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好嬷嬷,您就告訴了我吧!”阿琇雙手抱着陳嬷嬷,嬌聲央求着。
溫氏生母早逝,是乳母陳嬷嬷将她一手帶大的。二人之間,名為主仆,實則與親母女無異。
從賞花宴回來後,溫氏看起來是一切正常,但阿琇多了解溫氏啊,自然能看出她心情其實不佳。
和初一揣度了一回,倆人都覺得溫氏之所以如此,肯定是與陵陽縣主那位儀賓有關。不過這裡頭到底有什麼樣的陳年往事,誰也沒敢去問溫氏。于是阿琇就想到了陳嬷嬷。
溫氏的事情,問陳嬷嬷準沒錯。
陳嬷嬷無奈,“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姑娘和哥兒都這麼大了……”
“哎呀嬷嬷,娘都悶悶不樂好幾天了。”阿琇用頭蹭了蹭陳嬷嬷的肩膀,“您不告訴我也成,您去哄哄娘啊。”
她扒着陳嬷嬷的肩膀小小聲地說着自己的擔心,“萬一我爹爹看出來,那就不好啦。”
“姑娘怎麼這樣說?”陳嬷嬷驚訝,不過随後便歎了口氣。“你母親的過往,國公爺都是清楚的。”
阿琇頓時瞪大眼睛,“我爹知道?”
據她猜測,溫氏跟那位羅儀賓之間,肯定有過一段什麼。
多半是感情糾葛,說不定還是刻骨銘心,且後來溫氏被辜負的那種。
不然,以溫氏的身份,也不大可能最後嫁給靖國公做繼室。
不過這樣的經曆,難道不該瞞着麼?
看她這般,陳嬷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眼前這個小姑娘,伶俐極了,卻又純良溫善,眼睛裡都是對自己帶大的姑娘的憂心。
就算不是親生的,這麼多年下來,陳嬷嬷也得摸着良心說一句,溫氏與阿琇,比許多的親母女還要親近。
“姑娘有些憨了。”撫摸着阿琇鬓邊的碎發,陳嬷嬷輕聲道,“不但國公爺是知道的,便是老夫人,也同樣清楚。”
“那……”阿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羅舟是老侯爺的故交之子,家道敗落後往邊城投奔了老侯爺,與你母親從小一起長大。”
阿琇點點頭,原來是青梅竹馬。
她大概能猜到些後邊的故事了。
果然,陳嬷嬷講述的,與她的猜想八、九不離十。
與女兒年紀相仿,相伴長大,又是故人之子,對于溫氏與羅舟之間慢慢産生的情愫,溫老侯爺是樂見其成的。
“那後來,他們怎麼分開了?”
阿琇追問。
提起這個,陳嬷嬷白胖胖的臉上沒了和善,咬牙切齒地低聲道,“還不是那姓羅的負心?那年老侯爺命他進京辦事,不知道怎麼的,就與那位什麼縣主勾搭上了。原本說好了兩三個月便回邊城,結果……呵呵,你母親在邊城等來的,就是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阿琇:“……”
“從進京,到成親,不過短短數月的功夫?”
這連走個大婚的流程,都夠緊吧的呀。
“可不是麼。”陳嬷嬷冷笑,“功名富貴面前,十幾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麼呢?”
“陵陽縣主好歹也是榮安公主之後,榮安驸馬唯一的皿脈吧?她的婚事,就那麼容易被敲定了?”
阿琇總是覺得不對勁。就是普通人家要為女兒相看女婿,也多是要打聽一番,多方考較,免得誤了女兒終身。像陵陽縣主的身份,莫非她父親就半點不在意,直接就把女兒嫁了?
還是說,當年羅舟魅力太大,能令榮安驸馬和陵陽縣主都一見傾心?
努力回憶了一下羅舟的形貌,雖人到中年,卻也還是長身玉立,面白微須,眉清目朗。
阿琇暗暗點了點頭,若隻看容貌,羅舟倒也算是有這個本事。
“如何能不快呢?”陳嬷嬷呵呵兩聲,冷笑不已,“羅舟進京的時候,正巧就碰上了那位縣主遇險。英雄救美,美人兒覺得該以身相許,便求了陛下賜婚。”
阿琇:“……”
“莫非羅儀賓就沒說,自己在邊城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話一出口,阿琇就後悔了。
那會兒羅舟若是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屬,又怎麼會有如今這事兒呢。
“聖旨已下,他說與不說,又有什麼關系呢?就隻是可憐了我的姑娘。”
陳嬷嬷此時口中的姑娘,自然就是指溫氏了。
想到當年溫氏被羅舟辜負後,很是消沉了一段時候。也正是因這個,顧老太太為兒子求娶,溫氏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老侯爺心有愧疚,總覺得在此事上對不住女兒,大半家産做了嫁妝。
說完了往事,陳嬷嬷吐出了一口氣,覺得心中松快了許多。
然後,正色對阿琇說道,“這些,姑娘可不能叫旁人知道。”
“嬷嬷,我看起來是那樣的傻人麼?”
