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妍向來是個掐尖搶上,又有些尖酸的性子。身為幼女,被安王世子和小李氏夫妻兩個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的捧着長大的。平日裡欺負庶出的姐妹也就算了,就連親姐姐鳳嬌,也從來不放在她的眼睛裡。蓋因她也影影焯焯地聽乳母提起過,鳳嬌出生的月份有些個不大對,因此在外行走被許多人背地裡看不上。
鳳妍也就看不上姐姐了,隻覺得自己才是父母跟前的第一人。
此時卻聽小李氏說,給鳳嬌尋了門比靖國公還要強出一座山的親事,漂亮中帶了些鋒芒的眼睛裡就閃過了一絲不甘。比國公府還強出山的,還能有什麼門第?
她咬着嘴唇。
她與鳳嬌是宗室女,親王府郡王府中的少年那都是堂兄弟,絕不可能。有爵位的人家之中,國公府第已經是最高。那麼……
鳳妍用自己并不大聰明的腦袋想了想,京城裡面能叫她母親看中,門第又高出靖國公府的,無非就是那幾位長公主或是公主府中的了。
她嫉妒地看着鳳嬌,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母親可真是疼愛姐姐呢。”
小李氏愛憐地将鳳妍摟在懷裡,“你們姐弟三個,生來就流着尊貴的皿。你們的親事,我都看在眼裡,早有了打算。”
這三個孩子就是她的命。雖說她頂着世子妃的名頭兒,可王府裡的人都知道,王妃娘娘并不喜歡她。既不叫她教養前頭世子妃留下的鳳離,也不肯将王府中饋交給她,隻叫她管着自己住的這個小院子裡的事情。
放眼整個兒京城,哪家王府的世子妃做的像她這樣的憋屈?
小李氏覺得,她的婆婆安王妃,之所以從來都看不起自己,還是因為自己的出身。當初,她隻是出身于侯府二房,還是個庶女,這樣的出身,在婆婆看來,是卑賤的,不夠高貴,沒資格做安王世子妃。
婆婆的眼裡,隻有從小就作為侯府嫡女被教養的堂姐而已。
出身她沒法子改,那她就要把自己的兒女都捧起來,叫他們嫁娶最好的人家兒,叫王府中,誰也不能再小看自己!
她給鳳嬌選中的,是大公主的幼子,皇帝陛下的親外孫。
大公主雖是皇帝長女,但同先帝那些彪悍的公主相比,那簡直是溫婉到了極點,為人也十分低調。她下降東平侯薛甯,膝下共有三子。小李氏看中的,便是大公主最小的兒子薛凊了。
“如何?”小李氏對自己的眼光感到十分的滿意,嬌媚的臉上頗有些得色,“論起來,薛三公子也是你們的表兄。這表兄妹做親,親上加親呢。”
按說,鳳嬌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尚未及笄。隻是小李氏早早就看中了薛家,生怕下手晚了薛凊别人捷足先登了。
她甚至能夠肯定,隻要她提出這個人來,便是公婆兩個,也沒的挑剔的。
“什麼!”鳳嬌已經驚呼了出來。就連方才還在嫉妒姐姐的鳳妍,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小李氏嗔怪道:“喊什麼?你一個姑娘,得穩重些才好。親事這樣的話,哪裡是你聽的呢。”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吓的,鳳嬌柔弱的身子都發了抖,顫聲道:“母親莫非不知道,薛三他……他身子骨不好?”
大公主生薛三的時候,正趕上有個丫鬟在東平侯跟前作妖,因此動了氣,以至于薛凊早産。後來雖說那個丫鬟被杖斃了,然薛凊的身子卻從小就病弱,要不是有個公主做親娘,拿着皇宮裡頭的内藥房當自家的,薛凊能不能長大還是個另說。
饒是這樣,薛凊那身子骨兒,也比一般的閨閣少女還要弱上幾分,風吹吹就能倒了。如這樣的春日裡,誰家的公子不是輕衫了?薛凊八成還得穿着小毛兒的衣裳呢。因為病弱,都快到了弱冠之年,薛凊也沒有說親。
鳳嬌隻覺得自己都要站不穩了,她的親娘,竟想要她嫁給個病秧子?
見她如此情形,小李氏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拉着鳳嬌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慢條斯理地笑着勸她,“甭聽外人胡說八道的。真要是不好,能長到如今的歲數?陛下的親外孫,打出生就封了輕車都尉呢。雖是限制,也能看出那是被陛下疼愛的晚輩了。不比沈四強?他雖也是國公府出身,将來分了家,就落在了旁支兒,哪裡比得上薛家實惠?”
