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大廳裡,任珂沒有上前,和男人保持着距離。
見此,梵道:“我現在什麼武器都沒有,也受了重傷,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造成什麼威脅。”
他深邃眸光微閃,徑直望過來時,任珂恍惚的有種錯覺,仿佛對方真的在意自己。
她像是被迷惑了般,當真一步步的往前去。
但最終她還是醒過來了,在兩步外停住。
“說吧,你要單獨跟我說什麼。”任珂冷聲道。
眼見男人還要開口,她冷冷道:“别說什麼你後悔殺了我的話。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心知肚明彼此是什麼人。與其讓我信你後悔殺了我,你還不如說早知道後來我會做出什麼讓你出乎意料的事,你肯定會在最初就處理掉我,以絕後患。”
男人不作聲了。
任珂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也不知是在諷刺對方,還是自嘲。
“你是個隻會後悔自己沒有做周全的人。”
這話令男人神色終于有了波動。
他薄唇翕動,就問:“為什麼?”
“什麼?”
“那晚子彈不是落在你心口處嗎?”
梵直視着任珂,“我自認,槍法還沒有差到那地步。所以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聽到這話,任珂竟是笑出了聲,眼淚也瞬間奪眶而出。
她道:“我剛才真的因你的話想過,你或許還是有那麼點在意我的,隻是不如我想的多。可現在我才知道,都是假的!你從來沒有在意過我!”
答非所問的話令梵擰眉。
下一刻,卻聽任珂道:“你我認識的時間,不比你和林霧認識的時間短。她有什麼,哪怕隻是一件再小的事,你都記得清清楚楚。關于我,你卻什麼都不感興趣,甚至——我的心髒在右邊,這樣對你來說是緻命錯誤的大事,你也從沒有留意上心過!”
她眼眶被淚花侵占。
“可這件事,我身邊的人,你身邊的人,人盡皆知!”
男人面上終于多出驚愕的怔愣和僵滞。
任珂深吸一口氣,穩定下思緒,抹抹眼淚,問:“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你的嗎?”
梵沉默了幾秒,搖頭。
任珂平靜的說:“你先見到的不是林霧,是我。”
“小時候,在剛入殺手城的那幾天,我是真的不想活了。當時我想死。我想過很多種辦法,比如撞死、餓死、渴死、故意犯錯被人打死,再或者找尖銳東西自殺,最後我選擇了晚上偷偷溜去外面,在冰天雪地裡凍死。”
“理由很簡單,我想死的體面好看點,不那麼痛苦。在外面逼着自己睡一覺,也就結束了。那晚我也真的成功溜出去了。可我沒有死成,一個人救了我。”
她看着面前明明距離很近,卻形容模糊了的男人。
“那個人就是你。”
“你給了我一件衣服,告訴我想死很愚蠢。我說我沒有家人了,我家人也不好。你說你也是。但他們不好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偏要活的精彩讓他們看,讓他們明白,失去我們,是他們的損失。”
梵臉色微微變了變。
“所以那晚我乖乖回去了。沒幾天,上面說有人要選我們訓練,我看到是你,很高興。我當時想跟到你身邊,隻是被林霧搶先了一步,你帶着她走了。”
任珂呵了聲,滿是自嘲的意味,“我當時還在後面叫過你,你回過頭了,可你看着我滿眼陌生,你忘了我。”
很多事,就是從那時候顯迹的。
從一開始,她對對方就是微不足道的。
哪怕後來她再努力,也依然是微不足道。
哪怕他回頭,也不會将她看進眼裡。
他毫不猶豫的走。
這一瞬間,梵如同被定住了般。天花闆上交錯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襯得他仿佛一尊冰冷的玉像。他的臉色似乎更白。
一句話,他硬擠出來般,說的緩慢。
“當年披着我衣服的人,不是……暗聲嗎?”
任珂驟然一愣。
兩人看着對方,時間在這刹那靜止,讓每一聲不合時宜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都變得無比荒謬。
任珂明白了,控制不住的大笑出聲,笑着笑着蹲了下去,也彎了挺直的脊背。
她捂着臉,笑聲最終轉變成了低低的哽咽。
“那是我給林霧的。”她說,“她那時太刺兒了,得罪了看守着我們的人,那人故意為難她,給她的衣服都單薄,她手腳都凍紅了。”
她們那時連點洗幹淨自己的熱水也都沒有。
灰頭土臉的。
還活着,就已經不錯了。
梵一動不動的低頭看着任珂。
良久,他也蹲了下去,沾滿皿迹的手伸出,卻隻停在了任珂頭頂上方。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閉了閉眼。
“……現在我知道了。”
“我們,可以從頭再來。”
他緩緩道。
任珂的哽咽漸漸消失。
片刻,她道:“不可能。”
男人問:“你确定?”
