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罷之後天色略微陰暗下來,還下起了一場小雨。太平公主的心情仿佛也就像是這天氣一樣,變得不那麼美麗了。
戀愛中的小男女,總會因為對方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心情大變。太平公主也概莫能外。想起今天薛紹屢次跟她說起“禮法”,言語之中又頗含譏諷之意,太平公主的心情變得有些郁悶起來。
外面下了雨,薛紹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随口道:“這天一下就黑了。”
“我這就回怡心殿去!”太平公主說罷就起了身來,有些氣鼓鼓的樣子。
薛紹知道她是耍起了公主脾氣,笑道:“殿下,我可沒有催你走啊!”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禮教大防男女有别嗎?”太平公主斜睨着薛紹,“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不用你留我!”
薛紹失笑,我也沒說要留啊!
“不許笑!”太平公主越加忿忿,“婉兒,走了!”
薛紹當真也就沒有挽留,拱起手來,“臣,恭送殿下!”
太平公主見狀越發氣悶,步子走得更快了,頭也不回的登上馬車一走了之。
薛府的人見到此景無不膽戰心驚,觸怒了公主,這還了得?
月奴也有些擔憂,“公子,此前還好好的,怎的一下就鬧成這樣了?”
“無妨。”薛紹淡然的笑道,“公主嘛,又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脾氣大點是正常的事情。”
“那她以往三天兩頭這樣,公子如何消受?”月奴更是擔憂了。
薛紹略微笑了一笑,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幼就生成了這樣的性格,從前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但她現在遇到了我,潛移默化之間已經有所改變,以後隻會更好!”
月奴輕輕皺了下眉頭,“但願如此!”
薛紹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恐怕是不容樂觀!
李唐的公主驕橫跋扈是天下皆知的。更何況太平公主又是當今二聖唯一的嫡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太子皇子見了她尚且怵讓三分,想要改變她的性格與行為,談何容易?
“事在人為。有些事情,努力去做了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沒機會。”薛紹淡然道,“月奴,以後記住——不管做什麼事情,先要相信自己能夠成功。有了這個信念,才會想方設法去完成;否則,就會給自己找無數條退卻的理由,最終一事無成。”
“是,公子!”月奴正色抱拳,“月奴謹記教誨!”
……
太平公主回到怡心殿裡,心情好不煩悶。她鑽進了寝宮裡來回的踱步,碎碎念的道:“氣死我了!太可惡了!……婉兒,婉兒你進來!”
至從武承嗣一事後,太平公主俨然已經把上官婉兒當作了心腹和閨密。此前她還有些忌諱在她面前失了公主尊榮,現在也就沒那麼多顧忌了。
上官婉兒應諾而來,“殿下有何吩咐?”
“婉兒,你說——薛郎他是什麼意思,橫豎都要挑我的不是!”太平公主忿忿的道,“本來我一番好意的給他送任狀、送衣服過去,他倨傲得緊也就算了,畢竟張窈窕一事是我理虧不對,我便委曲求全由得他了。可是至從見到了裴行儉,他就沒完沒了的跟我說什麼禮法,故意找茬兒來氣我!婉兒,他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呢?”
上官婉兒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說道:“殿下,其實你非但不應該生氣,反而應該開心。”
“啊?”太平公主的眼睛一下就瞪圓了,攤着雙手做不可思議狀,“婉兒,我沒聽錯吧?他都這樣譏諷欺負我了,我還應該開心?”
“殿下,其實旁觀者清。婉兒覺得薛公子這樣做,是有深意的。”上官婉兒輕聲道。
太平公主愕然的怔了一怔,眨了眨眼睛,“有何深意?”
上官婉兒道:“婉兒實話實說,殿下可别降罪。”
“當然不會了。”太平公主認真的道,“你隻管直說,說得好我謝你,說得不好我也不會怪你。本宮說過了,我們是朋友嘛!”
“謝殿下。”上官婉兒微笑的柔聲道,“其實婉兒一直都覺得,此前薛公子隻是出于臣子本份,曲意迎奉于公主殿下。可是到了今天,薛公子已經把公主當作是未來的妻子了。”
“哦?”這句話對太平公主的觸動可就是太大了,她心裡的氣憤頓時消散了大半,好奇的道,“何以見得?”
“殿下,薛公子出身汾陰薛氏,這是一個儒學傳世禮樂為榮的大仕族。”上官婉兒說道,“這樣的大族子弟,是最為崇尚禮法的。今日薛公子特意在公主面前頻頻提起禮法,莫非不是把公主當作了薛家的人來看待?”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難怪他今天在曲江堤邊跟我說,私下在一起怎麼樣都是無妨,到了外面尤其是有朝中大臣在場時,無論如何也要顧及我的公主身份。”
“那婉兒就真是要恭喜殿下了!”上官婉兒正兒八經的拱手深拜,“薛公子能夠主動在外人面前維護殿下的賢德尊榮,顯然就是把殿下的名聲與形象,看作是自己份内之事——這是夫婦之倫呀!”
