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西陌統帥的營帳中鑼鼓喧天的鬧了一夜。
天蒙蒙亮起來,遠處有已經起來了紅色的光暈。
宋珈安睜着眼睛,無法入睡,這已經是她被端堯擄走的第三日,京都心在如何,沈叙那邊戰報如何,她一概不知。
門前響起陣陣“簌簌”聲,宋珈安頭皮一麻,忙從榻上爬起來,警覺的望向營帳口。
“誰!”宋珈安緊緊盯着門口,她敢保證,門外的絕對不是端堯,畢竟若是端堯,怕是還未見人,就已經聽到聲音了。
現在在西陌帳中,若不是端堯,對她來說就算不得好事。
“小聲點!若是被發現,你我都會有麻煩的!”一低啞的聲音傳來。
宋珈安對這個聲音很是熟悉,端堯身邊的人,好像叫一赢。
一赢一把掀開簾子,利索的鑽進營帳中。
宋珈安滿臉戒備的盯着他,“你來做什麼?端堯讓你來的?”
一赢眉頭一蹙,似在不滿她的多嘴。
“走!現在跟我走!”一赢一把拽過宋珈安的手,就要往營帳外離開。
宋珈安一把扯開他的手,一想到眼前這人差點殺了宋知行,宋珈安對他就沒什麼好臉色,“跟你走?跟你去哪?這莫不是你與端堯設下的圈套?”
一赢瞥了她一眼,“我要送你到對面去,你跟不跟我走?”
對面?
宋珈安瞪大了眼睛,對面就是大景士兵的陣營,沈叙就在那裡!
她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瘋了?你要救我?”
一赢似有些不耐煩,打斷她的話道:“總之你就說想不想跟我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不然,你隻有死路一條!”
宋珈安不禁躊躇起來,可這人畢竟是端堯身邊的,之前在慶王府的暗道裡,端堯的人對他有多忠心耿耿她是見過的,過後她還與宋知行說過,端堯這人慣會收買人心,那些人尚且如此,更遑論是眼前這個跟着端堯出生入死的?端堯去京都,身邊隻帶了一赢這一個親信,可見端堯有多信任他。
自己對端堯出言不遜的時候,一赢對端堯的維護也不像是假的,如此說來,他為何要背叛端堯來救自己?
可是若是不走……宋珈安有預感,自己似乎真的會死在這裡。
“你為什麼要救我?”宋珈安道。
一赢歎口氣,目光望向前方,道:“我不是為了救你,是為了救我的心上人,我這樣說,你能相信我了麼?趁現在天還未亮,趕緊跟我走,若是天亮了,一切都晚t了。”
宋珈安一怔,他本以為一赢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一心隻放在服從端堯的命令上,沒想到,他竟也有心上人。
難不成是哥哥與沈叙捉了他的心上人威脅他?
宋珈安信了大半,若是幹等着,前方就隻剩下死路,還不如信他一回!
宋珈安深吸口氣:“我跟你走!”
一赢似是想到什麼,他眉頭一蹙,道:“你現在這樣不行。”
宋珈安低頭瞧了瞧自己道:“哪裡不行?”
“那裡都不行。”一赢搖頭道。
他轉頭在營帳裡翻找着什麼,将一個黑色包袱丢給宋珈安,道:“将這個穿上,衣服不要脫。”
宋珈安将手中的包袱打開,是一件黑色的布衣,做工粗糙,看上去像是普通士兵穿着的。
“快點兒,我在外面等你。”一赢擡腿朝外面走去。
營帳中很快就隻剩下宋珈安自己,她心快要跳出來了!連帶着指尖都在顫抖!
她從未想過能逃出端堯的手掌心,更是以這種方式。
“好了,你進來吧。”宋珈安啞聲道。
一赢進入營帳,宋珈安已經将那灰色布衣穿在身上,頭發也盡數盤起來,用頭盔遮住,可是她身形太過矮小,還是會被發現,所以隻能趁着夜色,趕緊送宋珈安離開。
“你就跟在我的身後,若是撞見誰,你無需說話。”一赢囑咐道。
宋珈安點點頭,二人悄咪咪的走出營帳。
“對了。”宋珈安似是想到什麼,問道:“端堯呢?”
