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有一些低估了這個無網絡時代的消息擴散能力。.裴行儉來了長安還不到一天,結果就這麼多人知道。
其實長安的官僚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要是自己關注的消息,一定能在第一時間打探得到。
顯然,凡是今天來了裴行儉家裡的人,都無比的關注裴行儉。
一時間,薛紹感覺像是回到了當初的北伐之時。若無戰事,當時大家總會想辦法三五成群的聚到裴公的帥帳裡,哼哼唧唧的找他蹭肉吃、蹭酒喝。
無論是程務挺這種年近半百令敵聞風喪膽的大将軍,還是薛紹這種二十冒頭初入行伍的年輕人,大家在裴行儉面前都像是一群永遠也不長大的毛頭小子。
這種感覺,就像是春節的時候一家子兄弟都從外地趕回來,簇到老父膝前享受親情的味道。
裴行儉,就像是所有這些将軍們的,父親。
既然都來了,用裴行儉的話說“上門就是客,大家别客氣”——自己親自動手打掃衛生,煮肉沽酒吧!
于是薛紹領頭,一群将軍們像火頭軍那樣的忙碌了開來。清理庭院、掃地擦桌,修竈刷鍋、買肉打酒,所有人忙得不亦樂乎熱乎朝天。就如同,真是要聚在一起過個大年了一樣。
華燈初上之時,裴行儉家裡的正廳裡,已經升起了四爐旺旺的大爐火。李多祚這位靺鞨族出身的将軍動手烤了一隻全羊和四隻大肥雞。軍用大馬盂裡的食油滾滾翻開,程務挺親自下廚,做起了大家都愛吃的油炸散子。一甕鹽水加些羊油胡粉佐料,專用來燙蔬菜吃。郭元振搞來了軍中新釀的果酒,薛楚玉說他以權謀私回去了要收拾他,結果薛楚玉喝得比誰都多。
薛紹則是在裴行儉的要求之下做回了一次“藍田公子”,負責給大家演奏音樂。裴行儉聽得搖頭晃腦,非常的享受。
這是薛紹至從來了大唐以後,參加的最有趣的一次聚會。唯一遺憾的是裴行儉既沒吃肉也沒喝酒,因為藥王孫思邈時刻不忘親自監督裴行儉,不許他亂來。
直到夜半時分,所有人的興緻都還十分濃烈。但是有些人,不得不走了。比如程務挺和張虔勖,他們奉命率領羽林衛護衛中宮前往洛陽,明天一大早就要動身。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程務挺是真不想走。他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都想追随裴行儉一起去西征。
但是,這由不得他。
臨走之時,程務挺拉着裴行儉的手死活不放。裴行儉很嫌棄的一把甩開他,大聲道,“走吧!”
程務挺猛一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剛到門口,程務挺又生生的定住了,轉過身來,衆目睽睽之下雙膝一跪,給裴行儉磕了幾個頭。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盡管很不吉利,但大家都沒有阻止,也沒有表示出異議。
裴行儉隻是笑了一笑,“這就算是,給老夫送終了?”
一句話,就把橫掃千軍的惡來說得眼淚汪汪,幾乎是踉跄号泣而去。
接下來,又有一些人陸續離開。剩下的,都是鐵了心要和裴行儉一起去西征的。哪怕裴行儉沒有向二聖提交其中一些人的名冊,他們也賴着不肯走。
“薛楚玉,郭元振,你們兩個肯定隻能去一個。”裴行儉說道,“要是都去了,千騎誰帶?”
“他帶。”兩人同時指向對方。
裴行儉就笑了,“要不你們打一架,輸了的算倒黴,陪老夫去西征。”
郭元振當場就哈哈的大笑,“不用打,我赢了!”
所有人都一起大笑,罵他沒出息。
薛楚玉淡淡的道:“那是我輸了。我陪裴公去西征。”
“你!……我跟你拼了!”郭元振大叫。
“好的。”薛楚玉硬挺挺的往地上一躺,“看吧,我又輸了。”
所有人再度一起大笑。
“二竿子,你居然也會耍無賴?!”郭元振氣結了。
薛紹走到郭元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算了,你就承讓一次吧!楚玉曾在裴公麾下率領跳蕩中軍,裴公用得極是順手。換作是你我二人都不去,也不能少了楚玉。”
“哎!……”郭元振搖頭歎息,“反正跟你們兩個在一起,好事總沒我的份!”
“看吧,這家夥說真話了。”薛紹笑道。
“讨不着便宜,還不讓人說話了嗎?”郭元振很惱火,不停的嘟嚷。
這時候,剛剛離開的殿中侍禦史魏元忠去而複返,而且帶回來一個高大健碩的孔武青年。他向衆人介紹道:“這位是我同僚,同為殿中侍禦史,名喚張仁願。”
薛紹心中一亮,張仁願?此人也可算是曆史上有頭有臉的一員名将了!