“是。”
“……那抱歉了。”
任珂聽着頭頂上方響起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脖頸處突然貼上一片冰涼。
任珂怔住,遲鈍的低頭看。
她腰間的那把林霧還回來的匕首不知何時到了對方手中,正抵着她的緻命脆弱處。
男人的聲音似乎聽不出波動:“我要離開這裡。”
任珂擡頭。
男人神色複雜的晦暗,他嘴唇動了動,道:“日後,你再算我這筆賬。”
任珂怔怔的看他,問:“你知道這把刀,是我後來跟在你身邊後,你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嗎?你現在,要用它挾持我?如果必要的話,你也會毫不猶豫的用它殺了我嗎?”
梵視線微微低垂,避開了她的目光,也沒有回答。他隻是攥住她的胳膊,強硬的把她扯起來,道:“走,我的時間不多……”
忽然,梵眼前一黑,身子猛地踉跄了下。
喉嚨口蓦地湧上腥甜,梵突然吐出一大口皿。
皿迹濺在地面上,是黑色的。
梵臉色一變。
可不等他想什麼,心口處突然出現難以抵擋的劇痛,像是被生生攪碎般,令他腿腳失力跌跪在地,手中的匕首也哐當摔在地上。
黑皿嘀嗒掉落。
男人甩甩頭,意識到了什麼。
面前忽有黑影覆下。
他勉強擡頭,看到面無表情卻流淚的任珂。
任珂譏笑道:“到時候了,你還想着要利用我保住自己最後的利益。你知道嗎,我其實沒想讓你痛苦,想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你……什麼時候做的……”
男人不可思議。
任珂啞聲說:“在你……殺我的那一晚。”
……
外面。
令琇估算了下時間,有點待不住了。
“這都十多分鐘了,任珂在裡面不會出事了吧?我們要不要進去?”她站起來,看向門口。
到現在,她們也什麼動靜都沒有聽到。
林霧搖頭,仍然自在的半躺在台階上,望着深不見底的夜空,說:“再等等吧。”
令琇看她:“等任珂出來了,你要做什麼?”
“去冰獄。”
“?難道不是先整頓休養嗎?你就算要去見城主,也沒必要這麼急吧?”
“我等得起,城主就快等不起了。”
林霧說。
令琇不明。
剛要問,這時裡面傳來腳步聲!
令琇立馬扭頭看去,就見任珂出現在了走廊裡,一步步緩緩的朝她們走來。她狀态似乎有點不對,整個人都很愣神。
“任珂?”令琇上了台階。
林霧也回過頭去。
任珂很快到門口,聽到聲音,回過神來。
對上林霧和令琇的目光,她擠出點輕松的笑意,聳聳肩說:“完事了,走吧。”
令琇顧忌的看向裡面:“那他……”
“死了。”任珂平靜的說:“毒發而亡,走的比較痛苦。”
林霧坐直,挑眉道:“我以為你會給他個痛快。”
任珂隻譏諷的呵了聲。
令琇懵:“等等,什麼毒發?怎麼會毒發?”
林霧好心的回答:“我給他下毒了呗。”
令琇震驚的看林霧:“你?你怎麼下的?而且你哪兒來的毒??”
“任珂假意殺我的那晚,帶去了實驗室最新研發的Y-trt神經毒素。我當晚在梵面前,趁着去檢查任珂生死時,順手摸走了。那晚梵被我氣的厲害,顧不上檢查任珂身上少了什麼。”
“然後就是今晚,我把這毒,下在了給他吃的雞蛋面裡。為了讓他相信放心的吃,我也吃了面。”林霧說。
令琇臉色微變:“那你……”
“我已經注射解藥了。”
林霧拍拍身上的土起身。
她道:“昨晚我沒有處理傷口讓梵發現,也是出于這個原因。他給我找了醫生來,鄭連早就在實驗室安排了自己的人,讓其趁機混進去跟着昨晚一起去處理我的傷,給我注射解藥。”
“再就是今晚,給我處理傷的女醫生也是鄭連的人,又給我注射了一遍解藥。”
既然要在今晚把人拖住,她當然要做到最好、萬無一失。
這樣就算梵真的尋機會逃走搞事,她也不擔心。
“難怪你剛剛放心讓任珂和他獨處。”心情幾經起伏,令琇人都麻了。
“好了,廢話不多說了,去三碼頭吧。我二哥應該已經在那兒等着了。”林霧說。
鄭連揮揮手,叫下屬把遠處的車開過來。
林霧轉身過去,令琇也跟上。
但任珂忽然開口,叫住了林霧。
令琇腳步一頓,快步和鄭連離開了,留下空間。
“什麼事?”林霧等手下人都走了問。
任珂盯着她,道:“為什麼?”
“?”
“你我從小到大,一直針鋒相對,我一直想殺你,這你是清楚的。那為什麼在白海主那兒時,你會選擇和我合作?你不怕我把一切告訴梵嗎?”
“……”
林霧也看着她,過了會兒才答非所問道:“那時,白海主教了我一樣東西。”
“什麼?”
“信任。”
林霧語氣随意,淡淡的道:“我覺得這個可以學。”
“之所以會選擇你作為我信任的第一個人,是因為我五歲那年你我才認識時,在這險象環生的殺手城,你給了我一件衣服,讓我不至于凍死。”
經由這個,她相信任珂本質是個好人。
所以她想拉着她一起離開殺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