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器材室裡,許星的意識已經逐漸渙散,眼看着就要再次沉入黑暗,卻突然聽見溫峋的聲音。
她以為是幻聽,心想,她果然是要死了,連幻聽都出現了。
但當他再次開口時,她又覺得不是幻聽。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熟悉,也許是太想他,許星忍不住哭出來。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抱着拐杖“砰砰”砸門。
他說他能聽到,他和别人不一樣,他能聽到她發出的求救聲。
所以,她信他。
或許是覺得拐杖砸門的聲音太小,她趴在地上四處摸索,摸到一根從廢舊置物架上掉下來的鋁制管。
她用盡了全力用鋁制管敲擊拐杖,比起砸門的悶聲,更響亮,更清脆。
遠處。
溫峋已經從廣播室下來,站在教學樓,操場,食堂,宿舍樓交彙的空地。
沉下心,緊抿雙唇,閉着眼睛,屏息凝神。
他收斂了身上所有的氣息,一動不動站着。好似整個人都融進了風裡。
餘晏和趙麗蓉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如果不是眼睜睜看着溫峋站在原地,他們都要以為他好像從來不存在。
他太安靜了,安靜得沒有一絲活氣,安靜得和空氣融為一體。
失去視覺之後,聽覺被無限放大。
溫峋聽見遠方的風呼嘯的聲音,聽見風過林梢,樹葉沙沙作響,知了蟬鳴不斷,宿舍樓有女生在讨論這個明星那個明星,男生在讨論哪個籃球明星更厲害,差點打起來。
可惜就是沒聽見他想聽見的聲音。
他擰着眉,真想把那群耽誤他找人的王八蛋活剮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讓自己更沉入空氣,終于,風中傳來很輕很微弱的“锵——锵”聲。
隔兩秒敲一下,很規律。
溫峋猛地睜開眼睛,那種令人戰栗的肅殺之氣立馬浮現。
他轉身,拔腿往教學樓後面跑,速度快得隻留下虛影。
等餘晏反應過來時,他早就沒影了。
校長正好在教學樓後面的花園裡找人,一個人影從他面前蹿過去,他愣了一下,還以為見了鬼。
直到那個身影在靠近垃圾池的方向停下,他才回過神來,那是溫峋。
離得近了,那陣“锵锵”便越發清晰。
男人目光沉冷,落在距離垃圾池三十米開外的廢棄器材室上。
器材室和垃圾池之間用了鐵網隔開,學校擴建後,器材室搬到了前坪,後面的自然被廢棄。
平日裡,有鐵網攔着,學生一般不會過去。
鐵網有一道門,上面挂着鎖,大鎖鏽迹斑斑。
校長氣喘籲籲跑到他身邊:“溫教官,那邊是廢棄的器材室,荒廢好多年了。這地方門一鎖,沒學生會過去。”
他抹了把腦門的汗,“許星就更不可能了,沒人開門不說,t她去那兒幹嘛啊?”
溫峋沒理會,大步上前走到鐵門前,打着手電,照了一下鎖芯——鎖芯有被剮蹭過的痕迹。
他緊抿雙唇,蹲下身子。目光如刀般掃過草坪,最後在沙地上發現一個小小的,圓圓的凹陷。
随即猛地松了口氣——那是許星拐杖的痕迹。
他站直,後退兩步,一個助跑踩在鐵網上,身體向上用力,輕輕松松翻越近三米高的圍欄。
落地後,校長聽見他冰冷似鐵的聲音:“讓人把門打開!”
校長不敢耽擱,趕緊聯系門衛過來開鎖。連帶着,剛才那一大片無頭蒼蠅似的尋人大軍,全都往這邊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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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不知道自己敲了多少下,她的頭很暈,很痛,整個人像是被人按在水槽裡,意識模糊不清。
在那要命的眩暈感中,她隻能抓住其中一絲清明。
——溫峋在找她,溫峋能聽得見她,她不能放棄。
每當要暈過去時,她就咬一下自己的舌頭,痛感能讓她清醒幾分。
她不知道咬了多少次,嘴裡已經嘗到皿腥味。
鹹腥的皿被她咽下,緩解喉嚨的幹燥,恍惚間她看見了賀翎。
她正微笑着,像無數個平常的午後,輕輕叫她的名字:“星星。”
敲擊的動作停下,許星眼眸半睜,愣愣地看着前方,輕聲叫:“媽媽。”
“媽媽……”她鼻尖一酸,眼淚順着臉頰流下,“媽,我好想你……”
賀翎朝她伸出手:“媽媽也很想你,過來,媽媽抱抱。”
許星伸出雙臂,就在她快碰到賀翎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砰砰砸門的聲音。
鎖鍊被砸得嘩啦作響,最後“咔哒”一聲,套在鎖鍊上的大鎖被砸開,身後厚重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清冷的月光切進漆黑的器材室,如同雪白的鹽粒,鋪了一地。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朦胧的視線裡是男人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許星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眼角劃過的眼淚淌過鼻梁,流進另一隻眼裡。
她愣愣地看着溫峋,終于笑出來。
溫峋整顆心髒都被人捏緊了,有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狠狠撞擊他的心髒,将他整個心撞得稀爛。
眼前的女孩渾身灰撲撲的,眼眶發紅,臉色蒼白,頭發散亂地黏在臉頰脖頸上,唇瓣不知道破了幾個口子,滿是鮮皿。
溫峋嗓子發澀發疼,他強迫自己将所有感官全部屏蔽,大步上前,将躺在地上的女孩小心翼翼抱起。
将她抱在懷裡的一瞬,他才感受到她身上滾燙得不同尋常的溫度。
許星軟軟地摟着他的脖頸,頭靠在他肩上,眼睑淺淺阖上。
他身上味道,好熟悉,熟悉得讓人心安。
溫峋抱着她的手臂收緊,發澀的嗓音輕聲哄她:“乖,别怕,峋哥馬上送你去醫院。”
許星淺淺地呼出一口氣,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溫峋不敢耽擱,抱着她疾步如飛。
他人都快走到鐵網處,門衛才将鐵鎖打開。
盛夏夜裡,男人裹着一身寒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站在門口的人全都退避三舍,不敢惹了這尊閻羅王。一臉呆滞地看着他懷裡已經暈過去的許星,大氣不敢出。
楊萍萍一見溫峋抱着許星出來,便腿腳一軟,如果不是趙麗蓉在一旁扶着,差點跌坐在地上。
她哭叫着上前:“星星!我的星星啊,這是怎麼了?”她又氣又心疼,涕淚橫流,不顧形象地大喊,“是誰!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幹的!一個小女孩都欺負,還是不是人!”
溫峋漆黑幽冷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下颌線緊繃着,咬緊了後槽牙。
他垂眸看向小老太太,冷聲:“阿婆,我先送許星去醫院,等安頓好她我再回來慢、慢、算、賬!”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分量十足,仿佛帶了刀,一刀刀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