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韋氏的話,薛紹是一邊聽一邊思考,首先鑒定她話語的真僞,然後辨别她話裡所含的水份。畢竟盧氏是她的大情敵,兩人勢同水火。以韋氏這種人的性格,如果不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的諷評盧氏,那才是不合理。
最後薛紹斷定,誠然在某些細節上韋氏的确是有誇大其辭的地方,但是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邏輯上,還是順理成章的。
也就是說,眼下韋氏提供的線索非常之有用。李崇義與李仙童這對骨肉至親的祖孫倆,馬上就要開始自相殘殺了!
薛紹心想,狗咬狗一嘴毛,如果隻是私人恩仇我大可以坐山觀虎鬥。但是,如果是李崇義勝了,再如果唐懷壁真的是他的同黨,兩人在被逼到死角之後,不排除狗急跳牆、誓死反擊的可能性。
現在李崇義已經被唐懷壁帶出了并州,暫時由軍隊負責看押,不日即将秘密押往長安。如果就趁現在這功夫,李崇義與唐懷壁伺機使詐奪了老将軍李謹行的兵權……那可就要壞大事了!
看來,還是不能坐視不理!
“韋夫人,你就暫時留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薛紹說罷就站起了身來,我去去就來。”
“謹遵如命。”韋氏乖乖的應了一聲,眼冒金光心花怒放――這是要留我過夜嗎?
月奴冷冷的瞟她一眼,現在公子的另一半床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月奴,好生陪客。”薛紹眼神示意她,看好這個婦人别讓她溜了。
“是,公子。”月奴會意的應諾。
薛紹拿着韋巨源留下的那份遺信,馬上找到了裴行儉。
裴行儉仍在熬着夜,斟字酌句的寫着他的奏疏。見到薛紹在這樣的深夜去而複返,裴行儉知他有要事,于是主動停了筆。
“承譽,何事?”
薛紹先把韋巨源留下的遺信給裴行儉看了,然後将韋氏方才說的話,用自己的語言加工了一番,用相對比較客觀真實的口吻對裴行儉詳細的講叙。
裴行儉聽完,臉色肅重,“你有何看法?”
至從薛紹正式接受裴行儉的兵書之後,裴行儉但凡遇事就習慣先問薛紹的看法,就像是老師在帶學生實習一樣。
薛紹如實說道:“我以為,甯信其有不信其無。如果要做最壞的打算,那就是唐懷壁是李崇義的同夥。唐懷壁押李崇義離開并州大都督府,實際上就是救他逃出生天。現在他二人同在軍隊之中,如果他們合謀使詐要奪李謹行老将軍的兵權,李謹行沒有防備,很有可能會中計。到時,可就要壞大事了!”
“可是唐懷壁是行軍副大總管,又在軍隊裡代表二聖監軍,現在我們沒有任何确鑿的證據來證明他是李崇義的同夥,該要如何應對?”裴行儉繼續考着薛紹。
薛紹答道:“學生先要想問,裴公來了并州之後,可曾收了唐懷壁與李謹行二人各自手執的一半兵符?”
裴行儉呵呵一笑!
薛紹就松了一口氣。
老狐狸,果然不是等閑之輩,看來他是早有防備!
“雖然老夫沒有想到唐懷壁有可能是李崇義的同謀,但是‘兵者兇器’這四個大字,是時刻印在老夫的腦海裡的。”裴行儉慢條斯禮的取出一個古桐木盒子,從中拿出一面玉制的魚符,說道,“老夫身為行軍大總管,兵權,豈能長時間的假手于人?再加上并州大都督府最近如此的不太平,老夫到了并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回了兵符,并且當面知會了城外的大小将官,讓他們都知道老夫已然回了并州。現在城外的大軍全聽老夫一人調譴。任何人,都無法調動一兵一卒!”
“這就好。如果他們無法在兵權上動手腳,就免除了最大的威脅。”薛紹笑了笑,說道,“果然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獵人的手心哪!”
“無禮!”裴行儉又好氣又好笑,你們不是經常叫我老狐狸嗎?
薛紹哈哈的大笑,連忙拱手賠罪,“學生一時語失,裴公恕罪!”
裴行儉不以為然的撚着胡須,又露出了那種老狐狸似的微笑,說道:“雖然他們動不了兵權了,但是,如果唐懷壁真是李崇義的同謀,難保他們還會再鬧出什麼動靜來,還是得要防着一手。就算他們不害到别人,如果用上一些陰謀詭計為自己開脫了罪名,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否則,如何向那些無辜冤死在朔代二州的将士和百姓們,交待!”
“裴公所言即是!”薛紹這次非常贊同裴行儉的意見。之前,如果不是因為唐懷壁亮出了二聖、搬出了朝廷政治這樣的大旗,薛紹也是非得親手弄死李崇義和李仙童不可。
現在好了,就連一向謹小慎為又好脾氣的裴行儉都想弄死他們,為那些陣亡的将士與流離死難的百姓報仇――何樂而不為!
