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聽裴行儉說出“美男計”這三個字,當下就苦笑了一聲,說道:“裴公,隻要能打勝仗,讓我出生入死都沒問題。美男計,我個人不反對。但是,如果讓另外一個人知道了,她可能會咆哮、會發怒!”
裴行儉何嘗不知薛紹是在說太平公主,他仍是笑眯眯的,隻道:“放心,老夫還沒有糊塗到那份上。此事稍後再議,先給你手下的這一群驕兵悍将們頒下告身任狀再說!”
“也好。”
其後,裴行儉與薛紹、蘇味道等人,拿着一大摞官憑告身到了三刀旅的隊列之前。
看着那一摞朱棱膠漆所制、光彩奪目的官憑告身,三刀旅的衛士們個個心潮澎湃、熱皿沸騰。
對于薛紹這樣的天簧貴胄、世家子弟來說,當官或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但是對于三刀旅的這些出身寒微的普通衛士來說,可就是一場改變人生、甚至改變家族後代的大事了。
這一紙任狀下來,三刀旅的人就完成了從“民”到“官”的驚世轉變。從此,他們将享有以往不敢企及的、崇高的社會地位、政治地位和經濟待遇,他們可以理直氣壯的去迎娶仕紳豪門家的千金女兒,他們的子女後代将擁有良好的仕族出身與家門背景。
簡言之,他們就像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科舉及第的仕子一樣,完成了鯉魚躍龍門的壯舉。
“承譽,你來。”裴行儉很給薛紹面子,讓蘇味道把那些官憑告身都交給薛紹,讓薛紹來頒下這些任狀。
“多謝裴公。”
薛紹接過了那一大摞官憑告身,面帶微笑的看着手下這些兄弟,先打開了其中一份。
“郭安!”薛紹大喝一聲。
“諾!”郭安大聲應諾的站了出來。
薛紹看了看官憑告身,又看了看郭安,笑道:“不錯,本旅帥的位置,由你頂替上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右衛勳一府越騎團第三旅旅帥!”
“是!”郭安激動得有點發抖,聲音都打顫。
“是――什麼?”薛紹大聲問道。
“誓死撼衛之!!!”
薛紹一笑,重重的将官憑告身拍到了郭安的兇口,“它是你的了!”
“陳元義!”
“諾!”
“左武衛翊府越騎團第二旅第一隊隊正!”
“誓死撼衛之!”
“崔清風!”
“諾!”
“左武衛勳二府騎曹參軍!”
“誓死撼衛之!”
……
除了薛紹、郭元振與薛楚玉之外,三刀旅的所有衛士全被火線提拔為六到八品的軍官。随着一聲聲的“誓死撼衛之”,官憑告身逐一發放完畢。
裴行儉上了前來,“首先,本帥恭祝各位榮膺将官!”
“多謝裴公!”三刀旅的衛士們很激動。
裴行儉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你們都很不錯,是大唐軍隊未來的脊梁與希望。本帥希望你們到了各自的軍伍之中,能夠繼續保持與發揚三刀旅的精神。讓‘誓死撼衛之’的誓言與行動,遍布大唐的所有軍隊!”
“誓死撼衛之!”三刀旅的衛士們高聲大喝。
“你們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和薛紹一同共事。”裴行儉說道,“本帥知道你們之間的兄弟感情非常的深厚。但本帥要着重提醒你們,軍人一定要以服從軍令為首要,不要憑感情用事。大講武完畢之後,你們所有人都将各歸各軍、各行其職。到時,不得拖延、不得異議!”
“是!”三刀旅的衛士一同應諾,聲音多少顯得有些悲戚。
“老夫說完了,先行一步。”裴行儉道,“承譽,交給你了。”
說罷裴行儉就走了。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兄弟,是一輩子的。就算三十年不見面,再聚首,仍兄弟!”
薛紹這話一落音,好多三刀旅的衛士黯然淚下。
“都散了,回去打點行帳。”薛紹下令,“明日清晨,照常操練!”
“是!”
三刀旅的人靜默無聲的漸漸散去。
郭元振搖了搖頭,歎息道:“還真是有點舍不得和他們分開。”
薛楚玉淡淡的道:“你會習慣的。”
郭元振有點惱火,“你是在倚老賣老嗎?”
“我本來就比你老。”薛楚玉笑道,“我是四年軍齡的老兵了,足迹遍布河隴、皇宮和北塞。你呢?”
郭元振直翻白眼,機智的調轉了話題,“适才我聽到行伍裡面有人嘀咕,說‘感謝天後’――莫非這些官憑告身,都是天後下令頒發的?”
