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是以走親蹿門的姿态來的太平公主府,坐平常車穿日常服,身邊也隻帶了幾名侍婢宦官和少許千騎衛士。薛紹與宋璟、薛楚玉一同出迎時,武則天還略感驚奇。
“你二位也在此?”武則天深看了宋璟兩眼,又看向薛楚玉,頓時就笑了,“天官将軍,本宮聽聞你曾身受重傷,現今如何了?”
“有勞太後挂念,臣已痊愈無恙。”薛楚玉連忙回禮。
“如此便好!”武則天看了看薛紹,又看了看薛楚玉,頗為怅然的歎道:“太乙,天官……看到你二位并肩站在一起,本宮便想起了那年上元佳節之時,你們陪伴先帝同登朱雀城樓時的情景。恍惚之間,物是人非啊!”
“太後不必太過傷感。”薛紹微笑的勸請道,“正當午時,太後一路驅車而來還沒有用膳吧?若不嫌棄,臣請太後用膳!”
“好啊!”武則天答應得很幹脆,笑呵呵的道,“宋璟,薛楚玉,本宮還未曾和你們二位才俊對飲過,今日倒是個好機會——我兒太平呢?叫她也一起來!”
“好。”
薛紹應答了下來,便請武則天進了膳堂安坐,府吏人等再備酒宴伺候,然後薛紹去請太平公主了。
太平公主有孕在身,家裡來了客人一般都不抛頭露面,不過武則天來了當屬例外。薛紹來到房間裡,見到太平公主正獨自一人坐在那裡用膳。
“咦,你怎麼獨自一人,也不叫個人伺候?”薛紹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拿起湯勺來給她喂雞湯。
太平公主美滋滋的吸了一口,說道:“我有手有腳的,為何要人伺候?午後天氣炎熱心情容易煩躁,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挺好。”
薛紹笑眯眯的點頭,說道:“你母親大人來了,叫你一同到正堂用膳。”
“哦?”太平公主甚感驚奇。
女眷不上正堂這是時下的禮節,哪怕是貴為公主,太平公主也很少到正堂陪薛紹一同待客,最多是去招待一下客人帶來的女眷。再者,武則天一般都不會帶着太平公主去出席帶有政治色彩的場合。今日朝堂之上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武則天此來必與此事有關,卻點名叫了太平公主,實屬罕見。
“走吧!”薛紹微笑道,“那一日你不是拼死抗争,說大小的事情你都應該知情和參與麼?想來,你母親還真把你說的話當了一回事。這不,今日就點名叫你了。”
“好,我稍稍收拾一下就來。”太平公主喜笑顔開,顯得頗為興奮。
薛紹扶她起身,然後叫來了侍婢幫她更衣。
看着她在那裡忙碌,薛紹的心裡頗為矛盾。一來,太平公主是一個有追求有思想的人,讓她在家裡做一個無所事事的職業家庭主婦,這不現實,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苛刻與折磨。但是,政治是一把雙刃劍,政治當中有着太多的醜惡與兇險。今天武則天主動叫了她,可以算作是發出了一個訊号。或許以後……太平公主真的就要一步一步的走入大唐的政壇了!
這難道是曆史的必然?
難道從太平公主生下來那一天起,她身上帶着的那種特殊政治色彩,早就注定了她這一生離不開政治?
“薛郎,你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想什麼呢?”太平公主突然說道。
薛紹回了神,笑道:“欣賞美女更衣,眼神必須直勾勾啊!”
“噗哧——”那兩個侍衣的婢子都被逗笑了。
“出去!你給我出去!”太平公主羞惱的叫道,“在外面等着,我一會兒就好了!”
片刻後,薛紹小夫妻倆到了膳堂裡。武則天一見到太平公主就心花怒放的笑逐顔開,馬上親自上前扶住身懷六甲的太平公主坐到了身邊,好一陣噓暖問暖。
誰都看得出來,武則天對太平公主的寵愛真不是裝出來的。
飯菜上來了,衆人喝酒,唯獨太平公主以瓊香蜜露以代酒,飲宴開始。
酒過三巡後,武則天說道:“太平,薛郎跟你說了今日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麼?”
“沒有啊!”太平公主好奇的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武則天呵呵直笑,“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不知道?”
太平公主頓時氣乎乎的瞪向薛紹,“薛郎,你怎麼什麼事情都要瞞我?”
“我不想瞞你的。”薛紹笑道,“你沒有問嘛!”
“你你你!”太平公主不依了。
“你還是安心生孩子,不要生氣的好。”武則天呵呵直笑,便親自把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簡要的對太平公主說了。
“裴炎完蛋了?”太平公主既驚又喜,“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
“胡說。”當着宋璟和薛楚玉的面,武則天輕斥了太平公主一聲,說道:“裴炎官居宰輔總攬朝政。現在他的突然倒台,等于是朝廷折斷了一根棟梁。莫非還能算作好事?”
“母後,我大唐人才濟濟,何缺一個欺君弄權的裴炎?”太平公主不以為然的道,“就算他曾經是棟梁,那現在也已經是一根腐朽的爛木頭了。他非但撐不起朝堂社稷,還随時有可能轟然倒塌砸死人。如此棟梁,早該更換了!”