陳嬷嬷搖頭,“姑娘自然不傻,隻是有時候太容易相信人啦。”
阿琇抱住陳嬷嬷的脖子,“嬷嬷!”
看着阿琇白嫩的小臉窩在自己身上,陳嬷嬷就好像看到了許多年前的溫氏。
“當年,太太也和如今的姑娘一樣,是個活潑潑的小女孩兒。”邊城比之京城民風更加開化些,哪怕是侯府的千金,也并沒有那些條條框框拘束着。老侯爺的掌上明珠,自是更加恣意。
“隻是經曆了那件事後,她便有些消沉。慢慢的,才成了如今穩重的國公夫人。”
愛憐地撫摸着阿琇的頭發,陳嬷嬷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旁人都贊她端莊賢惠,隻我卻心疼。”
溫氏匆匆嫁入國公府,多少是有些逃避和賭氣的意思。再加上她進府數年未有身孕,陳嬷嬷那會兒是着實為溫氏擔心。幸而,顧老太太和靖國公,都不是那種狹隘之人。
陳嬷嬷如今想着,也不禁要再說一句,或許,這便是命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靖國公再粗疏的性子,也還是能發覺出枕邊人的不對勁的。
阿琇膩在陳嬷嬷身邊打聽陳年舊事的時候,溫氏正站在窗前修剪着石榴盆景。
休沐在家的靖國公膩在她的身邊,不時地給遞把剪刀或是插兩句嘴之類的。
“你今兒這是怎麼了?”
溫氏轉過頭看丈夫,靖國公的性子,對這些花兒啊草的從來沒有興趣。與其讓他看這些,還不如送他兩條魚。
況且,丈夫臉上這是什麼表情?
靖國公本是個方正威嚴的硬朗長相,可是不知為何,此時溫氏竟在他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忐忑不安和委屈來。
溫氏覺得自己渾身山下都有些不自在了。她丈夫,靖國公大人,真不适合做出這種姿态來。人家婀娜柔軟的小姑娘如此,能叫人心生憐惜。換了個大老爺們兒,還是蓄起了胡子的……
放下了剪刀走到圓桌旁,靖國公便默默地遞上了一塊濕帕子。
溫氏頓了一下,接過來擦了擦手,心裡卻越發疑惑了。
丈夫骨子裡就不是這樣小意體貼的性子哪。
他這是受了什麼刺激麼?
溫氏隻在心裡盤算了一回,幾個孩子,出了門。
子的兩個日子過得都不錯,阿珎夫妻和睦,膝下有子,萬事滿足。阿珠身在北境,前些日子有信過來,也并沒有聽說與姑爺有什麼不睦之處啊。
七姑娘八姑娘将要出閣,兩個未來的姑爺人品家世都沒得挑,阿琇活蹦亂跳的,初一老老實實也沒再跑了。
還有什麼叫他煩惱的?
從成親到如今十幾年了,溫氏還真是頭一次看到丈夫這個樣子。
“到底是怎麼了?”喊丫鬟送了熱茶進來,溫氏親自端給了靖國公一杯,坐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可是衙門裡的事情?就算我不懂,說出來好歹給你開解開解?”
見靖國公還是沒言語,溫氏轉了轉眼睛,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試探着問,“要不,是你在外頭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靖國公手裡的茶沒端穩,淋淋漓漓地灑了一身。
“看你……急什麼?”溫氏忙起來,替他擦着衣服上的水漬,又叫丫鬟拿來了幹淨衣裳抖開了,“先換衣裳!”
“不換!”靖國公愈發覺得難過。
做了這麼多年夫妻,敢情自己就給妻子留下了這麼個好色的印象?
溫氏被丈夫一句硬邦邦的話搞得沒頭沒腦的,臉上有些茫然。
靖國公反倒自己先洩了一口氣。
擺擺手讓拿着衣裳的丫鬟出去了,将溫氏按坐在貴妃榻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了。
半晌,靖國公才輕聲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他們……他回京了?”
溫氏一怔,随後便反應了過來,丈夫嘴裡的“他”,說的約莫就是羅舟了。
不等她說話,靖國公便解釋,“他們春天裡回來的,我是怕你多想,也就沒告訴你。那天聽初一随口說了一句……在長公主的别院裡,碰見了一位羅儀賓。我……”
眼見溫氏定定地看着自己,靖國公忙又找補,“你别多心,我是,我不是……嗐,我就是覺得,與其告訴了你叫你煩惱,還不如瞞着……”
聽他說話都有些淩亂了卻還在解釋,溫氏隻覺得哭笑不得。
“敢情你早就知道?”
靖國公低了頭,抓住了溫氏的手,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