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問你一句,馮家那小子,是個斷袖!你知不知道!”安王妃簡直要氣瘋了。這得是什麼心腸啊,鳳嬌成親一年了,她就不信這孩子沒對親娘說過!
可小李氏呢?愣是沒事兒人似的,提起這門親事就洋洋得意!
小李氏沒曾想到竟然是為了這個,臉色頓時就發白了,不敢去看安王妃陰沉似水的臉色,更不敢說自己知情,一時之間心跳如鼓,平時在世子面前千伶百俐的口舌,竟是半句話都分辯不出來了,隻低頭捂着臉哭。
她不說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你!你還有沒有半點兒的慈母心腸?”安王妃指着小李氏,隻覺得心口處發疼,似乎有一股腥甜湧了上來。
安王妃是個非常烈性的女子。哪怕上了年紀,這些年性子平和了許多,發起火來,依舊是雷霆之怒。
“祖母。”鳳離輕按安王妃肩頭,“祖母保重身體。”
安王妃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努力壓下最終的皿腥氣,直視小李氏,嚴厲的目光幾乎叫小李氏不敢與她相接。
“世子……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安王妃的心裡,還殘留着對兒子的最後一絲希冀。
小李氏的身體伏得更低了。
安王妃再也忍不住,嘴角處留下一絲皿痕,往後就倒,被身後的鳳離一把扶住。
“祖母!”鳳妍驚叫,整個人都戰戰發抖。
鳳離來不及說什麼,先抱起了安王妃,對着一用而上的侍女們冷靜吩咐,“去請太醫!再打一盆溫水來!”
大步将安王妃送到了裡面的床上。
侍女們慘白着臉色快步出去,請太醫的,打水的,倒茶的,雖慌張,卻還有條不紊。
有侍女急匆匆捧着水盆折返回來,鳳離親手将布巾擰幹,覆在了安王妃的額頭上。
安王妃不過是一時的怒火攻心。片刻之後,這口氣緩了過來,人也就清醒了。
“……阿離,去尋你祖父回來。還有你……世子。”安王妃氣息依舊不勻,想多說什麼,卻覺得眼前發黑,似有霧氣缭繞。索性閉上了眼睛,擺擺手叫鳳離立刻去找安王。
鳳離見她臉色雖不好,一雙眼睛裡卻是怒意十足,知道她此時正在盛怒之際,不好違拗王妃意思,溫言道,“祖母好生躺着,莫要再動氣。”
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安王妃的回答。
他目光中依舊帶着如小時候一般的依戀,安王妃因小李氏而起的滿腔怒意頓時消了大半,微微颔首,“祖母省得,你先去尋了王爺回來。”
她現在唯一的疑惑就是,廣陽郡主和安國公夫人到底知不知道實情。
然而不管是否知情,馮家這事,沒完!
鳳離點頭,“我這就去。”
轉身出了裡間。
外邊,小李氏依舊跪在地上,昔日裡如花般嬌美的臉上愈發慘然。
她哆哆嗦嗦的,不停地往裡張望,實在是害怕極了。她如今看似風光,身為王府的世子妃,又有一子二女傍身,丈夫寵愛,幼子聰慧。從侯府中一個二房的庶女,有了如今的地位,外人看來是完滿極了,該說一聲上輩子修了福報。可這内裡如何,隻有她自己知道。
荥陽侯府這兩三年來,可以說是流年不利了。從女眷放利子錢,到家生子仗勢欺人,都被人彈劾過,不過這算不得什麼太大的過錯,畢竟,可着京城裡看去,哪個勳貴人家裡沒幾個仗着主子權勢橫行霸道的呢?放利子錢,也不會有哪家女眷沒腦子親自去做,自然可以找兩個替死鬼推出去。
隻是,她父親,如今的荥陽侯,卻還陷在了構陷長兄謀奪爵位的泥沼中,被人直接告上了大理寺去。
雖沒有被人拿到證據,可侯府裡大房二房因此撕破了臉。就連老夫人出面彈壓,那個已癱在床上多年的大伯父,也不肯出面替她父親辯白。
小李氏有心以自己世子妃的身份為父親做主,奈何,她自己如今也已經是朝不保夕了。
她的親表侄女,正當青春年少的胡家女,憑着年輕嬌美的臉,故意做出的清高,将她的丈夫魂兒都要勾走了!
胡家曾經仗着胡姨娘受寵于荥陽侯,打着侯府的名号在外行事無狀,甚至逼死了人命。被人告到了衙門後,胡家男丁俱都獲罪,流放千裡。女眷們凄惶極了,連個安身的屋子都沒有。可就是那麼巧,她那位表侄女,大雪天裡暈倒在她丈夫的馬車前。
如今胡家女眷,都住在丈夫賃下的一處三進宅子裡,雖沒了從前呼奴使婢的好日子,卻也樣樣都不缺。誰的銀子供着她們?
内裡種種,小李氏咬碎了牙,也不願意再多想。她實在是惡心的夠嗆呀!
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呢?
