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于蔣煜而言,這個夏天仿佛過得異常慢。
别墅依舊空空蕩蕩隻他一人,他捏着燃到半路的煙站在陽台,院子裡的樹枝繁葉茂,幾根沒能及時修剪的樹枝,越過欄杆朝他伸出了手。
一陣夾雜着白天餘熱的夏風吹過,綠葉被翻過霧面,像個發黴的粉撲子似的,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時不時刮落幾片到陽台上。
等風停了,蔣煜蹲下撿起一片葉子。
溫熱的葉片油光發亮,生命力蓬勃的碧綠色在涼薄的月光下活了,它們在蔣煜微微擺動的手裡凝集成一條月白色的小河,沿着四分五裂的葉脈流淌滴落。
蔣煜呼出一口煙氣,濕漉漉的輕霧沉重地拂過葉片,繼而消散不見,貌似一片匆匆路過的烏雲。
蟬鳴進入生命中最後的呐喊,一聲高過一聲,蔣煜聽着心t煩。
他點點指間帶着一條長長灰色狐尾的煙,煙灰在空中打着卷一路傾瀉,斷了尾的煙露出從炭火中烤出的紅薯芯。
蔣煜将煙摁上葉片,葉片嘶叫出無辜的控訴聲,被燙出一顆圓滿的空心月亮。
他松開手,凋落的葉片燃着星星點點倚靠在欄杆間隙,與懸挂在天上那顆殘缺卻飽滿的月亮面面相觑。
那天他們走了。
蔣煜坐到沙發上,懷裡抱着周喜彌抱過的抱枕。
手感說不上好,他不滿地揉捏幾下,但沒有把它嫌棄地抛到一邊。
有總比沒有的好。
誰讓周喜彌是個自私怪,把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都拿走了,隻留給他一個醜不拉幾,觸感糟糕的抱枕。
那天也是。
她拉着許昀走的幹淨利索,隻留給他一個沒有回頭的背影,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留給他。
蔣煜現在還記得,那天的周喜彌有多生氣。
他們的吻實際上很短暫。
不到兩秒鐘,不應該連接的吻就被趕來的許昀打斷了。
但好像又很長。
綿密熟悉的觸感在他懊悔的情緒裡無限延長,他沉溺其中,以至于沒能拉着再一次從他懷裡逃出去的周喜彌。
周喜彌再無片刻前的笑意盈盈,她雙眼通紅,眼淚流了一臉。
他知道那一顆顆滑下來的水鑽是溫熱的,帶着點幾分玻璃割裂後的刺痛感。
他全都知道。
在他被一股強有力的力量拉開前,他的睫毛有挂上幾滴,眨眼間融入他濕潤的黑白眼球,靜悄悄地與他融為一體。
周喜彌啜泣出聲,唇瓣微微顫動,唇瓣上一抹粘稠的殘陽随之波動,他的眼神凝在她嘴唇。
這是他留下的。
這是他留在周喜彌身體裡面的。
蔣煜笑了。
他們沒有做更加過分的事,但這足夠他腦神經成功達到興奮的臨界點。
他們像聖誕節交換禮物的小朋友,在衆目睽睽下交換精心準備好的禮物,兩根被拆開的系帶飄落時纏繞在一起,絲線的拉扯産生連接,躺在地上糾纏不清。
他們當着許昀的面在對方身體裡打上了隐秘的專屬烙印。
這比當着許昀面上床來得還要刺激。
蔣煜摸了摸破皮的嘴唇,看着許昀更加挑釁地笑笑。
“哇哦~”
葉淑在他們身後好事地挑眉,高高舉起手機錄像,絲毫不在意會不會被他像小時候那般教訓一頓。
再然後。
蔣煜便被氣瘋了的許昀推倒在地,還沒好完全的後腦勺又一次與大地親密接觸。
幸運的是酒店老闆有錢,在走廊上鋪上了精緻柔厚的地毯,他毫發無傷,甚至想要個鵝絨枕頭好好躺躺。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周喜彌跟他一起。
但是現在的周喜彌不願意。
坐在他身上,高高舉起拳頭的許昀也不同意。
許昀是真的失控了,眼神裡那股瘋勁比起那晚的他還要過猶而不及。
一向清秀,時時刻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臉,因為惱怒,現在每寸皮膚都布滿了難掩的恨意。
不得不說,有點難看。
蔣煜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那晚的自己。
那晚的他是不是也是這副可怖的表情。
蔣煜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怪那晚過後,周喜彌那麼害怕他。
原來是因為自己像個廢物揮舞着拳頭的慫樣讓她親眼目睹了。
她不是真正的不愛他。
隻是被吓到了。
蔣煜晃動着腦袋,半掀開眼皮,欣賞着許昀氣急敗壞的模樣,很想叫周喜彌過來一起欣賞。
看看吧。
許昀也是男人,是和他一樣會動手打人,用拳頭洩憤的蠢男人。
從始至終,恐怖的人一直不止他一個,丢臉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所以。
她該害怕的,也不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