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她匆匆換套衣裙,去往廂房。
程先生正守在榻前,“小姐。”
她起身一禮,帶着感激,“多虧檸霜及時出手相救,否則她的命怕是要止于今日了。”
程先生看眼睜着眼睛發呆的程娘子,無奈的歎口氣。
林清婉,“我既救了她,自然不會讓她輕易死去。”
她看向臉色蠟黃,神色恍惚的程娘子,“先生,你們先回吧,我想跟她單獨聊聊。”
程先生福福身,又囑咐程娘子,“若非小姐屢屢出手相救,你怕是早死那畜生手裡了。”
“小姐于你有救命之恩。”
程娘子眼珠轉動,看眼林清婉,依舊不言語。
程先生歎口氣,轉身走出去。
林清婉拉把椅子坐下來,看着她的五官,半晌後道,“你年輕時,應也是個美人吧。”
程娘子微怔,似乎沒想到林清婉會突然說這個。
“你的五官,很精緻,就是皮膚太過粗糙,加之風吹日曬,生活艱苦,顯的有些蒼老。”
程娘子伸手撫上臉頰,眉頭微蹙。
林清婉又道,“聽先生說,你那黑心肝的夫婿,是又尋了位知心人,這才把你掃地出門。”
“那位女子,你可曾見過?長的漂亮嗎?”
林清婉問的随意,程娘子眼中卻迸出厲色,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近乎扭曲。
“一個整日吊着眉梢,附庸風雅的賤人而已,九流瓦舍出身,違背倫常,由妾擡妻,一對狗男女。”
“憑她,也配與我相比。”
這是她自來到錦繡閣開口說的最多的一次話,雖是罵人的,但有了幾分生氣。
林清婉,“若她當真那麼不堪,那你的黑心夫婿為何會因為她而休棄你?”
“因為他是個畜生。”程娘子近乎厲吼,她撐着身子坐起身,“他貪圖我母家金銀田鋪,這才诓騙我嫁予他,後來又掌握我手中全部嫁妝莊子後,将我休棄。”
“他就是個下三濫,惡心至極的無恥之徒,和那個賤女人沆瀣一氣。”
林清婉點點頭,“所以,一開始就是你自己眼瞎,還搭上了母家全部家财,給他人做了嫁衣。”
“末了,竟還連性命都保不住,任他們搓圓捏扁?”
“你父母親沒在你夢裡罵過你嗎,還有你姐姐,不責怪你蠢嗎?”
程娘子眼睛瞪大,氣的兇口起伏不定,卻無言以對。
“那女人也許出身低賤,也許真如你所言,她隻會一些獻媚逢迎的伎倆,但…你輸給她,卻是事實。”
“至少如今,她即便站在你面前,你除卻口頭的幾句謾罵,什麼都做不了,還得被她按着頭,匍匐在地向她跪拜。”
“你那狼心狗肺的前夫婿看到這樣的你,指不定還會慶幸,他掃你出門是多麼理智的決定。”
“他們你侬我侬,高高在上,你就是他們踩在腳下的蝼蟻,說不定他還覺得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巴不得你早早去死。”
林清婉幽幽站起身,笑對上程娘子那雙目呲欲裂的眼睛。
“你連死都不怕,卻怕活着,究竟是心如死灰,還是不敢面對自己曾經的眼瞎?”
“你母家的家财,是你與你父親嘔心瀝皿,用心經營的吧,如今卻換做金銀銅器,珠寶金钗,穿在那女人身上,供她錦衣玉食,鐘鼓馔玉。”
“你還要被他們三天兩頭的毆打,你就不怕你家祖宗氣活過來,尋你算賬?”
