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盡功夫不惜皿本終于拿下了洮州,并将薛紹的大軍驅逐擊走,噶爾欽陵卻有一種打了大敗仗的感覺。因為洮州完全就是一座空城,沒有戰利品沒有俘虜,甚至連糧食都沒有。
噶爾欽陵和衆将全都知道薛紹正在率領小股人馬往涼州逃遁,但他們卻沒有半點追擊的欲望。
――鬼知道那小子又在半道上,安排了什麼特别的“驚喜”?!
洮州城裡的那一場爆炸并沒有炸死太多的吐蕃人,但卻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但是仗已經打到了這份上,除了奪下涼州徹底打敗薛紹,噶爾欽陵已經沒有了别的選擇。
整休數日之後,吐蕃大軍向涼州進發。
此刻,噶爾欽陵的心情十分複雜。薛紹無疑是一個難纏的對手,表面看來他是比較傳統的中原将軍,循規蹈矩用兵謹慎,精熟于兵法戰陣,特别擅長于防守。同樣的一個陣法面對同一個對手,他敢于連用幾次并且連輸幾陣。光從這一點上看,薛紹非但沒有出彩之處,反而還顯得十分的平庸。比起曾經慘敗在自己手下的薛仁貴,他真是差遠了。
但最令噶爾欽陵不安的,也恰是薛紹的這種“平庸”。同樣毫不出彩的戰陣他是用了好幾次。打來打去,他的手下也始終也就是那幾個碌碌平庸的将軍。但正是這毫不出彩的陣法和碌碌平庸的将軍,讓噶爾欽陵越打越吃力,越打越沒底。
把最一件最平凡的事情重複做,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乃至于最後做到淋漓盡緻,這便是“超凡”了。
“薛紹是一個很有心計,也很擅長于學習的人。”噶爾欽陵對他的兒子論弓仁說道,“他用戰争當中的流皿和傷亡,讓自己的麾下學會戰鬥、熟練兵法。他在不斷的失敗當中,尋找擊敗我們的法門。我們在臨洮打了七仗,他的部隊越打越強,他對我們越來越了解。反過來,我們的戰線在越拉越長,後勤越來越吃緊。更為要緊的是,随着戰争的不斷深入,我發現我越來越不了解薛紹。他就像是一個越藏越深的謎團,随時有可能給我們來一兩個意外的驚喜。”
論弓仁當然知道他父親說的驚喜是什麼,他小聲道:“在得知周朝臨陣換帥啟用薛紹之後,孩兒曾經試圖詳細去了解銀川之戰,但無法找到太多的真相。那一戰阿史那咄悉匐敗得糊塗,但孩兒認為前幾日洮州發生的那些怪事,很有可能就是銀川之戰的真相。”
噶爾欽陵點了點頭,“曾經老夫以為,中原将帥萬般如一,最出彩也莫過于開唐名将李藥師。薛紹不過是李藥師的幾代徒孫,還是半道出師的貴族纨绔,能有幾許真才真實?今日看來,連老夫都有些輕敵了。薛紹和所有的中原将帥都不相同,他身上究竟還有多少不為我們所知的秘密,實難想像。”
論弓仁情不自禁的心頭一緊,心說我跟随在父親身邊南征北戰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到父親這樣凝重和擔憂。聽他口氣,薛紹不是一個簡單的強或者弱、天才或者庸才能夠評定。
他是個――謎!
兵法雲,知己彼彼百戰不殆。彼此交戰已有一月,皿戰七場死傷萬人,按理說交戰雙方應該都很了解對方了。但是以父親的精明老辣和經驗之豐富,到現在仍然覺得薛紹是一個“謎”!
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仗再打下去,也會越加的艱難、甚至是兇險了!
思及此處,論弓仁很想勸說父親不如暫且退兵,回去“補些功課”好生調查了解一下薛紹,另外做足準備翻身再戰不遲。
但是論弓仁不敢開這個口。如果還有退兵的餘地,大抵也不用自己去進言。現在仿佛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強行拉扯着數萬吐蕃大軍,向着不該進軍的涼州進發而去。
這隻大手不是薛紹。雖然争強好勝是吐蕃人的性格,但噶爾欽陵永遠不會幼稚到憑借一時之意氣去用兵。
這隻大手來自于高原,是自噶爾家族的軍政大權與贊普的王權之争的政治産物。
還有什麼,能比“政治”更加扭曲軍事的呢?
在進軍涼州的一路上論弓仁想了很多,越想心裡越覺得壓抑和苦悶。他禁不住想道,難道薛紹就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嗎?
這真不公平!
……
來到涼州後,薛紹終于睡上了幾個囫囵覺。之前一直勞累的身體和緊張的神經,都大為放松。整個人的氣色和神彩,都有了極大的恢複。
在經曆了長達兩千多裡的苦累行軍,熬過了初期兩個多月的皿戰對壘之後,現在薛紹和他麾下的十萬大軍所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勞,等噶爾欽陵到涼州來送死。
沒錯,就是送死!
