落在外界？”林霧立即問。

　　城主說：“因為時間太久了，久到人心難以始終如一。”

　　林霧：“？”

　　城主道：“最開始那些人對于生活在地下城裡沒有異議，他們隻想要守好地下城，守好外界。所以他們沒想出地下城，還積極的探尋适宜他們生活的東西，比如糧食水源，比如房居，比如社會體系和各方面的基礎設施，比如合理的社會秩序。”

　　随着時間的過去，他們當真摸索出來了，形成了小型的聚落。

　　時間再一久，人數越來越多。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分裂出了大大小小很多個族群，大家各自為營，争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也就有了沖突、對立、武裝和黑暗。

　　幾百年過去，那裡已經出現了一個完整的小社會群體。

　　由于最初池家在關閉地下城上出了大力，而且崆峒印在池家代代相傳，自然而然的，他們以池家為首，池家承擔了維系平衡秩序，鎮守天外異物和大門的責任和義務。

　　截止到這時，地下城裡還是平和而穩定的。

　　真正出現裂隙，時不知何時起，人們開始有了向往外界的念頭。

　　他們在地下城待太久了，先輩都已不在，剩下的不知道外界是什麼樣子，僅有從小聽到大的，代代相傳的，外界多麼多麼繁華熱鬧的話。

　　而地下城裡多年如一日的荒涼、空寂、蕭瑟。

　　他們的生活也單一而枯燥，還要時刻警惕天外異物會不會突破禁術法陣出來傷害他們，生命危險如影随形。

　　兩相比較，城外的世界對他們的吸引力太大了。

　　好在這時候的他們還謹記先輩的祖訓——守着地下城。

　　所以尚無人提出要離開，尚還能堅守。

　　又過了幾百年，期間一直相安無事，及時有天外異物逃逸，也被池家人很快解決，表象似乎已經沒什麼危險了。

　　大部分人理所當然的覺得，不會再出事了，天外異物被封印的好好的呢。

　　那他們離開地下城去往外界……也沒什麼吧？

　　出于這點，開始有人四處尋找能離開地下城的法子。

　　那時池家掌握崆峒印，他們承擔責任，保護衆人，沒讓他們知曉、面對危險的同時，也就沒告訴他們崆峒印的存在。除了池家本族的骨幹成員，知道崆峒印的人很少。

　　“池家其實是知道有人想離開地下城，在尋找法子的。隻是，隻要崆峒印還在，大門就會永遠關閉，誰也出不去。所以池家并不在意那些人的動作，池家也基本非要事不出面，不會幹涉人們太多。”城主說。

　　其實也不止不幹涉，池家實際是理解的，因為池家也向往神秘的外界，渴望有朝一日能徹底解決天外異物，這樣他們就能過普通日子了。

　　但他們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天外異物無法清除。

　　所以他們必須守好大門，履行好自己的責任。

　　這是池家人的共識。

　　城主深吸了一口氣，道：“當時我們池家本族真的認為，每個池家人都會有永永遠遠，由生到死都在地下城的覺悟。可事實證明我們錯了。”

　　林霧怔了下，“什麼意思？”

　　城主平靜的道：“池家那時已經成了一個相當大的龐然大物，有很多人，還會定期從普通人中選取一些好苗子加入，共同巡守，以防天外異物作亂。”

　　“久而久之，為方便管理，池家家主及幾位長老将所有人分成本族和外族兩部分。本族的構成成員都是嚴厲訓練選拔出的精英，擔負着關鍵時刻能與強大的天外異物同歸于盡，祭命穩定城中心禁術法陣的責任。”

　　“但本族隻會選池家人。因為池家并不要求其他族群也和他們一樣赴死，如果有實在出類拔萃、心性堅韌不懼死者，會破例選入。”

　　林霧心中産生了點微妙感。

　　這怎麼和城主要求前八羅刹嚴苛訓練人手，然後送進冰獄，有異曲同工之處？

　　“池家能嚴控每一個進入本族的人，卻無法控制人心。”

　　城主聲音一沉，眼神也陰冷了許多。

　　他道：“當時越來越多的人渴望出城，他們遍尋法子無果，盯上了池家，認為池家能把控地下城多年，一定也掌握着出城的法子，甚至覺得池家不會像他們一樣一直待在城内，肯定會偷偷摸摸出去，隻留他們受苦。”

　　“就有人費盡心思拉攏池家人，本族和外族都想方設法接觸，或威逼利誘，或打感情牌，還真的讓幾個池家人生出了也想離開地下城的心思，并把崆峒印的秘密洩露出去。”

　　“同時，城中央的天外異物也有了動亂。因為困住它們的法陣太久了，出現衰弱，它們趁機撕開了一個口子湧出來。池家人疲于解決，難以顧及到崆峒印洩露。”

　　城主頓了頓，被鎖住纏住的手臂微動，一點點攥住了手，發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擠壓聲。

　　他一字一頓道：“就是那時，城中其他族群聯合起來對付池家，想拿到崆峒印出地下城。”

　　“他們甚至不去關注天外異物不同尋常的大亂，認為池家人能一如既往地解決，不足為懼。而他們隻需要趁池家顧不到他們時拿走崆峒印。”

　　“可崆峒印事關大門，比天外異物還重要。隻要大門沒事，哪怕天外異物出來了，也不會沖破大門到外界去。于是本族不得不調近半的人回去保護家主，抵禦那麼多族群的攻打。”

　　到最後，池家拼盡全力，卻也既沒能擋住天外異物湧出，也沒能保住崆峒印。

　　昔日龐大的族群，僅剩下寥寥幾十個重傷的人。

　　并且，崆峒印被那些族群毀掉了。

　　地下城關了數百年的大門，在那時被人為的打開。

　　無數天外異物在城中肆虐吞噬，生靈塗炭的同時，也有不少逃離到外界。

　　城主唇角勾起譏諷的弧度，“明明是他們不聽勸造成嚴重後果，也是他們斥罵池家獨占地下城大門通道數年，不給他們過更好生活的機會，對池家痛恨無比。”

　　“可到頭來，也是他們痛哭流涕的求池家剩下的人想想辦法，他們不想死。”

　　林霧臉色凝住了。

　　她問：“池家應了？”

　　城主沉默了好一會兒。

　　“應了。”城主閉上眼，“守住地下城，是池家曆代來的責任。當時的殘餘族人想盡辦法，最終隻找到了一條能挽救的路。”

　　“也正是因此，池家從此變為不人不鬼的異人，活不過半數。”

　　池家人曾經也渴望過到外界過普通日子。

　　可那之後，他們連在地下城裡當個普通人，過普通日子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