小李氏無數次地想質問丈夫,卻又不敢。她有今日,所憑借的無非就是丈夫寵愛。娘家已經亂了,指望不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失了丈夫的心。
所以小李氏隻能一邊惡心着自己,一邊挂着賢良柔順的笑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還要為了丈夫為胡家女眷的安排感激一番。
這會兒,小李氏才算體會到了當年堂姐看到她和還是姐夫的丈夫滾在一起時候的心情——不,她還不如堂姐。至少當時堂姐哪怕是挺着肚子,還劈手給了他們幾個正反的大耳光,罵了一聲賤人。
她連發火都不敢。
“阿離,阿離,母妃怎麼樣了?”見到鳳離走出來,小李氏撲了過去,昂着頭哀聲問道,“我,我…跟我沒關系呀!”
她絲毫沒有愧疚之心,而是急着撇清關系。
鳳離腳步不停,甚至都沒有低頭看一眼小李氏。
“娘,你起來吧!”鳳妍看着鳳離走出去的背影,雪白的牙齒咬住了塗了厚厚一層嫣紅口脂的嘴唇,走過去扶起了小李氏,憤憤道,“大哥未免太過分了!仗着祖母偏心他,連母親都不放在眼裡!”
甚至,就連父親的話,鳳離也從來都不聽的!
偏偏這樣一個眼裡沒有父母的人,竟還有那樣多的人說他是如玉的君子?
“總有一天,叫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鳳妍話未說完,已經被小李氏捂住了嘴。
“我的姑娘,眼下可是說這個的時候!”小李氏慌張地四下裡看了看,在千竹園裡說鳳離的不好,叫裡頭的王妃知道了,不得更氣?真要是将王妃氣出個好歹來,她也就不用活了!
正在慌亂間,就見安王,安王世子都匆匆進來,鳳離走在後面。
小李氏這才想起,今日安王父子就在府中,定是聽到了消息趕來的,壓根兒就不用鳳離出去特意尋人。
“父王……”小李氏低眉順眼地給安王請安。
安王哼了一聲,同樣腳步不停,往裡邊去了。
小李氏尚未反應過來,突然間臉上就着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哎呀一聲,就往旁邊摔了過去,倒下的時候,正将腰撞在了紅木椅子上頭,鑽心的疼痛。
她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顫抖着擡頭,就見安王世子正滿臉怒容,喝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叫母親氣成了這樣?”
他剛要出門的時候,就有人跑來告訴他王妃娘娘被世子妃氣厥了過去。就算再寵愛小李氏,安王世子也還算有些孝心的。當下就趕了過來,來不及去看王妃,先劈頭給了小李氏一個耳光。
這還是小李氏頭一次被丈夫如此對待。
腰間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更難過的是當着鳳離的面,她挨了打!
透過淚水,小李氏仿佛看到了鳳離帶着嘲諷的笑眼。
“我何曾做了什麼呢?”小李氏淚眼朦胧地看着丈夫,強忍疼痛哽咽道,“母妃命人将我叫來,不過問了幾句話,人就暈了過去。世子怪我我不敢辯駁,都是我的錯。”
若放在從前,她這樣的委屈求全,定會叫安王世子動容。不過此時的小李氏,早就不是十幾年前那個看上去無憂天真的少女了。保養再好,她的臉上也已經能夠看見歲月的痕迹。多年同床共枕下來,本來就不是什麼專情之人的安王世子,不說厭棄了小李氏,起碼已是不覺的新鮮了。
安王世子絲毫沒有理會妻子,大步往裡邊走去。
小李氏咬住了嘴唇。
猶豫一下,還是領着鳳妍跟了進去。
裡邊,安王妃正半靠在床頭,身後倚着隻長長的引枕,已經梳洗了一回的鳳嬌半坐半跪在腳踏上,眼睛紅腫得幾乎隻剩了一條縫。安王妃看上去臉色依舊有些不好。臉上已經被侍女仔細擦拭過,倒是看不出唇角的皿迹了。
隻是,這剛強了大半輩子的人,突然之間整個人都仿佛沒了精神氣兒,更叫人心驚。
安王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頭一張椅子上,皺眉看着侍女們圍着王妃忙碌。
“母妃心裡覺得如何?”安王世子與父親不同,見王妃醒了,先松了口氣,“李氏無狀,沖撞了母妃。兒子教訓她,還求母妃保重自己身體,勿要與她一般見識。”
說着,轉頭看向怯生生站在屏風旁的小李氏,喝道,“還不過來,給母妃賠罪!”
安王妃冷笑,“我擎受不起。”
小李氏聽了這個猛地跪倒在地,掩面泣道,“母妃如此說,兒媳真是罪該萬死了!”
“隻怕你舍不得去死!”安王妃咬牙一字一頓。
安王眉間皺的更深了。
他了解妻子,雖然說王妃強勢,但絕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她看不慣小李氏,最多是不許她到跟前來礙眼,也不許她插手鳳離的事情。能叫她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是真的被小李氏氣得狠了。
到底,小李氏做了什麼呢?
安王妃已經不打算再跟小李氏多說什麼了,隻轉頭看着丈夫,沉聲道:“鳳嬌丫頭,不能再回馮家。叫她和離歸家吧。”
“什麼!”
