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程靈說完這句話,房間安靜了一刻。
動手?
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程母拔高聲音問:“他們是什麼人?他們要對你幹什麼?”
“媽,您先别激動,跟我說……”程靈試圖安撫母親。
“我不想聽!”程母激動地站了起來,“你為國家做了這麼多?他們難道不該保護你嗎?”
“不是的,媽,”程靈的手,撫上母親的肩膀,微微用力,“江叔也是極力拒絕我的提議——”
“那你為什麼……”程母眼中閃過一絲淚花,“為什麼要這麼犧牲自己?”
她理解程靈的大義,知道程靈厲害,知道程靈是幹大事的,她應該給予女兒支持。
但她就是心疼女兒。
尤其是看女兒千裡迢迢趕回來,餓得拿筷子的手都直抖,作為母親,怎麼可能不心疼。
她不是拒絕女兒去為國為民奉獻,但她隻是希望,能讓女兒稍微喘口氣——
程靈的目光變得遼闊,她的眼前浮現了一幕幕場景。
——在很久以前,她親身經曆過一次國破家亡。
那個時候,每個人都掙紮在生死邊緣,活得不如狗——農田荒蕪了,到處都燃着戰火,路邊都是來不及收拾的死人,他們或是戰死的,或是被淩辱緻死的,有的是被人當畜生宰了吃的……
茅廬破的根本擋不住風霜雨雪,難民們遇到大雨天,縮着脖子,往路邊一蹲,像一座被人砍去一截的樹樁——
遇到大雪天,衣不遮體的難民們,一個個蜷縮着身體凍斃在白雪地中,就像一個個問号——
更可怕的,是饑餓。
因為戰火錯過了種莊稼的百姓們,像蝗蟲一樣,将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可以入口的東西填入空落落的胃袋裡。
到後來,樹皮草根,青蛙蝗蟲都吃幹淨了,餓極了的難民們隻能吃土——災民們大部分都是四肢纖細,肚子很大——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千篇一律的絕望和空洞。
青壯年們都參軍了。
隻剩老弱病殘,和一些躲避了參軍的土匪山賊們。
根本擠不出奶水的母親,抱着餓死的嬰兒,臉上沒有悲傷,隻有麻木,或許在盤算抱着的嬰兒可以吃幾頓——
老人們腿腳不利索,敵人來襲時,隻能站在原地等着騎兵将長槍戳入身體——簡直比戳稻草人還簡單,因為老人們餓得枯瘦如柴,沒有一點點肉。
那些幸運逃出敵人鐵蹄的老人,同樣面臨着死亡——他們老了,沒用了,因為占用食物和衣服,被家人扒光了衣服,抛棄在逃亡的路上——
至于孩子們……程靈不忍回顧,他們牙齒疏松,腦袋奇大,裸露着身體,一個個皮包骨頭。孩子們枯幹焦黃的臉上,就從來沒有露出過笑容——
而她——靈将軍——作為一名帶領士兵打仗的領袖,更是常常餓得抓不住鋼刀。
餓——是真的餓。
餓得最難捱的時候,恨不得給自己腿上來一刀,割下來肉來吃掉。
這種深入骨髓的餓,甚至帶到了後世——程靈她總是很能吃,很愛吃,她可以受任何委屈,唯獨不能挨餓——
那個時候,她最開心的事,莫過于在一場勝仗後,帶領士兵們搜刮戰場。
死去的戰馬,敵軍腰間挂着的酒袋,包裹中發黴發硬的幹餅,都可以用來犒勞将士們。
士兵們拖回死馬後,大家開開心心磨刀,切肉,生火。
平時一個個被餓得細聲細語的士兵們,圍着篝火,抓着騷氣又柴硬的烤馬肉,喝着用水稀釋過的酒,粗着嗓子唱着歌——
程靈那時想,沒有戰争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呢?
是不是所有百姓都可以吃飽飯?
是不是一家人可以在忙完農活後,開開心心坐在大樹底下,搖着蒲扇打發時光?
是不是孩子們可以有一兩個玩具,或是很粗糙的木頭刀,或是搖起來會發出好聽聲音大撥浪鼓?
是不是老人也可以體體面面的走完一生?
……
隻有真的經曆過這些,才知道,那是多麼無奈,多麼絕望,多麼痛苦。
現在她承受的這點辛苦,跟曾經的曾經比起來,根本不叫事。
而如今,有人想要再次将她的國家拖入地獄,她豈能坐視不理?
所以,當母親問她,為什麼要犧牲自己時,程靈眼前不由得閃過一幕幕。
她望着母親,目光悲涼且堅定:“媽,就因為我不想再經曆一次失去家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