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詩熒看看手上的印子,又看看江夫人,笑意并未收斂,卻帶了幾分瘆人:“不是母親一直說,就愛看我這種天真爛漫,不拘一格的樣子嗎?不是您讓我不要将那些世俗的條條框框看在眼裡嗎?怎麼如今反倒說我沒規矩呢?”
不等江夫人回答,江詩熒又道:“哦,我想起來了,母親在面對别府夫人時可不是這麼說的,隻說我性子倔,難以管教,是不是啊母親?”
江夫人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故意養歪江詩熒,還在外敗壞她的名聲:“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江詩熒也不與她争辯:“沒關系,這事先擱下不談。我說了,今日是來與母親慶賀的。秋霜,把杯子撿起來,給夫人斟酒。”
秋霜依言行事,将酒杯重新斟滿,作勢要遞給江夫人。
江詩熒道:“母親,請用吧。”
江夫人欲要故技重施,卻被江詩熒死死按住手,道:“母親手不穩,那就讓我這個做女兒的,來幫幫母親。”
說完,她看向秋霜:“秋霜,服侍夫人飲酒。”
秋霜此刻,已經沒有了回頭路,隻能聽從江詩熒的命令。她将酒杯往江夫人唇邊推去,江夫人緊抿雙唇,酒液從杯中流出來,滑過她的下巴,然後滴落在她的衣服上,滲入其中。
“江詩熒,我是你的嫡母!”
“是呀!”江詩熒點點頭:“所以我來給母親盡孝了啊!您看看,弟弟和三妹妹,可都不像我這樣孝順。這麼高興的日子,我心裡還惦記着母親,要跟母親一起過。t”
江夫人早就從素雪那裡得知,江敬被她打了一頓正在養傷,現在聽她還敢提起江敬,心裡又氣又恨。
又聽江詩熒繼續道:“就連宮裡的大姐姐,也隻是遞了封信出來呢。”
江夫人敏銳地抓住她話裡的重點:“慧妃遞了信回來?信呢?”
她剛被禁足時就讓人遞了信給慧妃,這麼些日子都沒有回音,隻以為是信沒從府裡送出去。
否則慧妃不可能不回,那是她的親生女兒,不可能看她就這樣被關在佛堂裡。沒成想,是慧妃的回信被江詩熒攔住了。
“信啊,信在我這裡呢,我替母親保管着呢。”江詩熒覺得自己可真是個貼心人。
“把信給我。”江夫人伸出手,手心朝上。
“母親手都不穩了,如何能拿信呢?萬一不小心給撕壞了,那可就不好了。”
江夫人知道,江詩熒這哪裡是說她可能把信撕壞,分明是在威脅自己。
壓下心裡的氣,江夫人道:“我的手穩得很,不會撕壞,二丫頭,你把信給我,我就當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江詩熒卻是不看她,示意秋霜又斟了一杯酒,酒杯被舉到江夫人身前,道:“母親說自己手穩,怎麼會連酒杯都拿不住?我不信,除非母親證明給我看。”
明擺着的,江詩熒不是想看她飲酒,隻是想借此羞辱她,但江夫人此時不得不低下頭。
她接過酒杯,一口飲盡:“可以了吧。”
本以為江詩熒會見好就收,卻不料她皺眉:“母親這樣牛飲,如何能細細品味這酒中的滋味呢?這可是父親和新姨娘的喜酒,豈不是辜負了父親和新姨娘的一番心意?”
江夫人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她口中的新姨娘,重要的是先把慧妃的信拿到。
江詩熒又讓秋霜斟了一杯酒給她,她接過,如江詩熒所希望的,緩緩飲下。
“好喝嗎?”
“好喝。”
“母親高興嗎?”
“高興。”咬牙切齒的那種。
“那我就放心了。”
江詩熒戲耍了她一番,終于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江夫人欲伸手接過,卻見她把手高高揚起。”
“你什麼意思?”江夫人問。
“母親别急。信呢,我肯定是會給母親的。我呀,就是想勸母親,在看信之前,一定要平心靜氣。”
“為什麼?”
