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薛楚玉與郭元振也感覺,今天的薛紹是如此的陌生。這位第一次單獨領軍出征的少帥,與他以往在長安時的謹慎與小心判若兩人。他的狂野他的大膽和他的霸道,讓他的左膀右臂都感覺到了驚訝和震憾!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薛紹。”
“一直以來,他壓抑得太多,沉默得太久了!”
在場很多人,一起在心中想着這些,卻沒有去思考薛紹提出的問題――這一仗怎麼打!
不是他們不願意想,而是想無可想。無論是從兵力還是從局面上看,薛紹決定主動出擊的念頭全都是在自尋死路。這是一場幾乎沒有勝算的仗,如何能打呢?
“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來說。”沒有一個人支持,但薛紹半點氣餒也沒有。他走到一旁拿來一摞茶杯,然後先放在了三個茶杯在桌子的正中央,擺成了一個品字狀。
“諸位請看,這裡就是城平縣叛軍的老巢。”薛紹一邊擺碗,一邊說道,“白鐵餘的手下還是有将軍的,他們的軍營布防十分合理。這三座營屯的左右兩側分别屯紮着輕騎兵,機動力極強。一但城平縣遭遇來犯之敵,這兩路騎兵可以在全城範圍内的任何地帶,往來馳援。如果有人進去劫營,他們就能像兩扇門一樣的随時關閉,成合圍之勢。在最裡面屯紮的兵馬則是弓箭手與步兵,他們的箭雨可以把任何來犯之敵射成刺猬。如果敵軍來犯兇猛,他們也可以随時縮進城内,依靠城池來進行防禦。”
所有人都安靜的聽着。從薛紹的這些話來判斷,就算有幾萬兵馬前去攻打防備如此森嚴的城平縣也未必就能輕松攻克。可是現在延州一共隻有幾千人……很多人一邊聽着一邊想着,都有點不寒而栗了。
“平常,城平縣的駐軍總數約在兩萬左右。其中騎兵大約六千,餘下盡是步兵與弓箭手。”薛紹說道,“可是現在,白鐵餘把這一部份主力撤了出來,帶去攻打龍泉縣了。如今留守城平縣的是他麾下大将令狐祖從龍泉撤回來的殘兵敗将,防禦力空前薄弱。從司馬承祯傳回來的消息判斷,城平縣裡屯放着白鐵餘叛軍所有的軍饷和糧草物資,絕大多數叛軍首領的家也都安在城平縣裡。誠如薛楚玉所說,這樣的烏合之衆是經受不起什麼打擊的。城平若失,白鐵餘的叛軍必然遭受毀滅性的打擊,甚至瞬間土崩瓦解。當然,我們不能對戰果抱有太大的幻想。但我們更加不能坐視他去屠殺龍泉縣的百姓!”
“少帥,萬一白鐵餘沒有把主力撤走,隻是故布疑陣吸引我軍前去攻打城平呢?”郭元振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别急,我馬上就要說到這一點了。”薛紹再拿了兩個碗,放在那三個品字碗的旁邊,說道,“如果白鐵餘是在設伏圍殲我們,那麼他的兵馬隻可能藏在這兩個位置。也就是說,白鐵餘本人,也很有可能是在這兩個位置!他那樣的草頭王,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置于險地的。他一定會呆在兵力最為雄厚的地方。我說得對不對?”
所有人大吃一驚,薛楚玉驚道:“少帥的意思是将計就計,先佯攻他們的城平軍營,然後把白鐵餘的主力吸引出來夾攻我們。一但白鐵餘出來包抄,那麼他的位置也就暴露了。這時候,我們再去掉轉槍頭前去襲殺白鐵餘本人所在的位置?”
薛紹一拳砸到桌上,“沒錯!”
“我的天哪!”郭元振當場打了個寒顫,“這真是個不要命的打法!”
“我有問題!”薛楚玉急道,“萬人交戰的大戰場,如何判斷白鐵餘的位置所在?”
“我們不是還有眼線埋伏在白鐵餘的身邊麼?”薛紹說道,“這樣的突襲,肯定隻能在晚上進行。隻要白鐵餘的大軍出來合圍掩殺我軍,我就讓月奴放起火來,報告白鐵餘所在的位置!”
“我的天哪,這太瘋狂了!”郭元振再打了個寒顫,“少帥,能換個别的打法麼?這個……太冒險了!”
薛紹一扭頭看向他,“你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郭元振茫然搖頭,臉色都有點發白了。
“公子,那我馬上回去!”月奴說得斬釘截鐵,“隻要聽到兵馬動靜,我馬上放火!”
“安将軍,你等等!”郭元振急忙拉住月奴,說道,“你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再回去,會被白鐵餘宰了的!”
“我不怕!”月奴毫不猶豫的說道,“如果我不回去,司馬承祯和玄雲子就不知道公子的作戰計劃,到時就無法與公子形成配合!――再說了,你們現在商量的是最壞的局面。萬一我沒有暴露呢?萬一白鐵餘真的率軍去攻打龍泉了,城平縣唾手可得呢?”
郭元振愕然,喃喃道:“你怎麼跟少帥一樣的瘋狂?”