高高大大的張仁願上前一步,抱拳一拜給在場的将軍們行了一個軍禮,說道:“裴公與諸位将軍在上,請受張某一拜!”
“喲,張禦史一介文官,倒顯得孔武有力。”郭元振笑道,“練過武嗎?”
張仁願挺謙虛的笑了一笑,“張某從小自募武師,跟着練過一些花拳繡腿,未嘗上過陣仗。也不知堪不堪用。”
魏元忠說道:“郭将軍,你可别小看了張仁願。他雖然是和你一樣也是進士出身,但是弓馬娴熟拳法精湛,而且頗識兵法。若論拳腳,我反正是肯定打不過他了。郭将軍若有興趣,不妨一試。”
“好、好,你們比試一場!”在場的都是一些行伍之人,一說起這個都來了興頭。連裴行儉也跟着一起起哄。
郭元振笑嘻嘻的點頭,“好,那就點到即止,比劃兩下!”
當下,衆人就把院子裡的東西收拾開來,讓郭元振與張仁願二人比拳。
張仁願很謙遜,擺出一個照門來承讓郭元振。衆人都可算是個中行家,隻見張仁願剛擺了一個照門就知道,這人的武藝定然不弱。
郭元振當然也看出來了,他當場就笑了,“别說,是挺像一回事!——來吧,張禦史!”
話剛落音,張仁願怒吼一聲如同猛虎下山,就朝郭元振出招了!
衆人都吃了一驚,這顯然不是一名進士出身的文人搞法,分明就是上陣殺敵之人才有的狠辣風範!
郭元振并未輕敵,兩人拳來腳往打成了一團,居然不分上下。
裴行儉見他二人比劃了一陣沒分勝負就勸停了他們,笑道:“兩隻小牛犢子,都還不錯。但是行軍打仗,并非徒逞匹夫之勇。尤其是對于你們這樣的将軍來說,腦子裡面有沒有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謹受教!”衆人一同抱拳來拜。
“裴公。”魏元忠上前一步,拜道:“在下願向裴公舉薦張仁願。他雖然是一介禦史,但确有軍武之才。而且他仰慕裴公和薛将軍已久,願追随裴公與薛将軍一同去西征!還請裴公成全!”
張仁願連忙上前來就要下拜,裴行儉阻止了他,“張仁願,老夫其實早就聽說過你的姓名,甚至不比魏元忠晚。”
“張某,誠惶誠恐!”張仁願低頭納拜。
裴行儉笑了一笑,說道:“你一介書生有志從戎,對大唐軍隊而言這當然是好事。但你是殿中侍禦史,老夫權征調于你。”
“無妨!”張仁願情急道,“隻要裴公肯用我,我願即刻辭官投軍,在裴公麾下充一馬前小卒!”
衆人都笑了。
薛紹說道:“裴公,張禦史拳拳之心,你何不成全了他?如果大唐能夠多一些像張禦史這樣文武全才、赤子熱皿的年輕将軍,何愁天下不甯?”
裴行儉呵呵的笑,不表态。
張仁願連忙又對薛紹一拜,“張某此生夙願,就是做成薛将軍這樣的人!若能鞍前馬後向薛将軍求學,張某此生足矣!求薛将軍成全帶攜!”
“那你怕是沒機會了。”薛紹挺認真的說道,“因為當今二聖,隻有太平公主這麼一個女兒。”
衆人都一起大笑,張仁願窘得臉都紅了。
裴行儉笑了一笑,說道:“承譽,那你就帶上他吧!都是志趣相投的年輕人,你們在一起也好共事。”
薛紹抱拳一拜,“裴公有命,薛紹豈敢不從!”
“謝裴公!謝薛将軍!”張仁願喜不自勝,一拜再拜,“張某,這就去辭官投軍!”
“喂喂喂——慢着、慢着!”薛紹連忙一把拉住急将奔走的張仁願,笑道,“你這人,倒是急性子。你怎麼就不想想,裴公能帶上同為殿中侍禦史的魏元忠一起西征,怎麼就不能帶你一起了呢?”
“那方才裴公不是說……”張仁願愣住了。
薛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裴公喜好诙諧,他老人家逗你呢。以後你慢慢就習慣了。”
衆人都一起大笑,張仁願也跟着窘窘的笑了起來。
“哎……新來的都有份,就我沒份!”郭元振忍不住長籲短歎。
薛紹走上前來,小聲對他道:“陛下龍體欠安,又臨遷都之事。如此一來,戍衛陛下禦前的千騎就顯得至關重要。如此關鍵時刻,你肩上的責任重于泰山,千萬可别調以輕心。”
“這我知道。”郭元振苦笑不已,“但是你們都去了,唯獨落下我一個人……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說罷,郭元振都偷偷的瞟向裴行儉。眼神之中悄然流露出,濃烈的不舍與哀傷。
薛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其實自己和郭元振這些人都還很年輕,想打仗以後多的是機會。
但是追随裴公這位老父親一起出征的機會……以後,恐怕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