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薛紹起得較早,第一個到了後院來健身晨煉.
從飛馬回京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好些天過去了.薛紹的身體和内心總算都從疲累與不安當中恢複了過來.尤其是回京之後經曆的這一段動蕩,幾度心情起落,讓薛紹深切的感受了一回以往隻在書本上看到的幾個字的意味,宦海浮沉.
古往今來,名臣大将幾起幾落的故事真是聽得太多了.薛紹這一次被削去軍職轉為文官,雖然提高了官位和品銜算不上是被貶,但卻是明升暗降的一次仕途挫折.隻不過薛紹的明升暗降和許多失勢的官員不同,一來他即将要與太平公主完婚,二來是有"避險"的因素在其中.換句話說,薛紹的政治前途和政治資本都未斷送.
但無論怎樣,薛紹終究親自經曆了一回挫敗的滋味.現在,他很能理解李白寫下那句"我愁遠谪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時的心情了.男人大丈夫凡有皿氣,無不兇懷大志想要有所成就.當現實的殘酷與心中的理想出現太大的落差之時,心中的羞憤,郁悶和沮喪,的确讓人難以生受.
晨練片刻後薛紹就出了一身的猛汗,衣衫全部濕透.他停坐在了獨木橋上歇息片刻,舉目望去,紅日初升朝霞滿天,整座長安古城浸在一片炫麗之中,雄渾壯觀光華奪目.
"這是一段不錯的經曆."看到這樣的美景,薛紹不禁微自一笑.
曆史上,哪個成就了大事的人沒有經過幾番起落?内心的強大與靈魂的堅毅,都需要經曆許多的磨煉才能造就.男人不經曆一點挫折,怎能褪去青澀與無知,變得頂天立地?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一句話道盡天機!
歇息片刻喘勻了氣以後,薛紹正準備靜下心來練一練弩,回廊彎道處傳來了月奴和妖兒的打鬧聲.
薛紹回頭一看,女漢子月奴将妖兒扛在肩膀上大步飛雲的走了來.妖兒則是兩腳朝天的一頓亂踢,嘴裡嗚嚷嚷的哼着,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樣抗拒晨煉.猛犬丢丢則是安靜的跟随在二人身後,并沒有對月奴欺負她的主人表示任何不滿,還時不時的瞎蹦踧幾下或是蹭一蹭月奴的那雙修長美腿,很是一副奴才嘴臉的在二女面前傻傻賣萌.
薛紹看到這副情景就笑了,真是不經曆一點風波,不知道平凡生活的樂趣.
"神仙哥哥,救我,嗚嗚!"妖兒頭朝地的看到了薛紹,揮着雙手哀号起來.
"小懶蟲别叫了,公子不會救你的."月奴将妖兒扛到馬球場的中央放了下來,像個收拾新兵蛋子的将軍那樣氣勢洶洶的喝道,"馬上,跑十圈!"
"嗚嗚,我不要……人家還沒有睡醒!"妖兒沒有眼淚的幹号起來.
"不跑??不跑,就把丢丢炖了!"月奴很兇悍.
丢丢哇嗚一叫就趴到了地上,平常那一對烏黑兇唳的野性眸子裡閃出可憐巴巴的光芒,看那情形就差快要喊出一句"好漢饒命"了.
妖兒倒是沒有被吓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摸着丢丢的頭嘿嘿的笑了起來,"丢丢,你肯定會願意為我出生入死的,對吧?"
"嗚……"丢丢哀号了一聲伸出舌頭來舔妖兒的小手,這下真的快要哭了,眼睛都濕了.
月奴相當無語,拎住妖兒的耳朵喝罵起來.妖兒則是誇張的大呼小叫亂蹿亂跳,像一隻神經質發作了的小貓咪.
薛紹在一旁越看越好笑,走了過來說道:"妖兒,你身體這麼差,不能總是偷懶.月奴也是為了你好."
"那好吧……"妖兒可憐巴巴的應了一聲,伸出一個小巴掌來,"五圈好不好嘛?"
"現在是十一圈了!"月奴虎虎生威的大喝,顯然是用上了薛紹在軍隊裡練兵的法子,對于懷疑軍令讨價還價的士兵一律嚴加管教.
"好吧,好吧,十圈就十圈!"妖兒吓壞了,撒丫子就跑了過來.猛犬丢丢飛快了跟了上去,一邊跟着跑一邊在旁邊低聲的吠叫,像是拉拉隊員一樣在給它的主人打氣助威.
薛紹忍不住嗬嗬的笑出了聲來.
月奴欣然一笑,輕聲道:"公子,你有好長時間沒有這樣開心的笑過了."
"有嗎?"薛紹微然一笑,心想我好像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冷落月奴了.
看到薛紹心情不錯,月奴也是喜笑顔開,馬上說道:"公子,今日倒還有件趣事,或能讓公子開懷一下."
"何事?"薛紹問道.
月奴轉頭看了妖兒一眼,說道:"今天是妖兒的生辰."
"哦?"薛紹聞言一笑,說道:"看來我的确忽視了太多的事情,妖兒住進府裡時間不短了,我竟連她的生辰都不知道.她今天滿多少周歲?"