衆人一聽,全都心領神會的笑了。太平公主這話說得淺顯易懂,但還真是切中了要害!
“現在不是商量這種事情的時候。”武則天說道,“當務之急,我們必須要好好的應對揚州叛亂。薛紹,你在軍事方面的異才當朝罕有人及。本宮很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武則天這話一說出來,原本輕松活潑的宴會氣氛馬上就變了,變得嚴肅而凝重——這分明就是在商議軍國大事!
薛紹便正了正色拱手一拜,說道:“太後,臣的想法簡要說來隻有八個字——宗室挂帥,兵貴神速!”
“說得好。你的想法,果然與我不謀而合!”武則天馬上就大贊了一聲,說道:“李敬業這些逆賊,打着匡複廬陵王的旗号起兵謀反。朝廷就應當以皇族宗室挂帥,明令旗号正兵平叛。好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李敬業是僞作旗号不得人心。不瞞你們說,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派了兵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三品岑長倩,去了洛陽發布募兵令,将由朝廷出納錢糧征募英勇三十萬,即刻揮師前往揚州平叛!”
“三十萬?”薛紹微微一驚,心想,此舉的政治用意恐怕遠大于軍事意圖!
“怎麼,你認為不妥?”武則天認真的問請。
薛紹沉思了片刻,說道:“按理說,收拾李敬業這等烏合之衆,用不着三十萬人馬。但是這樣做能夠有效的宣揚朝廷的剛正立場和強硬态度,從而堅定天下子民依舊追随和效忠大唐的信心——值得,并且有必要!”
“好,有你的認同,便是極好!”武則天滿意的微笑點頭,說道,“我之所以追着你的腳後親自跑到你家來,就是想求這樣一個心安理得!”
宋璟和薛楚玉包括太平公主都暗自吃驚,不約而同的心中想道:太後雖然精明強幹但畢竟是女流,對軍事不那麼擅長。按理說,平叛揚州這種軍國大事,她更應該在政事堂和宰相尚書大将軍們一起商議。但是,她卻最先跑來私下請問了薛紹。如此說來,現在她在軍事方面對薛紹的倚仗,顯然已是超乎了所有人!
“那麼你認為,誰更适合挂帥呢?”武則天又問了。
太平公主在一旁直輪眼珠子,欲言又止。
武則天真是自己的女兒自己懂,當下就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不會放你家薛郎去揚州打仗的。一來你有孕在身他不便走開,二來,如今的長安更需要有他坐鎮。”
“嘿嘿!”太平公主一陣竊笑,很是心滿意足。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太後,臣覺得這個挂帥的人選,首先得是在宗室裡擁有很高的輩份和名望,再者官職也不能太低。至于他有沒有軍事才能,這隻是其次。隻要他能夠虛心接受麾下的輔佐與勸谏去用好兵,就足夠了!”
“咦,你的所思所想,為何全與本宮保持一緻呢?”武則天都有一點驚奇了。
“這或許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吧!”薛紹打着哈哈拍了一個馬屁,心想曆史上的揚州平叛不就是這麼幹的麼?雖然現在細節有所不同了,但是大體思路仍是差不多的!
武則天哈哈大笑了兩聲,再道:“那你覺得,霍王李元軌如何?”
薛紹想了一想,“霍王是高祖的兒子,算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爺爺輩,他在宗室裡的名望就如北鬥泰山。但是……臣認為他不太合适率軍前去平叛!”
“為何?”武則天問道。
薛紹微微一笑,說了兩個字:“性格。”
正因為出身太高貴,輩份太高上,名望太隆重,霍王李元軌的性格當中多有那麼一點清傲與跋扈。此前先帝病重時,他曾經還率領一群宗室前去逼宮,因此李元軌和武則天早有過節,這個過節還不算小。薛紹心裡清楚,武則天絕對不會想讓這樣的人去挂帥出征,萬一他真的趁機和李敬業夥同一處造起了反,那豈不是抱薪救火?
——她不過是在試探而已!
“倒也是……”武則天輕吟了一聲,再道,“那你認為,誰合适?”
薛紹做沉吟狀思考了片刻,說道:“并州大都督長史李孝逸,合适!”
武則天頓時眼睛一亮,心中更是驚道:莫非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薛紹就在心裡暗笑,别這樣看着我,史實便是李孝逸挂的帥!——再說了,這幾年來我沒少跟李孝逸打交道,我哪能不知道他既是宗室裡的名望長者,又是你武則天的心腹重臣?
切合實際情況而論,李孝逸雖然德高望重官職也大,但是為人謙和很好相處。他遠比李元軌這樣的人更能聽取谏言、任人唯能。再者,既然要我舉薦了主帥自然也會讓我安排幾個良将去輔佐。李孝逸和我身邊的這些人都不算陌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應該能夠合作愉快。
——于公于私的反複推敲起來,平叛揚州的挂帥人選,就數李孝逸最為合适!
“那就李孝逸!”武則天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當即就拍了闆,再道,“一事不煩二主,你再給我推選幾位智囊良将前去輔佐如何?”
薛紹頓時就笑了,擡手就指向座中的宋璟和薛楚玉,“太後,在座的就有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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