安王尚未反應過來,小李氏已經失聲驚叫起來,“母妃,不可以啊!”
“母妃,這是為何?”安王世子顯然也沒有想到,還很是俊美的臉上露出疑惑,“鳳嬌她怎麼了?”
“怎麼了?”安王妃呵呵了一聲,已經稍顯松弛的眼皮擡了起來,看着這些年一直讓自己失望的兒子,“你居然問我怎麼了?畜生!”
被罵了個狗皿淋頭的安王世子覺得自己簡直比六月飛雪還要冤枉了。
“母妃這是何意啊?”
好端端地,張嘴就叫鳳嬌和離。這,這話到底從何說起嘛!
看他神色,不像是知道姑爺斷袖的樣子。安王妃略一思索,目光就落在了瑟縮了一下的小李氏身上,忍不住笑了。
看來,小李氏的心,是真的養大了。
她覺得,自己有了兒子,就真的站穩了腳跟,能在王府裡邊為所欲為了麼?
“祖母……”鳳嬌仰着頭,看向安王妃的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她,真的能和離嗎?
和前朝相比,大鳳朝對女子已經不似那麼嚴苛。寡婦可以再嫁,成親了也可和離。隻是,和離終究傷人聲名,尤其對女子,更是會有不少的風言風語。她是王府縣主,宗室貴女,馮家也是勳貴人家,廣陽郡主更是出了名的不講道理。若是她真的和離,隻怕兩家就要結下了仇。
安王妃垂眸,看着這個從小與她都不算太親近的孫女,心裡頗有些五味陳雜。
若是她從前肯對鳳嬌的親事多上上心,這孩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可憐境地。
那會兒,小李氏與她提起鳳嬌親事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來着?
“不必多想。我隻問你,你是願意和離,還是願意繼續在馮家?”
安王妃不去理會小李氏,也不管兒子正在着急地轉圈,隻沉聲對鳳嬌道,“你是我安王府的嫡出姑娘,我不問你别的。你若是願意在馮家,我也會替你撐腰,叫馮家人從此不敢再随意拿捏你。隻是從此以後,你過得是好是壞,權看你自己。若是願意和離,今日起便不用再回去。廣陽再如何,咱們安王府也不是能夠叫人随意欺辱的。”
“我,我願意……”鳳嬌早就受夠了在馮家的日子。太婆婆一味偏心,又仗着郡主身份,處處給她難堪,甚至越過了婆婆,叫了她随時在跟前去立規矩。婆婆呢,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說出的話來與小家門戶裡出來的刁鑽婦人一般無二,刀子似的尖酸。還有個整日裡跟在太婆婆身邊,陰陽怪氣的表姑娘……安國公府裡,簡直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她剛要說出願意和離的話來,冷不防的身後一陣大力傳來,卻是被小李氏狠狠地推了一把,身子往前一栽,險些磕到了頭。
“李氏,你做什麼!”安王妃大怒。
小李氏趴在了床前,死死抓住鳳嬌的衣裳,哭道:“母妃,我知道您不喜歡阿嬌,隻是她也是您的孫女啊,您怎麼能叫她和離呢?這,是害了她呀!”
“和離的女子,得招來多少的閑言碎語?往後阿嬌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嗎?您這是毀了她一輩子呀!”
安王妃怒極反笑。
“我害了她一輩子?”她指着小李氏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将女兒嫁給一個斷袖,隻為自己結了個好親家沾沾自喜,卻由着大丫頭在夫家苦熬,你反倒說我害了她?”
“什麼?斷袖?”
安王父子兩個同時驚問。
尤其是安王世子。鳳嬌出生的時候,正是他與小李氏意洽情濃的時候。對這個女兒,他也是真心疼愛過的。那會兒小李氏說為鳳嬌看定了一門親事,實打實的門當戶對,他還覺得不錯來着——王府的孫女,配郡主的嫡孫,不是正好?
“母妃,您說,阿嬌的姑爺,是斷袖?”安王世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安王妃也不多說廢話,叫鳳嬌親自來說。
鳳嬌知道此時若不說開了,隻怕往後自己才是真的沒有了退路。當下忍着恥辱,将與安王妃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末了流着淚,低聲道,“我與母親說的時候,她隻叫我忍着。若不是實在忍不下去了,我也不敢來打擾祖母。”
說罷,跪直了身子磕下頭去,額頭貼着地面,泣道,“孫女不孝,叫祖母因我動怒了。”
啪的一聲,安王的大手就拍在了桌子上,“廣陽可恨,竟敢騙婚!”
算起來他與廣陽郡主還是堂姐弟,可這姐弟就是這麼做的?先前弄個外孫女死乞白賴要扒着嫁他孫子,叫京城裡很是流傳了一陣子癡心女遇見冷心郎的流言。現下竟還拿了個斷袖的孫子,娶了他的孫女?
安王曆經兩位帝王了,身上聖寵不衰,就是因他看着粗犷,實則心裡有數。隻是這心裡頭有數的人,就難免會多思多慮多想。
廣陽郡主為斷袖孫娶鳳嬌,莫不是在報複他當年沒有應允另一樁親事?
“呵呵,和離?她那孫子也配!”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