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身子晃了下,灰暗的眼眸似有亮光閃過,轉瞬即逝。
慶樂未察覺,低着頭仍自顧自的道,“你放心吧,你在這裡的事情除了小九以外,我誰都沒告訴,更不會告訴秦大公子。”
秦煜聽着聲音有些落寞,哼了聲又重新坐回床塌,瞥了眼兩人,掩嘴輕輕咳嗽。
“煜表哥,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以往蕭妧對庶出的印象極差,比起蕭瑩和蕭若兩人,但不知為何,對秦煜卻讨厭不起來,那一雙黑亮如星的眼眸似水一般清澈,讓人不自覺消散了怒氣。
“哼!誰是你表哥?”秦煜沒好氣瞥了眼蕭妧,闆着臉不悅。
蕭妧怔了下,臉色讪讪的嘀咕一句,“那日沒認出來是個意外,小九給煜表哥賠禮道歉了。”
這人還真是小氣,一件事記到現在。
“我隻是一個庶子,你喚一個庶子表哥,不怕跌了相府嫡女的威名?不怕惹大夫人不高興嗎?”秦煜哼了聲。
“我為何要怕他們不高興,你本就是我表哥。”蕭妧算是看準了秦煜的脾氣,狗腿似的湊上前讨好一笑,“煜表哥,小九知錯了,煜表哥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小九這一次吧。”
秦煜哼了哼,面色放柔了些。
慶樂撲哧一聲,嘴角忍不住笑,下一刻惹來一記冷冽眼神,立馬乖乖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煜表哥,你這傷?”蕭妧繼續沒皮沒臉的湊上前,秦煜這脾氣就像小孩子賭氣似的,順着毛捋一捋就好了。
秦煜眸色一暗,眼中劃過譏諷,“不礙事。”
“怎麼不礙事啊,都差點死在路邊了,在秦家好歹也是二公子,即便不受待見也不至于讓一個奴婢踐踏,豈有此理!”
慶樂一想起昨夜那婆子嚣張跋扈的樣就來氣,不由得替秦煜抱不平。
秦煜嘴角挑起一縷淺笑,極淡,“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又如何知曉庶出的悲哀。”
慶樂噎了下,很快回神大聲辯駁,“郡主怎麼了,還不是差點被親生母親陷害壞了名聲?”
秦煜聞言蹙眉頓了頓,他初來京都,并不了解京都局勢,隻猜測慶樂是堂堂郡主,又獨自一人居住郡主府,應該很受寵愛才對。
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秦煜心緒有幾分異樣。
慶樂吼出來後也愣了下,正要開口,卻聽秦煜低沉的嗓音略有一絲沙啞,消瘦的身姿坐在榻上,一隻手放至唇邊輕咳,細細看去,秦煜的五官長得十分出色,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指尖瑩潤透白,出奇的漂亮。
“不過是礙了某些人的眼,借此機會讓我病死在别苑,别髒了秦府的地罷了。”
秦煜開口,這話似是輕飄飄的随意姿态,可字裡行間的意思卻令人驚訝,再瞧秦煜一身傷痕,這背後哪有秦煜說的那麼簡單。
秦大夫人一時未下手,不過是礙于秦韻快成婚了,免得晦氣,秦煜如今就在秦大夫人眼皮子底下,
一個當家主母,想要弄死一個不受寵的庶子,和碾死一隻螞蟻無異。
蕭妧深吸口氣,“煜表哥,你為什麼不離開秦家呢?”
秦煜眸光一變,帶上一層警惕提防,“我是秦家人,手無縛雞之力又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能去哪裡呢?”
蕭妧知曉他說的不是真話,也不勉強,兩人又陪着秦煜說了一會子話,秦煜偶爾能附和一句,那也是惜字如金。
蕭妧和慶樂也已經習慣了,見秦煜情況穩定,蕭妧就離開了郡主府。
秦家
“什麼,人不見了?”秦大夫人臉一沉,不悅道,“你們是怎麼看人呢,一個病秧子還能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幫廢物!”