在經曆了洮州的七場攻守大戰之後,薛紹現在有了充分的信心,能在涼州活活的拖死噶爾欽陵、整死噶爾欽陵。
因為吐蕃大軍的戰法和戰力,薛紹和麾下的将士都已經充分的了解。挨了兩個月的胖揍,自己已經被打結實也被打聰明,是時候揍回去了。更為重要的是,在兩個月的“挨揍”期間裡,薛紹一直都在隐藏實力。他的部隊一直都是小批量的輪番上陣,而且多以河隴新兵為主戰,目的就在于狠狠的錘煉他們,讓他們盡快成長為合格的戰士。
薛紹麾下的五萬洛水主力大軍從未一同登場,通常是少量主力老兵混編在新軍當中,以老帶新的去參加戰鬥。跳蕩軍這樣的精銳也隻是偶爾露面,充當一下戰場救火員的角色。
七場大仗打得很艱苦,噶爾欽陵從未拼盡全力,薛紹也至少收起了一半的功力。但是薛紹,一直都是在用自己最弱的一環,去對抗噶爾欽陵最強的手段。
貓隻會琢磨如何去捕鼠,雄獅才會思考怎麼去戰勝虎豹。強勁的對手,才是最好的老師。
雖然被揍得很痛,但七場大仗打完之後,薛紹麾下這支大軍已然脫胎換骨,再也不懼吐蕃強敵。
再者,薛紹從揚州急奔回朝倉促引領軍出擊,後勤全由婁師德在長安統籌,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弄太多的火藥随軍而行。而且以現在的條件,這東西也實在不利于大批量的運輸,尤其是長達兩千多裡的長途運輸。萬一路上下個大雨,或是被意外引爆了怎麼辦?
這樣的事情,在嚴格管理的現代軍旅當中都時有發生。
所以,用在洮州城裡的少量火藥,隻是薛紹到了洮州之後,倉促之間臨時配制的少量“試用品”。洮州城裡的那一場大爆炸,不過是一場掩護自己撤退的煙|霧彈。
盡管隻是一個煙|霧彈,當時如果是噶爾欽陵親自進了洮州城,生死亦是難料。因此隻能說,噶爾欽陵夠謹慎,運氣也夠好。
真要到了決戰的時候,噶爾欽陵就不會再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這天下午,薛紹在自己的帥營住所後院,觀看薛楚玉、郭安一起指點和考較秦破虜人的武藝。
秦破虜等十人在涼州呆了兩個月,也就做了兩個月的苦力小兵,跟着黨金毗和郭大封一起日夜趕工的修築軍城。其實他們在講武台大校場裡的訓練也很辛苦,但和行軍在外相比就真的不算什麼了。
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在講武台雖然苦,但總感覺自己還是個人。但到了涼州,那是騾子都不如。
後來他們就漸漸明白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軍旅生活。他們也真正理解了薛紹的那句話“死都不怕還怕苦嗎?”
比起陣亡在洮州的那些人,在涼州做苦力築城真算得上是美差一件了。
兩個月下來,秦破虜這十個年輕的武舉優勝者就像是脫去了幾層皮,曾經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懵懂青澀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着内斂卻不失銳氣,如同一把把深藏在刀鞘中的利刃。
這才是軍人該有的樣子,這也正是薛紹想要的效果。
郭安指導秦破虜等人步戰搏擊與斥侯技能,薛楚玉則是指導馬戰與箭術。在如今這個時代來說,他們兩人可算是同行當中的頂尖翹楚。水平之高,不是講武台的那些教頭能比的。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所掌握的技巧會更加貼近實戰。
秦破虜等人的水平本就不低,郭安和薛楚玉的指點對他們來說有如點睛之筆,能讓他們迅速的更上層樓。這是薛紹将秦破虜等人推上戰場的第二步,提高和鞏固個人的作戰技能。
看着院中精彩紛呈的比拼打鬥,一直在秦破虜等人面前嚴苛以示的薛紹,終于面露一絲笑容。
這時吳銘走了過來,将他剛寫好的一份戰報給薛紹審閱。狄仁傑那邊派人來問戰況,說是朝廷方面想要知情。
薛紹看了一眼,行文簡潔而流暢有力,是自己喜歡的那種風格。但他說道:“大師不妨直言,就說我七戰七負損兵兩萬餘,現洮州已然失陷,我軍退守涼州别作後圖。”
吳銘皺了皺眉,“如此直言上奏,唯恐朝野震動。”
“震他一震,也沒什麼不好。”薛紹頗懷深意的微然一笑,“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人一直哄着不敢聽真話嗎?”
“好。我馬上去修改。”吳銘不再多言一口應承。看了一眼院中,他小聲道:“秦破虜心無旁鹜極其專注,一身本事已非等閑,現在他所缺的隻是經驗。假以時日,他不難成為一員沖鋒陷陣的猛将。”
薛紹點了點頭,“玉冠将軍會是他的模版。”
吳銘知道薛紹的心事,小聲道:“主人是想起了王昱嗎?”
薛紹微微一皺眉沒有答話,隻在心中想道:眼前這十個小崽子都是難得的軍武人才,或有一天他們當中會出現好幾個惡來或是玉冠将軍。但唯有王昱,才真正具備成為“帥才”的潛質……那小子,現在在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