端堯不會心大到将她捉回來,卻不安排人來盯着。
一赢瞥了她一眼:“這周圍的人已經被我打發走了,至于統帥……”
想起端堯滿身紅痕,媚眼如絲模樣,一赢就心熱。
他輕咳一聲:“統帥受累了,在歇息,在不抓緊,他怕是就要醒了。”
宋珈安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哪裡不對,隻能悶着頭跟着一赢走去。
“将軍。”
宋珈安被吓的一哆嗦。
眼前醉醺醺的武将大步朝一赢走來,将手搭在一赢身上道:“将軍,怎麼沒陪着統帥啊?留統帥一人在營帳裡?”
一赢眉頭微蹙,将武将的手打下,厲色道:“宮中禁酒,大軍當前,尤将軍如此,怕是說不通吧?”
“若不想我告訴統帥,現在就給我滾!”
提到端堯,尤凉心下一凉,忙幹笑兩聲:“都是同僚,你這是做什麼,我這就走,這就走。”
端堯軍紀嚴明,若是違反軍紀被他知道,怕是要拿他去喂蠱蟲了!
尤凉吓得趕緊離開,連一赢身後身後的宋珈安都不敢多看。
走遠幾步,尤凉啪嚓一聲摔倒在地上,他咒罵一聲:“得意什麼,不就是攀上了統帥麼,等統帥膩了,有你好受的。”
他的聲音完完整整的落入二人耳中。
宋珈安隻覺得有一道驚雷在自己耳邊響起——
在剛才尤凉将手搭在一赢肩膀上,漫不經心的調笑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勁!
如今若是她再看不出來,就是傻子!
方才一赢口中的心上人!不是旁人,就是端堯。
宋珈安想起在路上,端堯調笑的話,說他心裡已經有人了,說男兒身更加有味道……
那時候她隻當端堯信口開河,卻沒想到二人有這樣的關系。
一赢向後望去,與宋珈安四目相對,宋珈安滿眼就寫着兩個字“騙子”
“你說什麼放了我是為了你的心上人!你這個騙子!”
一赢腦殼疼,他打量了眼四周,發現沒人,這才一把攥住宋珈安的手,拉扯着她向前走,道:“别出聲,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釋,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
宋珈安心中有氣,可如今在西陌陣營,她也實在是不好發作。
這一路上有一赢真真是順利,可能是因為他與端堯這層關系,士兵們對端堯有多懼怕,對他也是同樣的!根本不敢往他身邊湊,更别說去瞧他身邊站着誰了。
宋珈安緊緊跟在他身旁,她也不知跟着一赢走了多久,彎彎繞繞,我算是将西陌軍營甩在身後。
“再往前一些,就是大景地界了,你身上可有什麼證明身份的東西。”
宋珈安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那是幾月前她與沈叙确定了合作關系,從景山回來,沈叙派人交給她的,見此玉佩,如見沈叙。
見宋珈安抿唇不語,一副不甚信任自己的模樣,一赢松了口氣,道:“看來是有。”
宋珈安望着前方朦胧的平雁城城門,她竟是不相信,一赢竟然真的!真的将她帶到這裡。
她輕咳一聲,道:“你方才說有話對我說,快說吧。”
一赢抿抿唇,眸色一深道:“方才我說的,我放了你是為了我的心上人,這我沒有騙你。”
宋珈安挑挑眉:“所以你的心上人是端堯?”
一赢神色微動,道:“沒錯。”
“可是你放了我,你回去他能放了你麼?就算你們……是這種關系,可是你壞了端堯的好事,想必他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宋珈安道。
一赢不在乎的一攤手:“我又不在意他會不會放過我。哪怕他殺了我,我也無怨,我隻盼着,他能活着就好。”
宋珈安抿抿唇,神色凝重:“所以你的意思是?”
一赢歎口氣道:“你可知道,為何統帥要派林蘇荷進宮,還要将你捉到這裡?”