“咦,有道理哦……”太平公主聞言心中略微一喜,此前的憤惱飛快的消散了開去。
上官婉兒又道:“方才殿下也說,薛公子說,私下在一起時怎樣都可。那也就意味着,并非是薛公子不近人情非要故意刁難殿下,而是一但殿下與公子成親了,就難免要共同面對許多的人。比如,即将抵京來正式商談婚事的河東縣侯、薛家長公子薛顗。”
“你說得對……薛郎畢竟年長,比我懂事比我想得深遠。我隻顧着和他在一起娛玩開懷,他卻想到了今後和長遠。”太平公主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汾陰薛氏是一個鼎盛悠久的大仕族,這樣的大戶人家最重禮法。薛郎倒是一直都很寬容,但他兄長可就未必了。此前我父皇也曾勸誡過我,如果想讓薛族的人接受我這個公主,前提就是我必須是一個頗識禮法、行為得體的賢德之婦。否則,薛族之人雖然表面上不說,但私下難免非議重重。如果這樣,薛郎可就真是要左右為難了。我與他之間的關系,肯定也會因此受到很大的影響。”
“殿下睿智。”上官婉兒輕聲道,“所以薛公子今日刻意提及禮法,弦外之音,就是希望殿下會是薛族的好媳婦,将來,夫妻二人能夠和睦相處。”
“難道他覺得,我是個不知禮法的人?”太平公主皺了皺眉頭。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殿下,從來都是禮多人不怪。再有俗語說,三日之新婦,舉止不得自專。眼下薛公子的兄長就要來長安了,殿下多注意一些,終究不是壞事。”
“可我是公主,他們是臣子。讓我委曲求全的迎奉薛家的人……我這心裡,終究是有些怪怪的!”太平公主仍是皺着眉頭。
“這也正是驸馬的難為之處了。”上官婉兒輕聲道,“按世俗倫常來說,夫為妻綱,可又有君為臣綱——公主是主、驸馬是臣,這經常會讓人無所适從。”
“……”太平公主郁悶的連貶了幾下眼睛,“這我還真沒細想過,我現在隻想跟他在一起,因為我覺得特别開心。那我們将來,該要如何是好?”
上官婉兒笑道:“殿下,來日方長。殿下和薛公子的将來如何,隻把握在你二人的手中。其實,隻要殿下與驸馬将來的感情和睦,在外如何示人、在内如何相處,都是可以私下商量的事情。”
“你說得對,我最為渴求的無非就是和他有一個好的未來。至于那些繁文褥節,實在沒必要顧及太多、想得太早!”太平公主羞惱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婉兒……我今天好像又發脾氣撫袖而去了。我這壞脾氣,怎的一點都沒改過來呢?”
“殿下,薛公子沉穩睿智兇懷豁達,想必是不會介懷的。”上官婉兒輕言道。
太平公主鼓起了腮幫眼睛左右亂轉,“那也不至于又讓我去登門緻歉,向他認錯吧?……我堂堂的帝國公主,屢次在他面前低聲下氣,他會越來越得意忘形的!”
上官婉兒噗哧一下笑了,說道:“殿下,小兩口之間有個争執打鬧再也正常不過了,要和解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也大可不必傷及殿下的尊嚴。”
“怎麼和解?”
上官婉兒笑道:“薛公子不是想讓殿下多讀詩書、多識禮法嗎?殿下派人去找薛公子借一本《禮記》來看,他定能明白殿下之意,自然也就和解了。”
“借書和解?”太平公主展顔一笑,“婉兒,你真是太聰明了,虧你想得出來!”
薛紹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明早就去皇城報道上班。朱八戒騎着毛驢又來了,說太平公主殿下回到怡心殿甚覺寡味,想借本《禮記》來讀,也好消磨時光。
薛紹呵呵直笑,孺子可教!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變太平公主的一些舊思維與壞習慣,還真得要大處着眼、小處着手啊!
薛紹叫月奴弄來一口箱子,把一部竹簡版的《禮記》和一部手抄線裝版的《永徽律疏》一起裝了進去,說道:“八戒,這書很貴的!”
“呃……小人知道!小人半年的俸祿,未必買得起這兩套書!”朱八戒不知道薛紹是什麼意思,小心翼翼的道。
薛紹說道:“書固然是貴,但書裡的知識更加寶貴。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自有……咳,薛承譽,知道嗎?”
“啊?”朱八戒的眼睛都直了,什麼意思?
“走吧、走吧!”
“是……”朱八戒連輪眼珠子,好吧,隻能是原話轉告給殿下,讓殿下自己去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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