月奴咧嘴一笑,“月奴愚笨呆癡一無所長,唯一能夠給予公子的,就是誓死追随!”
“我還沒有下令,你們全都閉嘴!”薛紹闆着臉喝斥,心裡卻如同被三棱軍刺狠紮了一記。
“是。”月奴抱拳一拜,“月奴謹聽号令!”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再拿起一個碗來,“我們繼續說!――如果白鐵餘的主力要在城外設伏襲殺我們,那麼這兩個位置就是他最佳的伏兵地點。我們隻能派一路前鋒前去試探性的攻打他們的軍營,如果對方沒有設伏,那麼後緩主力跟上,一鼓作氣踏平軍營、奪取城池;如果對方有設伏,那麼後方主力相機行事,直接襲殺白鐵餘所在的位置,擒賊擒王!”
蕭至忠連忙說道:“少帥,如果出現最壞的情況,那一路先鋒就必然陷入重重包圍難以生還,對麼?他們既是摧城拔寨的先鋒,又是引誘白鐵餘主力現身的誘餌,對麼?”
薛紹沉默。
蕭至忠急了,大聲道:“少帥,我以行軍長史的名義,否決你的作戰計劃!”
“為什麼?”薛紹沉聲道。
“太不人道了!”蕭至忠說道,“你用一路先鋒的性命,去引誘白鐵餘上鈎!這一路先鋒,必死無疑!你的這個作戰計劃,會死很多的人!成功的機會,實在太過渺茫!身為行軍長史,我不能同意你執行這個作戰計劃!”
“你剛才,跟我談到了人道?”薛紹面無表情,說道,“那我現在告訴你,戰争的本質就是殺伐,殺伐的本性就是冷酷無情!軍人上了戰場,誰還跟你講人道?你不殺死敵人,敵人就要殺死你!是戰争就要死人,怎麼打都要死人!我跟你講人道,白鐵餘會跟我講人道嗎?”
“少帥,你大可不必如此急躁!”蕭至忠急忙勸道,“你完全可以等王方翼的主力到了,用正兵決戰的方式來讨伐白鐵餘。如今朝廷的诏令都還沒有走到王方翼那邊,你就馬上要和白鐵餘決戰了,有必要嗎?”
“那我就能眼睜睜的看着白鐵餘,去把龍泉縣屠了嗎?”薛紹大聲喝問。
蕭至忠苦着臉,小聲道:“少帥,那是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朝廷,是不會怪罪你的!”
“蕭長史,你職責所在要否決我的作戰計劃,我不怪你。但你剛才說的這話,真的錯了。”薛紹平靜的說道,“你們誰來告訴我,國家為什麼需要軍隊?軍隊是用來幹什麼的?”
“護國安邦,保境安民。”郭元振答道。
“說得好。”薛紹點點頭,說道,“軍人的使命就是護國安邦、保境安民。如有必要,軍人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換取百姓的存活,不僅僅是值得,還是我們的本份與職責所在。如果要我在這裡坐視白鐵餘屠城而不做為,這已經是我這名軍人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到時,朝廷會不會怪罪于我,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能夠斷定的是,我一定饒不了薛紹,我會親手砍掉他那顆滿腦子想着升官發财的頭胪!”
蕭至忠目瞪口呆。
滿場寂靜。
良久。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我打先鋒!”
衆人扭頭一看,薛楚玉!
“二竿子,你瘋了!”郭元振拍桌子跳罵起來,當衆罵起了他私下給薛楚玉起的綽号。
“我沒瘋。”薛楚玉仍是那副死活不驚也不苟言笑的樣子,平靜的說道,“郭将軍,我們跟着少帥從三刀旅走到現在,當初一百人尚且敢去劫殺千裡之外的黑沙牙帳,把整個草原都捅了個底朝天。如今我們奉旨出征吊民伐罪手下已經有五六千兵馬,卻不敢和區區一個草頭王白鐵餘去玩命麼?是不是我們的官做得大了,在長安那個溫柔鄉裡泡得太久了,就真的變得瞻前顧後、貪生怕死了?”
“二竿子,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郭元振怒了,掄起拳頭砸起了桌子,“我是成親了有家室了,官也做到了五官通貴!但今天這先鋒,我還就打定了!”
“是我先說的。你争什麼?”薛楚玉很是平靜。
“我甯死,也不受你這窩囊鳥氣!”郭元振非常的激動,大聲叫道,“少帥,今天這先鋒你若是不給我,我們兄弟沒法兒做了!你的号令,我聽;回長安,我們絕交!”
薛紹冷冷的看着他們兩個,沉默,眼神如刀。
蕭至忠一個勁的給他們兩人使眼色,郭元振總算是按捺了下來,吐了一口悶氣,抱拳一拜鼻子裡哼道:“沖撞主帥攪擾軍議,我知罪。稍後,我去自領軍棍!”
“知罪就好。”薛紹仍是非常平靜,凝視了郭元振片刻,說道,“前面一句是少帥說的。下面這一句,是薛紹說的――郭元振,兄弟是一輩子的。不是你說做就做,你說不做就不做了的!”
郭元振猛然扭過頭去,犟着脖子拼命的忍拼命的忍,眼淚還是從鼻子裡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