她絮絮叨叨的,滿嘴裡誇贊着東平侯府如何富貴,大公主如何溫和慈愛。鳳嬌聽在耳朵裡,隻覺得滿心都要苦出黃蓮了。她知道姐弟三個人裡,要說誰最不得父母心意,那就是她了。可她也從來沒想過,母親要把她許給個說不定哪天就會病死的人,還要口口聲聲地是為了她好。
“東平侯世子的妻子,父親不過是個三品的官兒,出身有限。到時候你若是進了門,隻憑你的出身,壓下兩個妯娌并不難。”再有安王府扶持,日後能夠由薛凊奪了爵位也說不定。小李氏每每想到這個,隻覺得這門親事千好萬好的。
“不!”鳳嬌骨子裡就有些個桀骜,“我就是絞了頭發出家去,也不嫁個病秧子!”
說完,掩面哭着跑了。
“你……你看看,你看看她!”小李氏氣得倒仰,指着鳳嬌的背影對鳳妍說道,“你姐姐,就是這麼個不懂事的性子!”
鳳妍此時頗有些幸災樂禍了。東平侯府雖然好,奈何薛凊自己不成啊,她原先見過一次,病歪歪的,一副命不久長的模樣。鳳嬌要是真的嫁給了他,隻怕就是個守活寡的命了。她扶了扶飛仙髻上插着的紅寶石步搖,動作和自得的神色,與小李氏方才一般無二,“不是我說,娘你為姐姐找也算是盡了心了。她還不領情呢,我看啊,她是想着巴結鳳離呢。”
小李氏的臉沉了下來。
與乖巧聽話的鳳妍相比,大女兒簡直就是個冤家。年紀越大,越是心裡頭親近鳳離那個小雜種讨好王妃。叫她隻能心裡頭恨得咬牙切齒,臉上還得做出欣慰狀,來說一聲兄妹情深的。
當然,這所謂的兄妹情深,也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鳳離,從來也沒有理會過鳳嬌。
“真是前世修來的冤孽啊!”小李氏捂着心口,靠在椅子上,描畫得細細彎彎的秀眉眉心微蹙,周身說不清的柔弱風情。心裡頭卻在仔細盤算着,鳳嬌與東平侯府的親事,要怎麼樣才能促成。
她的諸多小動作瞞不過安王妃。聽說了鳳嬌哭着從小李氏院子跑了出去,就算并不如何關心鳳嬌,到底也是自己孫女,且鳳嬌不像鳳妍那般無腦,平日裡也很是孝順,肯聽話。王妃便叫人去問了一下,隻聽了小李氏的打算,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大公主看着是個面團兒似的人,其實是精明得很。薛凊那身子,她當娘的又不是不知道。蓋因前頭有高僧給薛凊批命,說是過了二十歲,便無恙了。
先時薛凊雖弱,卻并無性命之憂。隻是去年秋天起,着了涼後竟有些個一病不起了。大公主滿京城裡扒拉着閨秀,想為兒子結親沖喜。
這沖喜也有講究啊。公主的兒子,女方自然不能從街上随便尋個平民家的丫頭。可真若是頂級的勳貴人家,誰家閨女是大風刮來的給個眼瞅着就要不行的人去?那不是浪費麼?
大公主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也并未從高門勳貴的嫡出女孩兒中來尋——否則,她去哪家公侯府邸提親,不得叫人着惱?
過年的時候宮裡家宴,大公主還發愁地與安王妃說呢,想着從哪個四五品文官家裡尋個文文靜靜的正經嫡女來,薛凊喜歡那種書香女孩兒。
安王妃也覺得不錯。隻是又想着,哪怕是門第稍微低些,真正疼愛孩子的人家,哪個舍得叫孩子去給人沖喜?就算大公主看中了誰,倚強做親,成親後小兩口能過好日子麼?
況且人家的女孩兒,做什麼要無辜去做沖喜的那個?
誰成想一轉身,自家這個兒媳婦倒是動了心。
揉着眉頭,隻覺得身心都疲憊得很。
“來人。”
有心腹的侍女無聲無息地走到了身前躬身。
安王妃就淡淡地說道,“去與世子妃說,我自年後就身上發沉,精神愈發短了。前兒出城去上香,大師說我犯了沖,要有人虔心念佛方能消了這沖。想來想去的,隻有世子妃最合适。叫她收拾收拾,往後園子裡的小佛堂去念經給我消災吧。”
“是。”
小李氏還正自覺滿心籌謀地與鳳妍說起如何能夠與大公主做成親家的美夢,就聽見了說是安王妃叫她去小佛堂念經,登時就傻眼了。
憑什麼呀?
當婆婆的犯了沖,就要她去念經消災?這什麼道理呢?
“我……”
傳話的侍女低眉順眼地,“王妃娘娘說,若是世子妃問起為什麼,隻請世子妃想一想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呢?小李氏隻覺得渾身發冷,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近來都老實得很,除了為胡姨娘的娘家奔波外,也就是籌劃着鳳嬌的親事了啊。前者,她都沒有敢和丈夫說。後者,隻在自己的院子裡說過了,還不過幾盞茶的功夫,就被王妃知道了麼?
她這院子裡,什麼時候這麼透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