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睡得十分深沉,但前世十幾年的軍旅生涯練就了他極高的警惕性,仿佛就長了一顆看不見的“心眼”。聽到帳篷外的這一點輕微動靜,他的眼睛鬥然睜開了。
神奇的是,鼾聲居然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仍是保持那樣的節奏和音量。沒人想到他居然是已經醒了。這或許也算是前世那麼多生死經曆,練出來的一門技能吧!
帳篷外面兩個人,好像沒有要走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站在外面竊竊的低語。
薛紹凝神一聽,頓時表情變得有些愕然,叫了一聲,“月奴!”
“啊!”
帳篷外響起一聲低低的驚呼,真是月奴!
薛紹翻身坐起,“還有一個人是誰?都進來!”
帳篷外的兩個人依次走進來,月奴一身遊俠勁裝手提長劍頭戴黑紗宮闱帽,半夜裡看來顯得極是神秘而且滿副飒爽英姿。随她後面進來的,是一個身着鎖子戰甲頭戴兜鍪的高大男子。
薛紹看到他不禁驚訝,“吳大師?”
居然是吳銘!
“噓,公子噤聲!”月奴上前一步彎下腰來成單膝下跪之勢,小聲道:“此處人多耳雜,公子請随我們來!”
薛紹點了一下頭便起了身來,随月奴與吳銘走出了小帳篷。這一帶安置了不少的離亂百姓,李多祚派了一些軍士護衛以免有歹人趁火打劫。月奴和吳銘的身手都很敏捷,輕松就避開了這些衛士的眼線,行為顯得極是神秘。
薛紹也如法炮制,和他們一起悄悄的離開了難民營地,往郊野樹林深處而去。
一路上三人甚至沒有任何交談,就如同三個潛伏在黑夜中的頂級刺客,悄無聲息飄忽如鬼魅。
薛紹心中雖然好奇,但絲毫沒有懷疑。如果這世上還剩一個人值得薛紹完全信任,絕對就是月奴!
三人總算停住,這裡已是一片密林深處,進來的路徑都沒有。薛紹很好奇,吳銘和月奴是怎樣在這樣的密林黑夜之中精準的找對方向,沒有迷路的。
眼前有一天然的小山洞,月奴點亮兩個火把,一個自己打着一個交給吳銘,二人一前一後,請薛紹進山洞裡去。
山洞好像還稍有一點深,進去後看起來有點像是一個石灰熔洞。進去後點起火把還有一片五光石色的石鐘乳奇景。開始薛紹還有點擔心這種石灰熔洞裡面二氧化炭含量太高,現在看到火把能夠正常燃燒,也就放心了。
前方月奴終于停住,點亮了放在一邊的幾枚蠟燭,然後弄熄了火把。
薛紹看到,有一個身材巨大的漢子躺在一個鋪了幾床破棉絮的石坪上,背對着三人,像是睡得深沉又像是昏迷之中。
眼熟!
薛紹走過來将那大漢扳過來一看,居然是牛奔!
牛奔被他這樣一扳也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薛紹,突然一下就像是打了雞皿似的跳起來,哇咆一叫就将薛紹死死抱住。
“白臉的,俺終于又見到你了!”
“蠢熊……撒手!”薛紹又被他匝得喘不氣來了。
“嗚嗚,咱們不是在地府相會吧!”牛奔才不管,一邊緊緊抱着一邊号淘大哭。
“有姑娘在這裡,你也不嫌丢人!”
牛奔恍然一怔,這才松開了薛紹,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往破棉絮上一擦,又嘿嘿傻笑,“月奴姑娘,嘿嘿……别笑俺!”
月奴摘下了宮闱帽讪笑了一聲,沒有多說,拿來兩個羊皮袋子分别遞給薛紹與牛奔,裡面裝的是軍中的果酒。
“好東西!”牛奔很歡喜,“有肉嗎?”
吳銘扔來一個包袱,裡面裝滿了軍中的脯肉。牛奔大喜過望的開始大嚼大吃,看來是餓壞了。
薛紹在一旁靜靜的看着,這蠢熊還能吃能喝,四肢看來也都健全,應該是沒事了。
他稍稍籲了一口氣,問道,“月奴,他怎麼在這裡?”
“這就說來話長了。”月奴沒有回答,吳銘上前一步來,說道:“公子,這位牛奔兄弟,是我從并州大都督府的刀下,救來的。”
“什麼?”薛紹吃了一驚,“并州都督府要殺他?”
“對!那班狗日的要害俺!”牛奔一聽就憤然大叫起來,滿嘴的果酒和肉屑亂噴亂飛。
薛紹抹了一把臉,然後一手将他的嘴捂住,“你閉嘴,我聽吳大師說就行了。”
牛奔瞪大了眼睛直點頭,示意薛紹将手拿開,别擋着他吃東西了。
三個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吳大師,你說吧!”薛紹說道,“簡明扼要一點為好。天亮後我還得去軍營報道。”
“好。”吳銘說道,“我現在已經是并州大都督府新募的衛士,因為我有幾個當年的同袍在這裡為官為将,他們認出了我來,因此給我做了一個監管糧草府庫的清閑小官。有一日幾名逃難的百姓将牛奔兄弟用一輛闆車推到了府庫,讓我們幫忙救人。當時牛奔兄弟已是半死不活,但手裡仍然死抓着一個竹筒不松手。我認出這是斥侯信筒,知道他一定是押送的機密軍情。于是我救了他,并準備将他手中的信筒拿走,交給大都督府的軍機官員。沒想到昏迷中的牛奔兄弟死不松手,還喃喃的念叨白臉的、白臉的。”
薛紹皺了下眉頭,回頭問牛奔,“你怎麼弄成那樣了?”