“閉嘴,不要再說了!”程娘子一聲怒喝,抱住腦袋。
林清婉退後一步,聲音淡淡,“你流落至此,的确可憐,可就是聽過太過,旁人可憐你之言,你才會越發頹靡,覺得天道不公,命運多舛,從不面對事實。”
“事實就是,如今的你,與那女人并肩而立,一個錦衣華服,風光無限,一個乞讨度日,如暮年老朽,你處處比她不上。”
“你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拿着你的錢财,糟蹋着你的命,養着别的女人,轉頭唾棄着你,還要笑你蠢貨。”
程娘子緊抓着身下衾被,骨瘦如柴的手青筋暴起,面色黑沉沉的,陰森可怖,猶如地獄門前的鬼魅。
林清婉,“你姐姐是我的先生,但我們的交情,還沒好到會費時費力,救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地步。”
“我救你,是有私心在的。”
林清婉話音頓住,程娘子緩緩擡眼,陰鸷的瞧着她。
“你想讓我做什麼?幫你斂财?”
林清婉直接點頭,“對,我的确是這個心思,但若你不答應,喜歡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我自然也不會強求。”
“或許我還會大發慈悲,等你被那二人打死時,給你備一口薄棺,畢竟…你着實太過可憐、可悲。”
“隻是可憐你那姐姐,妹妹被打死,家财落在仇人手中享樂,不知該有多痛苦煎熬。”
程娘子人怔住,滿是褶皺的臉上布滿恨意,怒目圓睜,兇口起伏到有些緩不上來氣。
“我給你一日時間考慮,若你答應,往後便留在我身邊,若不答應,明天晚上,我就派人送你回貧民區等死。”
林清婉話落不在停留,直接轉身離去。
忙活一日,她着實累的不行,應對程娘子已是強撐。
程娘子坐在床上,情緒不穩,很是暴躁,比起這幾日的死氣沉沉,天壤之别。
程先生走進屋,便感覺到了她的不尋常,雖滿是怒火,卻不再半死不活。
“小姐她……”
她剛開口,程娘子便豁然笑了。
“怪不得你那主子心儀于她,拿捏人心的本事的确了得。”
程先生面色舒緩,露出久違笑意,“小姐拿捏住你的心了?”
“當時小主子說要幫你救出孩子時,你也不過是情緒有幾分波動,像今日這般起伏不定,可是這幾年來頭一遭。”
程娘子盤腿坐直身子,語氣堅定,“那些田鋪,是父親經營數年的心皿,如何能落入那對狗男女手中,他們拿我程家的金銀紙醉金迷,卻還要取我性命。”
“我程錦繡馳騁商賈,精明能幹,怎會輸給一個勾欄瓦舍的賣唱女,那我程家祖宗怕都要被氣的死不瞑目了。”
“我要拿回我們的家财,我一定要那對狗男女付出代價。”
她雖瘦弱,瞧上去病骨支離,可這會兒卻是渾身布滿活力,眼中滿是鬥志。
“姐姐,你回禀你家主子吧,我願意待在王家。”
有淮陽王府為身後依仗,又跟着這般聰慧的主子,她何愁報不了仇。
程先生心下松緩,“成,我這就給主子去信,你好生歇息吧。”
程娘子點點頭,屋中燭火熄滅,她罕見的睡了這幾年來最為安穩的一夜。
……
許是累的厲害,林清婉沾到床便睡了過去,一夜到天明。
清晨,檸襄擺上飯,将一碟桃酥糕放置林清婉眼前,“這是昨日小姐讓人送回來的,奴婢溫了溫,您嘗嘗味道如何。”
林清婉捏起桃酥糕輕咬一口,由衷贊道,“還不錯。”
比起上次馬車中的味道還要好些,甚至與江南的芙蓉糕點鋪相比也不遑多讓。
“小姐心情很好?”檸襄見她唇角溢着淺笑,吃的開懷,笑問道。
林清婉:“有好吃的,心情自然不錯。”
檸襄,“那是因為吃的心情不錯,還是因為送吃的人,才心情不錯?”
林清婉手一頓,擡頭倪眼小丫鬟,“旁邊待着去,這幾日長膽子了,竟敢調侃你家小姐了。”
“再胡言亂語,當心我擰紅你的嘴。”
檸襄吐吐舌頭,讪笑着給她盛粥。
“小姐,再過兩日便是沈家宴會,咱們是不是該挑挑禮物了。”
林清婉放下湯勺,有些愁緒。
前些日子與大舅母打過招呼,禮物本是已經定下的,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又加之昨日看了她笑話,隻怕再想李氏給她備禮,怕是有些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