“大夫人恕罪,奴婢找了一夜實在沒找到二公子,二公子身受重傷,氣息奄奄,若倒在哪一堆草叢裡怕是小命難保,那個地方沒有人去的。”
那婆子隐瞞了昨夜有人來找秦煜的事,生怕被秦大夫人責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提。
“實在晦氣!”秦大夫人擰眉,“回頭好好找找,别叫人惹出了閑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是!”那婆子立即點點頭。
秦大夫人擺擺手,那婆子立即退下。
“夫人,傷的那樣重,隻怕是很難保住性命了。”
秦大夫人聞言勾唇一笑,“他本就不該來這個世上走一遭,何苦遭了這麼大罪苟且偷生至今呢。”
“夫人說的是,這人呐野心太大,還以為能錦衣玉食的做他的秦家二少爺呢,哪裡能跟咱們大少爺比較。”
秦大夫人的貼身嬷嬷樓嬷嬷不斷的貶低秦煜。
“若是不回來也就罷了,我還能睜隻眼閉隻眼,怪就怪他太不識趣,怨不得旁人!”秦大夫人目光露出狠戾,“這件事先别讓府裡知道,等韻兒出嫁再說吧。”
“是,老奴明白。”
秦煜的失蹤對于秦大夫人而言就是死了也不痛不癢,隻要别打攪秦家的喜慶就成。
連續兩日,慶樂為不引起懷疑,一直都在屋子裡擺膳,隻有幾個心腹貼身伺候着,更是對外宣傳慶樂夜裡着涼得了風寒,所以短時間内沒人懷疑。
秦煜恢複了兩日,氣色好了不少,時不時的還會掩嘴咳嗽,一襲白衣纖弱,烏黑的眼珠亮得驚人,平日裡除了休息,就是看一些雜書。
此刻慵懶的靠在榻上眯着眼,陽光折射至他的臉上,使得秦煜本就深邃的五官柔和了,不似平日裡那般冰冷孤寂,整個人也親近了許多。
慶樂撐着下巴瞧的走神,那人忽然将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眼睛上,擋住了刺眼的眼光,薄唇微掀,“瞧夠了嗎?”
慶樂小臉倏然一紅,“那個……你身子都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該……”
秦煜松了手,坐直了身子擡眸看向慶樂,黑亮的眼眸暗含一絲質問,整個人憔悴了三分。
“你要攆我走?”
慶樂連連擺手,“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身子現在好一點了,可以出了院子走一走,院子裡我都安排好了,對你身子恢複也快些。”
秦煜聞言又重新躺回榻上,淡淡嗯了聲,良久才道,“腿腳還未好全,過些日子吧。”
這時書琴走進門,“郡主,太後請您進宮一趟,盧家大夫人和秦大夫人還有甄大夫人都在太後那裡。”
“盧大夫人?”慶樂蹙眉,她可不認識什麼盧家人。
“就是杭州來的盧家,皇上還未封賞官職。”
慶樂聞言小臉頓時一沉,大約猜到了太後的意思,站起身就要離開。
秦煜忽然道,“一個郡主也該有郡主的樣子,不然哪一家的夫人會喜歡?”
慶樂聞言眼睛一亮,回頭看了眼秦煜,卻見秦煜一隻手搭在臉上随意的躺着。
“走,回去換件衣裳!”
慶樂一身豔紅色長裙,高高束起的兩鬓斜插一支小鳳钗,脖子上套着漢玉翡翠墜,腰間系着兩塊上等的羊脂玉,一身打扮貴氣十足,妖而不豔。
換了一身衣裳,慶樂就進了宮,果然見連太後屋子裡有幾位夫人在跟前。
“慶樂參見太後。”慶樂乖巧的俯身行禮。
連太後朝着慶樂招招手,“快過來外祖母這裡,今日穿的倒是喜慶。”
慶樂走了過去,坐在連太後一旁,連太後指着其中一名夫人,“那位是盧大夫人,那位是甄大夫人和秦大夫人。”
慶樂點點頭,幾人夫人立即開始誇慶樂,“郡主真是乖巧,小小年紀談吐不凡,都是太後教的好。”
說話的是秦大夫人,看着慶樂的眼神十分柔順。
“秦大夫人過獎了,秦姐姐英姿飒爽才是秦大夫人教的好,前些日子,我們見過的。”
慶樂不知為何瞧秦大夫人不順眼,說話也跟着不客氣了,“正好在這裡遇上了秦夫人,那日我查清了,攬酒香根本就沒有去過秦府,所以秦夫人是被人騙了,日後可要多多注意才是。”
秦大夫人臉色僵了下,沒想到慶樂會當着這麼多人面提起那一茬,讪讪一笑,“初來京都難免有些生疏,一時着急被人鑽了空子,所以才會鬧出那麼件事,多虧了郡主出手相助。”
“秦夫人許是太忙了,一個家全指着秦夫人一個人,一時疏忽也是情有可原,日後秦大公子娶了甄姑娘,秦夫人可就輕松多了。”
慶樂繼續道,“秦夫人不必謝本郡主,本郡主隻是不想讓衆人誤解攬酒香罷了,那麼劣質的菜品一看就是假的,不用本郡主開口,衆位姐妹都吃出來了,攬酒香雖是名酒樓可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花的起銀子,吃幾頓實在太平常,秦夫人您說呢。”
秦大夫人臉色一陣青白,手裡緊緊攥着帕子,慶樂那話裡話外就是在諷刺秦大夫人沒見過世面,初來京都就将攬酒香當成寶貝,又不是吃不起,越發顯得上不得台面。
慶樂這番話絲毫不給秦大夫人面子,将蠻橫無理咄咄逼人體現的淋漓盡緻。
盧大夫人忍不住蹙眉,對慶樂的印象不算好,若是家裡有這樣一位高貴出生的兒媳婦,天不怕地不怕,娶回家那就是活祖宗,稍一不滿意就是阖府雞飛狗跳,還不得把自己氣死啊。
就憑那一身飛揚跋扈的性子,以及那身張揚的打扮,盧大夫人即便有心,此刻也消了一半了。
“慶樂!”連太後聽得一頭霧水,慶樂就一五一十将那日的事叙述一遍,秦大夫人那臉色跟吃了死蒼蠅似的。
甄大夫人低着頭不語,好似一切與她無關緊要。
“外祖母,慶樂隻是不想被人誤會,尤其眼裡揉不得沙子,為了這事慶樂将整個攬酒香翻了個底朝天,終于知道是有人栽贓嫁禍,不查個明白,慶樂心不安啊。”
慶樂翹起紅唇,語氣裡頗有一絲得意,氣的秦大夫人忍不住翻白眼,就算是這樣,秦大夫人還是咬着牙誇了慶樂幾句。
連太後撇了眼慶樂,“好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慶樂聽外祖母的。”慶樂點點頭,一副乖巧模樣。
可接下來無論三人說什麼,慶樂一副懵懂無知,但話裡話外将人氣的說不出半句埋怨,隻在心底不悅。
“方才你說秦大公子和甄大小姐?”連太後忽然道。
慶樂剛要開口,秦大夫人急忙道,“這件事不過是私底下議論,兩家也确實有心,但不急于一時半會,郡主可能聽錯了。”
“本郡主怎麼會聽錯,明明是秦大公子當面提的,甄大小姐暈倒在秦大公子懷裡,當着那麼多丫鬟婆子面抱進屋子,秦家還想抵賴不成?”
