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薛紹等人回到了程務挺的軍隊駐地。戰場已經差不多清理完畢,百姓和傷兵也都得到了一些不錯的照管。
程務挺說,明日清晨時分他就要動身回朔代二州,主持那裡的邊防軍務。這些百姓得要送回并州,由并州大都督府負責安置。同時,這許多的敗兵都曾是朔代二州的駐軍,也是隸屬于并州大都督府麾下的,現在一樣要回歸并州。
兩撥人馬,得要分道揚镳了。
程務挺倒是仗義,他借給薛紹兩百精兵做為沿途護衛,另給了一些從突厥人那裡剿來的戰馬、糧食等物,讓薛紹能夠順利的率領這些敗兵和百姓回并州。同時,薛楚玉等五個人不是他程務挺的豐州軍麾下而是右衛親府的人,現在也該回去了。
當天,兩撥人馬就分了開來。程務挺很仗義的讓出了自己的營地給薛紹麾下的百姓們住,自己帶軍隊去露天駐紮了。次日清晨,薛紹與薛楚玉等五人率領人馬一路南行,程務挺而是揮師北去。
現在薛紹不用擔心路上再遇到突厥騎兵了。朔代二州已經光複,這兩扇國門有了程務挺麾下的豐州精銳大軍鎮守,絕對能夠令人放心。其實現在程務挺手下的人馬,比當初的朔州都督曹懷舜與代州都督窦懷愆任何一方的人馬都要少。那兩位敗軍都督手下的人馬加起來,幾乎是程務挺的三倍。
可是他們偏就喪失辱國丢了城池,程務挺的大軍一來,突厥人就不戰自退,朔代二州自動光複。
這就叫,千軍易得一将難求。
薛紹心想,武則天素來就有識人之能,她的眼光還真是不錯,程務挺的确是一員相當出色的大将,要說統帥也不為過。而且程務挺一介武夫頭腦比較簡單,不像那些仕大夫那樣有着許多的彎彎心思。如果武則天當真大力提拔了程務挺,讓他回朝做了個大官,程務挺必然矢志報效――這從程務挺對我薛紹的殷勤态度,就已經可以做出大緻的判斷了!
這就是武則天的厲害之處。她是長于後宮的一介女流,精通權術但不懂軍事,但她能夠駕馭程務挺這樣的“古之惡來”,讓他為其所用!
……
接下來的三天行程,一切安穩。再也沒有遇到什麼突厥散兵,就連隊伍裡鬧事的都沒有。程務挺的大軍一出現,薛紹帶的這一批難民和敗兵,全都安了心。想起離開小村莊時的一片人心惶惶,薛紹真是有點腦門子冒汗的後怕。
到了并州,程伯獻與薛楚玉等人要回親府營地,薛紹的目的地是勳一府營地。那些随行而來的百姓和敗軍,則要由并州大都督府的人來收容和接納。
眼看着要回大都督府軍聽由發落,屯杜征等人有些心中惶恐,有意想請薛紹帶他們一同回去。正在商議間,一撥人馬飛馳電掣一般的奔來。
薛紹一看,李多祚來了,郭元振也一同随行。
“哎呀!承譽你總算是回來了!”李多祚尚未說話,郭元振翻身落馬跑了過來,“你吓死我了!我可是幾天幾夜沒睡覺啊!你真是吓死我了!”
薛紹呵呵的笑,“郭兄,咱們還約好的一起攜美遊江呢,我可不敢爽約了!”
李多祚見到薛紹,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薛紹看了他一眼,凜凜一區的一介武人,居然面黃肌瘦有了黑眼圈,可見他這幾天真是急壞了,沒睡覺是肯定的。
“我什麼也不多說了,承譽回來就好。”李多祚長聲歎息,“我這顆心現在總算是能放進肚子裡,腦袋也能在肩膀上擱嚴實了。”
衆人哈哈的笑了起來。
薛紹将李多祚請到一邊,問道:“李将軍沒有收到我叫牛奔送回的信嗎?”
“沒有啊!”李多祚還吃了一驚,“至從況三刀派了十個傷兵護送村民回來并帶回了你用藍田秘碼寫的軍情馳報,從那以後我再沒接到過你們的任何消息。後來有北方逃來的難民,這才得知代州陷落了。你們這一旅人馬深入敵占區卻一直杳無音信,可把我急壞了。但我隻是一介中郎将無權私發一團以上兵力。于是我馬上就跑去見李崇義,請求他讓我出兵收複朔代并且找尋你們。可是李崇義不同意我做這麼做!”
“為什麼?”薛紹雙眉緊擰。
“李崇義身為河北封疆大吏和這一次北伐大軍的行軍長史,他應該是有他的大局考慮吧!”李多祚多說,“李某身為屬下不敢多問,隻能是服從号令行事。後來得知他馳傳軍令,讓豐州都督程務挺出兵去收複朔代。想來,這一舉措倒也得當。隻是……動作稍慢了一點!”
稍慢?
隻是稍慢?!――我在從林裡鑽了七天,又在小村莊裡耗了兩天,前後将近十天的時間!
