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看見他漆黑瞳孔裡的震顫,像是剛經曆了一場地震,所有被他堅固守着的房屋頃刻間瓦解,湮滅,化作粉末,揚起又落下。
她看見漫天喧嚣在他眼裡炸開,看他着震驚後又想躲避的眼神,看他泥足深陷,想求救卻發不出聲音的無助。
看見他喉結滾動,神情難掩落寞和恐懼:“星星,别鬧……”
溫峋閉了閉眼,呼吸有些重,眉心都蹙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我沒辦法……”他沒辦法去面對他們,也不敢去面對他們。
許星上前,抱住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小手輕拍他的背。
“溫峋,我問你一個問題。”她嗓音軟軟的,擁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溫峋環着她,悶悶地“嗯”了一聲。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孩子也像你一樣成了一名優秀的特種兵,用生命去保護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用滿腔熱皿去保護這個國家和站在他身後的我們,作為他的母親,我會很驕傲,你呢?”
溫峋一愣,瞳孔微微收縮。
“可是他的個人信息意外洩露,作為父母的我們被尋仇,在被殺害的那一刻,你會恨他嗎?會指責他不該去做這個選擇嗎?”
“因為我們的死亡,他一直活在自責和愧疚當中,每個夜晚都會因為噩夢而睡不好。你會怪他曾經選擇這條路嗎?”
“因為這些傷害,他放縱自己,放棄夢想,得過且過,把死亡當歸宿,甚至把喜歡的人推開,你會心疼他還會責備他?”
溫峋呼吸滞住,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都是呆滞的。
唯獨抱着許星的手臂不斷收緊,好像抱住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電視屏幕裡,主持人正在倒計時,舊曆馬上就要過去,新年即将到來。
窗外不停盛放的煙花,奪目而絢爛。
绮麗的光透過窗戶落到房間裡,落進女孩溫柔明媚的大眼睛裡。
電視裡,主持人說:“三!二!一!新年快樂!”
整片天空都是t煙火的顔色。
“溫峋,我愛你,他們也愛你。”
溫峋呼吸驟然止住,抱着她的手臂在顫抖,手背上,青色皿管凸起,好似要掙脫皮膚的束縛。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具震撼力的話,如炸彈一般在他兇腔炸開,炸開在他心間淤堵多年的污泥,泥土的腥味順着裂縫飄散而出。
“我……”剛開口才發現聲音艱澀得不行。
許星并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大概會想,還好他不在家,不用面對危險。”
“我希望他不要因為我們的死亡責怪自己,因為他做的一直都是對的事。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我的消息永遠對他封鎖,這樣,他就能好好的生活,不會難過不會傷心了。”
她拍着溫峋的後背,溫柔地說,“隻是可能會有一點可惜,因為沒辦法當他的避風港,陪他走得更遠了。因為以後的人生都需要他自己面對,所以會很心疼。”
溫峋咬着牙,漆黑雙眸緊緊閉着,睫毛已經染了濕意,整個人猶如一張拉滿的弓,似乎在下一瞬就能崩裂。
電視裡主持人在說新年祝福,窗戶外是盛放的煙花和孩童嬉戲的聲音。
所有人都在迎接新年的到來,她站在岸邊,将她的溫峋從沼澤裡用力拉起來。
她要洗淨他為自己加注的污泥,她要他在新年這一天重新活過來。
“程淮哥說,你總是能在瞄準鏡裡看到他們,所以開不了槍。可是,溫峋哥哥,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他們在心疼你,所以用那種形式出現,想讓你放下執念,好好生活。”
她說,“因為,這不是你的錯啊。”
有溫熱的液體滴進她的脖頸,接觸皮膚的瞬間變得溫涼。
她牽起一個軟軟的笑,掌心輕撫他的後腦,他發質偏硬,短發有點紮手。
“你在莫遠開了一槍,你在非洲追擊盜獵者,你再也看不見他們,是因為他們知道你已經能夠好好生活了。你有了軟肋,有了盔甲,不會再放任自己沉淪。所以他們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你看,這麼多年,他們不是在責備你,他們沒有生你的氣,沒有不原諒你。他們隻是心疼你,這麼不愛惜自己。”
溫峋覺得他會死在這個晚上,死在她溫柔的話語和開解裡。
即便她說得這一切都是為了哄他高興,他也願意當那個被人哄着的傻子。
因為他實在太需要這麼一個可以喘息的縫隙了。
不知過了過久,楊萍萍都回到卧室裡躺下,窗外煙花漸止,小孩的嬉鬧聲變得微弱。
緊緊抱着她靠在她肩上的男人才終于放松一點力氣,她才得以小小喘口氣。
他抱得太緊,差點勒斷她的肋骨。
長長的一陣呼氣後,她的側頸落下一個溫熱的吻。
她知道,他這是緩過來了,于是用頭蹭了蹭他。
“這麼多年不見,叔叔阿姨一定很想你。所以,明天我們一起回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溫峋點頭,嗓音有些啞,依舊澀澀的:“好……”
他大概沒有辦法在很短的時間内消化完她給出的龐大的,和他認知完全相反的結論,所以遲遲不肯松開她。
總感覺如果他放手,那這點好不容易攥住的光就會離他遠去,他會重新墜入黑色泥沼。
于是他不斷親吻她的耳廓和側頸,以尋求一種漂浮在半空中的真實感。
“乖,讓我再抱抱。”他啞着嗓子,聲音艱澀,克制又脆弱。
“好,”女孩語調軟軟的,帶着笑意,“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你就算把我拐到603,抱一整晚都沒問題。”
她也環住他的脖頸,緊緊擁着他,給這個不斷自責,否定自己的男人帶去無盡的安全感。
溫峋輕笑一聲,長長出了一口氣,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大過年的,不知分寸,會被外婆打死的。”
許星:“沒關系,我會擋在你面前,外婆要打的話,先打我吧。”
他沒忍住笑出聲來,兇腔傳來輕微顫動。
他懷裡的姑娘啊,怎麼這麼可愛?
“寶貝,新年快樂。”他親了親她,嗓音低啞,帶着無盡的寵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