慶樂一臉不悅的戳穿了秦大夫人的解釋,秦大夫人張張嘴卻無法辯駁,朝着甄大夫人看了眼,甄大夫人始終低頭,好似說的不是她女兒一樣從容淡定。
“秦家怎麼會不想負責任呢,兩家确實有意商議婚事,郡主,你也是女子,女子的名聲向來重要,那日是情急之下,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秦大夫人的語氣也有些冷意,看着慶樂的眼神越發不善。
“還請郡主口下留情,莫要中傷小女名聲。”甄大夫人終于開口了,語氣涼涼。
“哼!真是奇怪了,甄家究竟有幾個女兒啊,先是和趙侯爺糾纏不清,如今又是秦大公子牽扯,哦對了,那日還有一個秦二公子,明明是第一次和秦二公子見面非要嚷嚷帶甄家名醫給秦二公子醫治,不知到底醫治了沒有,本郡主可沒有甄大小姐慈悲之心,這左右逢源的本事,本郡主實在佩服!”
慶樂絲毫不懼二人,“既是做了,還怕人說不成?”
“你!”甄大夫人臉色微變,怒看慶樂,“郡主休要胡言!”
“本郡主當時就在場,若有一個字假話,情願遭雷劈。”慶樂嘴角翹起一抹笑意,眼看着秦大夫人那臉色迅速陰沉。
甄大夫人兇口不停起伏,“太後娘娘……。”
連太後擺擺手,看了眼慶樂,“慶樂不懂事,還請甄大夫人莫計較,慶樂,還不快給甄大夫人賠禮道歉。”
慶樂聳聳肩,一臉無所謂道,“甄夫人,是慶樂心直口快不該提的,還請甄夫人見諒,日後看見了不說了就是。”
“你!”甄大夫人氣狠狠的扭過頭,就怕忍不住上前撕了慶樂,一旁盧夫人不停的勸了幾句,甄大夫人哼了哼才算罷休。
“秦夫人,不知秦二公子先如今傷勢如何了?”慶樂又逼問了句。
秦大夫人緊緊捏着拳,良久才從慶樂那一番話回神,“不勞郡主擔心了,煜兒身子一向如此,府中已經請了大夫醫治,并無大礙。”
慶樂卻挑挑眉,一把攬住了連太後的胳膊,“外祖母,前些日子慶樂出門差點被馬車撞到,全是這位秦二公子救了慶樂一命,秦二公子是慶樂的救命恩人,還請外祖母下旨,讓袁太醫去醫治秦二公子吧。”
“還有這事?”連太後追問。
慶樂點點頭,秦大夫人心都提起來了,“郡主,這幾日煜兒出門遊曆了,并不在府中,郡主一番好意我代煜兒心領了。”
“出門遊曆?”慶樂撇撇嘴,“秦大夫人莫不是糊弄我吧,秦二公子剛回來幾日又走了,還拖着病怏怏的身子?”
慶樂步步緊逼,将秦大夫人逼的下不來台,臉色讪讪,硬着頭皮解釋,“是啊,煜兒一向呆不住,喜歡四處遊曆。”
“好了!”連太後擺擺手止住了慶樂的話題,再繼續說下去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你先回去吧,哀家還有些事跟幾位夫人說。”
慶樂點點頭,“外祖母,慶樂告退。”
盧夫人看了眼慶樂離去的身影,原本想着脾氣稍微驕縱一點也沒事,畢竟是郡主,
可如今看來,何止是驕縱啊,這根本就是個攪事精,一點腦子都沒有,盧夫人心裡最後那點期望頓時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