“你有什麼打算?”裴行儉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眯,不動聲色,但是眼眸之中閃出一抹殺氣。
薛紹不由得心中略微一怔,這是他頭一次看到裴行儉顯露出這樣的“殺氣”。這位老人家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像是一個溫和幽默的鄰家小老頭兒。可是方才他顯露出這一抹殺機的時候,薛紹心中鬥然有一種感覺――就像是天龍八部當中那個深藏不露的掃地僧,偶露峥嵘!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韋巨源的這封信,是新的證據。隻要這證據送到朝廷,李崇義是必死無疑。但現在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唐懷壁是其同夥,因此不大好直接去發難。所以我打算,派幾個精細的心腹小卒去跟着他們。并且,将此中内情知會魏元忠。李崇義與李仙童夫婦、尤其是那個盧氏,半道之上必然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内鬥。我叫魏元忠佯裝不知任其狗咬狗,等到了長安。如果是李崇義勝,等到了長安他翻案的時候,魏元忠将證據交出,李崇義翻案無望死路一條;如果是盧氏勝,那麼治她一個殺人之罪――唐律有雲,弑親族尊長為十惡不赦之罪,可涉誅連!到時,盧氏與李仙童都難逃律法之制裁!”
“這……”裴行儉撚着胡須低低的沉吟,“太陰險了一點吧?”
薛紹幹咳了一聲,“那要不,還是讓魏元忠及時出面阻止他們的相互殘殺,最終一并交由法律制裁?”
裴行儉臉一揚,“老夫覺得,要對付那種狡詐又殘忍的敵人,偶爾陰險一點,也不為過。魏元忠雖然少年老成智勇雙全,但是太過迂闊的話,老夫擔心到時他獨自一人會鎮降不住。”
“嘿嘿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薛紹一陣好笑,裴行儉也是暗笑不語,揮揮手,示意你趕緊去辦吧!
臨出門時薛紹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分明就是狼狽為奸呀!……不對,應該是老狐狸和小狐狸志同道合!
稍後,薛紹馬上叫來了郭安對他一番耳提面命的說了一些機要。郭安這小子很機靈又特别能理會薛紹的心意,薛紹一說他便心領神會了。薛紹叫他帶上那四個此前護衛過魏元忠的衛士,讓他們一同去軍營裡找到魏元忠,就說是薛紹不放心魏禦史的一路安全,特意派去幾名衛士做為護衛。
如果唐懷壁心中有鬼,必然會拒絕。那麼郭安也不要堅持,隻需将韋巨源的書信暗中交給魏元忠,并對他傳達一番薛紹的秘語即可。如果唐懷壁是幹淨的就不會介意魏元忠身邊多幾個護衛,那就讓他們五人負責一路将魏元忠送到長安去,确保他的絕對安全。
郭安領命而去。
薛紹對郭安的能力很是放心,心裡也是相當的安慰和滿足。
終于,自己的身邊有了一群得力又忠心的兄弟。遙相當初自己離開藍田初到長安之時,身邊除了月奴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個了。一個好漢三個邦,實力的增進必然是以人脈的增長為基礎。薛紹覺得,此次北伐之行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從上有了三刀旅的這一群肝膽相照又能幹默契的好兄弟!
事情交待下去之後,薛紹的心裡輕松了不少。此前還打算“難得糊塗”的不再去管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但是,直到現在派出了郭安、送出了韋巨源的那封遺信給魏元忠,此案才算是真的了結。
至于李仙童和李崇義會鬥到一個什麼樣的你死我活,薛紹冷眼旁觀,總之最後李崇義是必死無疑。至于李仙童,他死了也算活該。如果他運氣好,能夠憑着夫人出賣色相換回一條狗命,隻要他從此還能擡着頭走出來見人,就算是他的本事!
自己不出手讓敵人狗咬狗,兩敗俱傷是最有可能出現的結局,就算最後還有一條狗勉強能夠活下來,也将無顔苟活于世……薛紹想着這些,臉上露出了裴行儉那隻老狐狸才會有的笑容。
謀戰派的兵法精髓,恐怕也無外乎于此了!
再次回到自己的居所,薛紹的神是悠閑而輕松。韋氏耐着性子的等了良久,見到薛紹滿面春風的回了家來,身上滿是藍田公子的奕奕神彩,她禁不住滿心歡喜、春心大動。
“公子總算回來了,奴家都要等到心焦了呢!”韋氏粘乎乎的湊上前來,聲音模仿着二八女子的嬌滴滴,還有意無意的将半露的酥兇往薛紹身上摩蹭,然後小聲道:“奴家,還有一些事情想和公子談上一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