“摔的。”牛奔指着自己的臉上、額頭上還有胳膊腿上,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還破了皮,他說道,“那匹馬嫌俺太重,馱着俺跑了半夜就口吐白沫不肯跑了。俺就急啊,于是拼命的抽它。結果還沒到并州呢,那匹蠢馬一跟鬥栽倒在地直接斷了氣,俺也滾下了山坡暈死過去。好在有逃難的百姓見俺身上穿着铠甲,知道俺是大唐衛士,就把俺送到了并州大都督府。”
薛紹直撓額頭非常的無語,“牛奔,看來你就是一個當步兵玩陌刀的命!”
“啊?”牛奔直發愣,“就因為俺能壓死馬?”
“懶得理你,你還是吃着喝着吧!”薛紹哭笑不得,“吳大師,你接着說。”
吳銘微然一笑,說道:“我此行北上來并州,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你。因為我答應過你,如果你随軍出征,我就一定要留在你的身邊。我了解到你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小卒押第一批糧食到了并州,因此我就想辦法在并州投了軍,借此來打聽你的消息。當時救下牛奔兄弟,我并未多想。他死抓着信筒不放,我也沒有強來,隻是叫來了主管軍機的官員。他想辦法從牛奔手上拿下了信筒,匆忙拆開一看卻不認得,當場吃了一驚。那官員與我相熟,我一時好奇就看了一眼。”
薛紹會心一笑,“于是你就知道,那封軍報可能跟我有關了?”
“那是當然。雖然我也不認得,但是月奴與妖兒成天在家裡擺弄,我如何不知道那是藍田秘碼?”吳銘說道,“當時兵曹的官員無法辨認這些書信,于是将牛奔帶走了。我知道他們是想将牛奔救醒然後直接從他嘴裡問。因為猜到事情可能與你有關,于我就留了個心眼,暗中竊聽他們要如何審牛奔。”
“結果呢?”
牛奔又大叫起來,“結果那幫狗日的把我弄醒、知道我的來曆之後,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俺哪!幸好有這兩位恩人救了俺!”
薛紹雙眉一緊,“你可曾說了我‘承譽’的名字?”
“當然說了!”牛奔說道,“俺就隻剩你這一個兄弟了,我當然死命的催他們出兵去救你啊!”
薛紹一拍巴掌,“這前後就對起來了!”
吳銘一皺眉,“如此說來,并州大都督府裡,當真有人想要害死你?”
薛紹點了點頭,“用的還是陰謀加陽謀,先滅了牛奔的口假裝不知我身處險地,然後借突厥人與亂兵的刀來殺我!”
“白臉的,你說啥?”牛奔愣道,“什麼陰謀、陽謀,誰要殺你?告訴俺,俺去他把剁成肉泥了喂狗!”
“我知道是誰要害公子!”月奴突然說道。
牛奔一愣,“公子?”
“别廢話,吃你的喝你的。我們去談些事情。”薛紹拍了他一巴掌,然後把月奴與吳銘叫到了開邊,小聲問道,“月奴,你來并州幹什麼?”
“公子勿怪,月奴雖是與我一路同行來的并州,但卻是身負太平公主殿下的使命而來,非為其他。”吳銘說道。
“公主?”薛紹詫異,“她叫你來幹什麼?”
月奴說道:“殿下讓我來給公子傳達兩件事情,送上一件東西。”
“殿下?貌似你從來沒有主動對她用過這種尊稱。”薛紹笑了一笑,“什麼事情,說吧!”
月奴尴尬的笑了一笑,說道:“第一件事情,殿下讓我告訴公子,公子從軍在外一切盡管放心,薛府有她照顧。長公子已經回了濟州應職,公主便将夫人與妖兒接到了身邊一起住,或在宮中或在芙蓉園,朝夕不離相處甚歡。另外,殿下特意讓我告訴公子一聲,天後居然也非常的喜歡妖兒姑娘。”
薛紹頓時條件反射一般的想道:那個小妖孽不會在武則天面前胡言亂語說要測量什麼“體積”,還會想要催眠她吧?
“第二件事情呢?”薛紹問道。
“李仙童也來了并州!”月奴說道,“這是殿下派我來給公子送信的主要原因,她就擔心李仙童在這裡使壞暗害公子,并州可是他爺爺李崇義的地盤!”
薛紹頓時恍然,“那就難怪了!如果說,素昧謀面的李崇義想害我還有點牽強;但是,如果有那個陰魂不散的李仙童在,那他們想要害死我就是理所當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