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從回屋開始便倒在床上沉睡,她睡得極沉,連他為她查看後腰傷口,擦洗身子,更換衣物,都沒醒來。
她從下午一直睡到現在,還沒有清醒的迹象。
他安靜的守在床邊,大手覆上她的額,果然,淋了雨,發燒了。
他嘴角無奈牽開,讓莫雨去一趟宋神醫家拿退燒的藥回來,要宋神醫親自煎。
莫雨應了一聲,去了。
燕珩讓月落和疏星先下去休息,不用再等,夜裡有他照看。
月落放心的行了個禮,笑道,“辛苦姑爺了,若姑娘還不舒服,姑爺一定要叫醒奴婢。”
燕珩搖搖頭,吩咐完,又等到莫雨的藥,他才回轉進房,将房門關上。
屋子裡置辦的是一張簡單的架子床,厚厚的青色簾帳内,睡着的小姑娘看起來更加顯小,巴掌大的小臉,半埋在枕頭裡,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拓上兩道漂亮好看的陰影,臉頰燒得紅彤彤的,嫣紅如美玉,又似三月春桃,皮薄多汁,仿佛咬一口便能溢出水來。
隻是睡夢中的她并不安寐,時而蹙起眉頭,時而低聲呓語,後來竟緩緩流下淚來。
他看得心口發疼,換了條帕子,将她抱在懷裡。
她瑟縮了一下,身體微微發抖,小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哭着說,“不要……不要……”
他眉頭緊鎖,不知小姑娘夢見了些什麼,看模樣不是什麼好夢,心髒也随着她的淚水揪成一團。
“昭昭。”
“醒醒,起來喝藥。”
深陷噩夢的渾噩女子隻将雙眸輕輕掀開了一條縫,秀眉微蹙,睜着一雙迷茫的杏眼。
燕珩見湯藥根本喂不進去,索性含在嘴裡,一口一口渡進她唇中。
傅嘉魚感受到一陣窒息的難受,喉嚨好似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又疼又癢。
她徹底睜開眼,捂住兇口激動的咳了一陣,将藥汁吐了大半。
咳完,盯着濕潤的被褥,她才清醒過來,側過頭,恍惚朦胧的視線遲鈍的落在身邊男人臉上。
“徐公子。”她聲音嘶啞,帶着一絲沉悶。
燕珩長眉深斂,眸光沉黑,大手握住她單薄纖細的手臂,将她拉回來,“你身子弱,怎麼想不開去淋雨?”
無論遇到什麼,糟踐自己是最不理智的行為,除了真正愛自己的人,沒有人會憐惜你的痛苦,他們隻會旁若無人的嘲笑譏諷,将你的痛當做一出荒唐又可悲的好戲。
傅嘉魚神情呆滞的靠在男人懷裡,想掙紮,卻沒力氣。
不是她想淋雨,隻是心裡痛苦,身子也跟着呆若木偶,不聽使喚。
她是經曆過死亡的人,噩夢裡死了一次又一次,那種絕望和無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後來她從噩夢裡清醒過來,決意退婚,改變命運。
除了衛國公府的厚顔無恥,一切都很順利。
她曾驕傲的以為,自己當真改變了些什麼。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這一切在話本女主面前根本不算什麼,江畔月表面溫柔善良,内心狠毒,可大部分角色還是會喜歡她,圍着她轉。
就連,徐公子……怕是也不能免俗。
那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的配角,注定了為主角做襯托,做再多的努力,還有意義麼?
她難受的點,便是這個。
無法改變命運,也許,根本也改變不了結局……
她不但會死在李祐手裡,甚至可能還會眼睜睜的看着徐公子,慢慢向女主靠近。
一想到這兒,她越發心痛,像被人用鈍刀子割肉一般,劃拉着,不給一個痛快,無盡折磨。
“就知道你不會好好喝藥,所以我讓莫雨多準備了些。”燕珩淡笑一聲,脾氣溫和,語氣卻很強勢,“來,再喝點兒。”
傅嘉魚搖了搖頭,從他懷裡掙紮着起身,頭疼欲裂,難受得要命。
她坐在床邊,與他泾渭分明。
她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些什麼,可很多事,她自己也無法控制。
見她身子病恹恹的,卻沒說話,燕珩默了一下,放下藥碗,專注的凝着她泛紅的眼睛,良久,主動開口,“在今日之前,我并不識得那外室,直到今日,我才發現她是江畔月。”
傅嘉魚錯愕的揚起蒼白的小臉,看向他烏黑的桃花眸,有些迷茫。
燕珩薄唇微抿,又道,“昭昭可知,她曾是太子太傅江大人家的嫡女?”
傅嘉魚眼底清明了幾分,點點頭,想到什麼,又飛快搖頭,“現在才知道。”
她懵懂的模樣,甚是可愛。
燕珩輕笑一聲,循循道,“當年徐皇後涉嫌巫蠱一案,江太傅是第一個站出來替徐皇後說話的,因而被天子落了罪。當夜江太傅便被摘了官帽直接關進大牢,天子一道聖旨,連夜命人抄了江家,沒過幾日,江家天翻地覆,江氏一族男女老少流放的流放,被殺的被殺,女子悉數被關入诏獄,江畔月,便是那時從天之驕女落難成了階下囚。”
傅嘉魚認真聽着,這時才想起眼前之人并非常人,乃是廢太子的伴讀。
他若與廢太子交好,自然也識得江畔月。
隻是話本中并未有伴讀這個角色,她也想不起徐公子與江畔月到底有沒有什麼關系,但江畔月是廢太子的未婚妻,想必與徐公子隻是簡單的相識而已。
她突然有些尴尬,臉頰臊得發紅,“然後呢。”
燕珩本不想讓她牽涉太多,如今話已說到這般田地,索性直接坦然道,“殿下與她曾是禦賜的未婚夫妻,江氏又因徐家而獲罪,遭受了這些無妄t之災,所以這些年殿下很愧疚,即便自己身陷囹圄,也一直在想辦法救她,找了這麼些年,一直沒有頭緒,若非今日……我發現她,殿下隻怕還要費盡心力。”
這些都是傅嘉魚知道的,她靜靜的聽着。
燕珩笑道,“她少年時經常出入宮闱,與我和殿下關系都還不錯,今日我看見她的臉,才知道她就是殿下要找的人,所以才多看了她幾眼。”
他頓了頓,指腹落在她額角,替她拂去那抹細汗,眼裡多了一絲玩味兒,“所以,昭昭是為此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