“他想用林蘇荷殺了景元帝,想将你劫到這裡,當着沈叙的面殺了你。”
宋珈安心頭一震,瞬間矛塞頓開,這麼久的疑慮,盡數通明。
景元帝已經将兵符給了沈叙,就算殺了他,也不會對整個的大景有什麼影響,而自己,就算是端堯用自己做威脅,沈叙也不會将平雁城拱手相讓。
端堯做的事似乎沒有什麼價值,宋珈安現在明白了!她想到先前端堯所說的往事,他對西陌的恨!
他想要用自己的命與景元帝的命,激怒沈叙,與沈叙不死不休,讓大景與西陌不死不休。
端堯他已經不想活了,他想拉着整個西陌一起去死!
宋珈安一把攥住一赢的袖口,袖口一松,露出大片氤氲的痕迹。
宋珈安本想斥責一赢為何不阻止端堯,如今反被一赢脖頸上大片的紅痕燒的耳尖發燙。
她現在算是明白了一赢的話,‘統帥受累了’原來,受的是這個累!
“那你……那你為何不攔着他?”宋珈安低聲道。
一赢不免覺得好笑:“你覺得他真的會聽我的麼?”
“這些年他把持着西陌朝政,不願做西陌皇帝,就是他恨,恨西陌的所有,似乎做了西陌皇帝,他就恨那群讓他作嘔的人一樣,這些年他不挑起戰亂,将大批大批的西陌人丁送上下戰場,也是打的這份主意!”
宋珈安不解:“端堯說是西陌害了他全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赢閉上眼睛,道:“當年端家出事,是替先太子擋災,将犯上作亂的罪名按在了端家頭上。”
“然後呢?”
“然後西陌挨家挨戶都送上投名狀,要誅端家九族。”
宋珈安愣怔在原地!
在她看來,投名狀在是忠勇之臣最後的希望,可是沒想到,在西陌,卻是壓死端家的最後一顆稻草。
“然後端家全家二百多口,就被送到了西陌北疆,關在了一個巨大的地牢裡,沒有食物,沒有水,隻能靠四周家人的皿肉充饑,統帥的母親,在統帥面前,被人活活咬死,拿去充饑了。”
“就連統帥,也是吃了父兄的肉,才活了下來。整個端家,隻剩下他一個,他逃出北疆,隻一人,替整個端家翻了案。”
宋珈安覺得窒息!說不出的窒息!
她扼住咽喉!她不敢想,不敢想那親人在自己眼前被咬死,被吃,周圍都是家人聲嘶力竭的哭嚎!而自己隻能吃父親與兄長的肉,才能活下去的場面!
而這她根本不敢想的場面,可端堯就确确實實的經曆過!
宋珈安哽咽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景元帝那邊,我騙了統帥,怡妃并未得手,就被統帥滅口,所以現在景元帝活得好好的,你如今也回到大景。”一赢轉頭看向西陌陣營,低語道:“我這是為他尋一條生路。”
“若是有一日,統帥不在執着于挑起戰亂,安安分分的,能否讓沈叙不要趕盡殺絕。”
宋珈安沉默了,以往沈叙說,端堯是不死不休的人,他想要做那天下霸主,将大景與長陵也收入囊中。
如今看來,他并非如此,他隻是想将西陌一步一步帶上絕路。
可如今,宋珈安不能替沈叙答應,再說了,怕是沒有一赢所說的端堯放棄戰争的那天。
一赢似是看出宋珈安的心思,苦笑一聲道:“若是真的沒有辦法,到最後,統帥還是一如既往,那我也陪着他一塊兒死好了。”
“畢竟隻有統帥活着,我才活着。”
宋珈安無望的閉上眼睛,頭也不回的朝平雁城城門走去,“謝了。”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一赢目送宋珈安越來越遠,直到看不清人形,轉頭朝t身後的陣營走去,似乎,那才是歸宿。
一赢回到陣營,天光已經大亮,人馬也開始操練起來。
“将軍,統帥讓你過去一趟。”一旁的士兵迎上去道:“統帥看着臉色不太好,将軍你小心一點。”
一赢微微颔首,端堯會生氣這是什麼他先前就料想過的,可是隻要是能給端堯留下一線生機,就算是端堯要殺了他,又能如何?
從他們确定心意那時候開始,一赢就隻有一個心思,就是如何才能使端堯活下去,他必須活下去,他太苦了,不能這樣苦一輩子,就算是死,也是他自己為自己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