薛紹和薛楚玉都呵呵直笑,薛紹道:“裴公臨行之時,朝廷許他便宜行事之權,這其中就包括因功行賞、破格提拔五品以下将官的任命權。不過裴公曆來謹慎,他雖然有了這樣的權力,但針對三刀旅衛士的擢升,他還是上報朝廷請示過了。這一批嶄新的、正式的官憑告身,就是朝廷給予的答複。我想這應該不是天後私下的主張,畢竟三刀旅的衛士們斬獲了跳蕩和降功,是闆上釘釘的事實。這些官職,是他們應得的。”
“那他們為何要說感謝天後?”郭元振不解。
薛楚玉淡然一笑,“我知道,但不敢說。”
“為何?”郭元振納悶。
“我怕有人說我,倚老賣老。”薛楚玉一本正經的道。
薛紹哈哈的大笑,郭元振惱羞成怒,“有屁快放!”
薛楚玉也笑了一陣,方才說道:“早年我從軍的時候,就屢次聽到軍隊裡受勳得賞的老卒們說起‘感謝天後’這樣的話。當時我也好奇,于是追問。老卒們就告訴我說,天後當上皇後之後提出了‘建言十二策’的施政綱領,推行了一些輕徭薄賦、善待士卒、息兵止戰的政策。此後又推行了一個對立功衛士非常有利的國策,就是‘勳官免審’。意思就是,在陣前立功了的勳官,在回歸鄉野之後可以免除地方官府的盤查與核對,直接得到應有的田土、房屋和牛羊奴婢的賞賜。”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郭元振拍了拍腦門,“以往我也做過縣尉,經手過這一類事件。每逢國家有戰争,就有大批的衛士得勳回鄉。回鄉之後地方的官府衙門就要對其論功行賞,分撥土地、房屋與牛羊給他們。但是以往地方衙門對勳官有着嚴格的審查制度,辦起事來也難免拖延與貪墨,使得很多得勳回鄉的衛士在時隔七八年之後都無法領到他們應得的賞賜,時間一長甚至不了了之。因此很多老兵勳官對官府極其不滿,樂于從軍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薛楚玉就笑了,“看來我是班門弄斧了,忘了郭将軍曾經也是做過縣尉的人。”
薛紹再度哈哈大笑,薛楚玉這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誰不知道郭元振在做縣尉的時候跑去“混黑社會”,然後被天後拎到了長安管了幾年倉庫?
“休得取笑,我早已痛改前非!”郭元振忿忿的白了薛楚玉一眼,再道:“其實我覺得,勳官免審還不至于讓三刀旅的這些兄弟說出‘感謝天後’這樣的話來。更重要的,或許是因為天後參政之後推行的另一項國策!”
薛紹眉頭略微一擰,“你是說,姓氏錄?”
“沒錯!”郭元振說道,“早年天後頒行《姓氏錄》,以官員擔任的官職品級,決定他的門第等級。并且天後一直都在積極主張不拘一格從寒門之中錄用人才,使得許多寒門士子和軍隊裡的普通衛士們,有了向上攀爬、改變人生的機會。就拿今天我們這些因功擢升的兄弟們來說,他們有了官職,從此也就有了門第,他們的子孫後代也就有了出身,整個家族都跟着風光起來了。”
“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薛紹道,“在天後二十多年的皇後生涯中,她推行的一些施政綱領,的确給許多的寒門仕子和普通百姓帶去了努力拼搏、積極向上的希望與動力。這使得大唐的朝廷與軍隊裡人才輩出、朝氣蓬勃。”
“可是這樣一來,那些頑固守舊的傳統老仕族和大門閥,難免對天後頗有微辭啊!”郭元振不經意的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薛紹和薛楚玉一同瞪向他。
郭元振表情一滞,幹笑道,“我倒是忘了,二位都是河東薛氏子弟……”
“揍他!”
薛紹大叫一聲,郭元振撒腿就跑,三人樂哈哈的追打玩鬧起來,像是孩童一般。
雖然是在玩樂打鬧,可是薛紹的心裡突然像是靈犀一閃,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覺悟――方才的三言兩語讓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武則天在她當皇後的二十多年裡,一直都在積極的培養她的“群衆基礎”。她的一些施政綱領,讓她在廣大的平民、寒門子弟和軍隊的普通衛士中間,赢得了很多的贊譽與擁護。
在大唐國家的上層建築之中,達官顯貴、儒家仕大夫、尤其是李家的皇族們對于“婦人幹政”的武則天一直都是非常反感的。但是武則天很聰明,她知道自己無法真正的赢得上層的支持與擁護,于是她一直緻力于團結大批的民衆,走的是一條群衆路線!
曆來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曆史上精善權術、掌握權柄的女人其實不在少數。但真正登基稱帝了的女人,卻隻有武則天一個。
薛紹不禁心道,曆史總有它的偶然與必然。“群衆路線”,這難道就是武則天最終能夠走上曆史舞台、成為中國曆史上唯一女皇的重要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