江詩熒笑了起來:“還不是怕母親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說着,她把信放到江夫人手裡。
雖然知道她十有八九看過信的内容,但江夫人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拆開,開始趕客:“你還有事?”
江詩熒也不氣,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擾母親了,母親可一定要在這佛堂裡,好好修養,用心祈禱,畢竟這也是慧妃娘娘所期望的呢。”
江夫人不信,但并不想與她多說,隻是道:“你走吧。”
江詩熒緩步走到門前,然後忽然回身,“咯咯”笑了起來。
笑聲在空蕩蕩的小佛堂裡響起,再配上小佛堂裡陰暗的燭光,那張美若天仙的臉無端端變得瘆人起來,像是從地獄歸來複仇的惡鬼。
這一瞬間,江夫人恍惚以為自己眼前之人不是江詩熒,而是另一個人。
那人的名字幾乎已經到了嘴邊,差點脫口而出,被她生生忍住。
江詩熒将她的表情變化通通收入眼底,在推門而出之前,冷下聲音道:“對了,母親。那位新姨娘,是官府記過檔的良妾。若是母親出了什麼事,良妾可是能被扶正的。”
然後又對江夫人身後的秋霜道:“秋霜,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替我照顧好母親。”
江夫人明明知道江詩熒不能明目張膽地對她做什麼,便是她想要做什麼,秋霜也不一定有那個膽子。
但是此刻,江夫人覺得有無邊無盡的寒意,從她的心底而起,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
從小佛堂出來,就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整個江府似乎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秋雨默默行了一禮,跟在江詩熒身後。
她沒問江詩熒,為什麼秋霜沒跟着出來,既然秋霜本來就是夫人的人,那現在物歸原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晚春的風帶了些微的涼意,輕輕拂過江詩熒的面龐,一縷發絲蹭過鼻尖,有些癢。
“什麼是時辰了?”江詩熒問。
秋雨答道:“酉時末了。”
江詩熒唇角勾了起來:“再過一會兒,這府裡就要熱鬧起來了。”
江詩熒身後的小佛堂裡,看着門被緩緩關上,江夫人轉過身,“啪”地一聲把秋霜扇倒在地上。
“好你個背主的奴才!”江夫人惡狠狠地盯着她:“我看你是一家子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秋霜爬跪到江夫人腳邊,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夫人饒命,奴婢都是被迫的!”
“啪”——又是一巴掌。
“你是不是以為,那個賤丫頭成了縣主,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别忘了,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裡拿着呢。”江夫人剛剛積壓在心裡的怒火,統統都發洩在了秋霜身上。
秋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夫人容禀,奴婢并沒有背叛您,縣主剛剛那樣說,就是為了讓您懷疑奴婢啊!”
江夫人當然知道江詩熒是故意的,但剛剛秋霜對她的折辱也是真真切切。
從下巴上灑落的酒早已浸入她的衣衫,濕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仿佛在提醒她,自己剛才有多麼屈辱。
越想越恨,江夫人一腳踹在秋霜的肩膀上:“你這個賤婢,你忘了自己剛剛都做了什麼嗎?”
秋霜被她踹倒在地,哭喊道:“夫人,奴婢都是為了您啊!奴婢剛剛若是不那樣做,奴婢一條賤命,沒了也就沒了。可您今日之辱,要怎麼報複回來呢?”
看江夫人似乎有些意動,秋霜繼續道:“奴婢是想要再次取信于縣主,才能更好的幫您,把她徹底踩進泥裡啊。您想想,奴婢便是豁出去不要一家子的性命了,又怎麼敢相信縣主,能真的饒過奴婢呢?”
秋霜心裡暗恨,可憐自己命比紙薄,縣主要拿捏她,夫人也要拿捏她,誰都能要了她的命,而她隻能在夾縫裡為自己找到一絲生的希望。
若是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