"她稀裡糊塗的,一會兒說十二一會說十三,再問又說忘記了."月奴哭笑不得的答道.
薛紹連笑了幾聲,伸手召喚正在懶懶跑步的妖兒,"過來."
妖兒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努力做出一副非常賣力非常辛苦的樣子,"神仙哥哥,你就可憐可憐我,跑兩圈夠了吧?"
.[,!]"我問你,今天是你生辰嗎?"薛紹問道.
妖兒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見别人過生日都有吃好的喝好的,還要穿新衣服.這些我都不要了,就讓我少跑幾圈,讓我回去睡吧!"
"你想得美!"月奴既好氣又好笑,再度拎住了妖兒的耳朵,"好吃好喝新衣服都跟你沒關系,那是大人的事情.孩兒生辰一頓打,不打長不大!"
薛紹哈哈的大笑,"妖兒你也不小了,很多女子在你這個年歲都嫁人了.你怎麼還像個幾歲的孩子長不大?照月奴這麼說,今天是該打你一頓."
"嗚嗚,我不要!"妖兒哀号起來,"其實,其實今天不是我生辰,是月奴姐姐的生辰!"
薛紹和月奴一起大笑,妖兒也傻兮兮的跟着笑了起來.
笑鬧了一陣後,薛紹說該把裴夫人請來,就在府裡擺宴給妖兒慶祝一下生辰.月奴聽了馬上就去張羅,剩下薛紹和妖兒在這裡繼續晨煉.
薛紹教妖兒紮馬步,小丫頭練得十分蹩腳屁股蛋兒蹶得老高,兩條胳膊本該握拳平舉也是歪歪斜斜的,還抿嘴皺眉的做出一副非常可憐的受虐表情.
薛紹對她這副呆萌蘿莉的神情真是完全不忍直視,無可奈何的笑道:"罷了,看在今天是你生辰的份上,就免了你餘下的晨煉."
"耶!——"妖兒歡呼的跳了起來,"回去睡覺!"
猛犬丢丢聞言就開始狂奔,飛快的跑回了自己的狗窩裡趴了下來.
妖兒頓時氣急敗壞,"我是說,我要回去睡覺!"
薛紹哈哈大笑的将妖兒抱了起來,"妖兒,你記得你多大了嗎?"
"不記得."妖兒迷茫的搖頭,"從來都隻有我娘才記得.可惜噢,我娘現在死了."
薛紹微微一笑,"你的出生日即是你母親的受難日.今天,我們一起去祭拜她吧!"
"多謝神仙哥哥!"說到母親,妖兒的眼淚馬上就湧了出來,像斷線的珠子一樣連連滾落.
薛紹連忙給她擦拭眼淚,勸她不哭.
"既然你都不記得自己幾歲了,那就……當你今天滿十二歲吧!"薛紹無奈的說道,反正妖兒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十三歲就是了.
"好吧,十二就十二,神仙哥哥說了算!"妖兒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應承.
薛紹笑道:"好了,别哭鼻子了.今天是你的生辰,要高興.一會兒月奴會給你操辦一桌好飯,讓你好好的吃一頓.你幹娘也會請來,吃完了飯我們一起帶你去西市買新衣服,順便到處玩一玩,逛一逛!"
"好耶!"妖兒挂着眼淚就大笑起來,抱着薛紹的脖子就在臉上一頓猛親,"神仙哥哥,對我最好了!"
薛紹呵呵直笑,心情非常的舒暢.
離大婚還有些日子,在家裡安安靜靜的過一段平凡的小日子,也未嘗不是一種享受.薛紹開始理解,為什麼裴行儉那樣的名帥大将,在生活當中會是一個和藹可親甚至有點老頑童似的小老頭兒.
越是經曆了大風大浪,見多了流皿與生死的男人,心裡越需要一塊不被污染的溫柔之地,來安放那些來之不易的平凡與溫情.
剛剛放了妖兒離開馬場球不久,吳銘走了過來找薛紹.
薛紹見他衣衫半濕精神抖擻,顯然也是早上練過武藝了.現在吳銘可以算是府裡的一個"神秘人",他很少離開他的單獨小院,連吃飯也是獨自在禅房裡吃的.除非薛紹找他有事,否則,他基本上都是處于"隐身"的狀态.
"公子."吳銘上了前來先是抱拳一拜,然後說道,"我有件事情想請公子商量."
"嗯,你說."
吳銘說道:"公子大婚之日不遠,理當提前派人前往濟州,搬請君侯和三公子夫婦來京,一同參加婚禮."
"嗯."薛紹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已經有禮部的官員在操持了."
"話雖如此,公子不妨自己也派人去請上一回.禮部的官員隻會宣布朝廷的旨意,哪能傳達公子的兄弟之情?"吳銘說道,"不如,就讓我去濟州跑一趟,面請君侯!"
薛紹想了一想,點頭,"也好.那就有勞大師了!"
吳銘抱拳一拜,再又微然一笑,說道:"公子也别忘記,帶上太平公主殿下去祭拜一下你的父母."
"……"薛紹聞言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心想我倒是記得要帶妖兒去祭拜她的母親,卻忘了自己的父母.她們陪伴一代帝王李世民長眠于昭陵,已有十年.
是該去看看了.
帶上太平公主,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