薛紹的心中像是閃電劃破夜空一樣的驚悸一亮,但臉上不動聲色,說道:“李将軍,你有跟李崇義說過我的事情嗎?”
“我沒敢明說。”李多祚皺了一下眉頭,說道:“論身份論地位,李崇義甚至遠在裴元帥之上。如果我說了你的事情,李崇義就會以為我是在用天後或者裴元帥來壓他。以私情亂軍國之謀,這在軍中陣前是大忌。李崇義當場就可以把我推出去斬了然後拒絕發兵。為免适得其反,當時我隻是隐晦的提了一句,說這一支先鋒遊騎千萬不能出事!”
薛紹苦笑着搖了搖頭,有這一句,就太夠了。
李崇義可是李尚旦的父親、李仙童的爺爺。這一次我随軍北伐被發配成新兵小卒的事情,一直睜大眼睛盯着我的李仙童,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是李仙童,我肯定會給李崇義偷偷送個信,不說“借機對付薛紹”,至少也得“提防”着!
李多祚一介武夫又是個實誠人,他的焦急和擔憂肯定無法在李崇義這樣的人精面前掩飾。再加上那一句話的暗示,李崇義哪裡還能不明白?
李崇義狠就狠在,既然話沒說破他也就裝聾作啞,一直沒有派兵來救我們這一旅遊騎。而且他甚至都沒有告訴程務挺我薛紹在那其中。如果不是李多祚多生了個心眼派了個心腹密使去程務挺那裡報信,程務挺也馬上就做出了反應,那我薛紹肯定就和像馮老七一樣,交待在那一場遭遇戰當中了!
那樣,李崇義的陽謀就真的得逞了!――他分明就是希望我死在兵荒馬亂之中,這是借刀殺人!
“薛公子,你怎麼了?”看到薛紹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甚至還有了一點肅殺,李多祚擔心的問道。
“沒事,一路走來有些累了。”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說道,“對了,這裡有很大一批難民急需安置與救護,你可不可以接引他們去并州大都督府,将其妥善安置?”
“當然沒問題。”李多祚說道,“我們這一支前軍最主要的任務之一,就是安撫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近日我軍拿出自己的行軍帳篷,在并州城外紮起了許多的臨時居所用來安置流亡的百姓們――你讓他們跟我走吧!”
“好。”薛紹略略放心了一些,又道,“那朔代二州敗退回來的衛士們呢,如何安置?”
“這個……”李多祚面露難色的皺了皺眉頭,小聲道:“這些人是朔代二州的駐軍,算起來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家務事;就算現在河北全土的軍隊皆受裴元帥節制已經成為一體,那麼将要如何處置這些敗軍也是行軍長史職權之内的事情,李某區區一個勳一府中郎将,無權過問啊!”
“那就不勉強李将軍了。”薛紹點了點頭,行軍長史總攬軍中大小内務,執掌軍法、賞功罰罪就是他的職權之一。
裴行儉仍在長安,這裡就是李崇義說了算。
薛紹心想,雖然還無法完全定論李崇義此前是在用陽謀加害于我,但我在長安和他的親孫兒李仙童鬥成了那樣,李崇義至少不會對我懷有什麼好心。如果我現在用薛紹的身份去見李崇義為敗兵們說情,那肯定會适得其反。這一路上下來,杜征這些人都已經成了我的死忠,一直都在四下散播我的美德和威名,李崇義怎會不“恨屋及烏”呢?
換個思路,如果我用衛士承譽的身份去說……那根本不用想。一介小卒能否見到李崇義都是難說。就算見到了,人微言輕片面之辭加上自己本身都是殘兵的一員,李崇義大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把“衛士承譽”一起給辦了!
大唐軍律的賞罰制度相當森嚴,逃兵是大罪,哪怕丢失衣甲兵器和戰馬那也都是要受到重罰的。李崇義手握大權執掌軍法,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這樣做!
最後,如果我不出面去見李崇義,杜正這些人又會說我自毀前諾、過河拆橋。他們與我一路護送百姓南下,同生死、共患難。就算是馮老七的部曲們,雖然最初的确是做了逃兵、或許也曾幹過一些不法之事,但是最終他們仍是撥亂反正與突厥人皿戰了一場。不說有功,至少是能功過相抵、可以免罪了!
馮老七斷氣前可是一口皿噴在了我身上――我是對他發過皿誓、毒誓的,誰都可騙,臨死之人絕對不能辜負!
……
李多祚帶着軍士們去引領安置百姓了;護送薛紹一行南下的程務挺所部達成了任務馬上打道回府去了朔州;程伯獻等人也必須回親府報道了。
剩下薛紹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他舉頭望去,杜正等一大片衣衫褛褴面黃肌瘦的殘兵們,都可憐巴巴的看着他,臉上就差寫上“救命”兩個字了。
“薛将軍,我們能夠活到現在都已是撿回一條性命。眼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杜征帶着一群殘兵們都拜倒了下來,“求薛将軍垂憐搭救!”
薛紹頓時感覺,肩膀上壓上了一副新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