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不斷的接近,斥侯在周邊不停的遊弋,彼此的行軍速度都不快。£★,唐軍用的是李衛公手上傳下來的,傳統的七軍六花陣。薛仁貴率中軍居中,其餘六軍以中軍為圓心,分布在周邊的圓弧之上。
每一陣皆是牌盾布列于前,弓弩暗藏于側,陌刀緊随其後。騎兵布列于兩翼,随時準備發動掠陣沖擊。
寸草不生平坦如砥的大戈壁,一年四季大風肆虐。滾滾黃沙之間十幾萬人馬布列成陣如城牆般輾壓挺進,天地間一片殺氣縱橫,浩瀚磅礴!
薛紹站立在一張拖拽大軍鼓的軍車上,一手叉腰一手握刀,眉宇微沉看着前方滾滾升起的那一片煙塵。
十萬狼騎,這是新興的草原汗國最精銳的部隊,是他們的國之脊柱。
薛紹至今有些想不通,為何突厥人會去而複回,并豁出自己手中最重要的一支部隊,來與唐軍決戰。此戰突厥人就算獲勝,也沒什麼大的油水可撈,最多賺取一點虛名。但此戰如果他們敗了,那将會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他們的國之根本都将動搖。
——這絕對不會是元珍之謀!
薛紹無比确信這一點。
至從骨笃祿起事之後,無論是治國之略還是謀戰之術,突厥人一直都在嚴格遵照元珍的治國理念與治軍思想在行事。事實證明,元珍确實是一個上馬能治軍、下馬能理政的全面型人才。
對突厥而言,元珍是國之柱石;對大唐而言,元珍是心腹之患!
薛紹思之再三,最後推測出一點:眼前一戰,應該是突厥内部出現了權力紛争的結果。默啜是統兵大将,是骨笃祿的親弟弟。為将者最需要的就是軍功,可是突厥自建國以來,大小的功勞全在元珍一個人身上。身為汗室重要成員之一的默啜,就像是元珍手下的一個打工仔。他哪能甘心呢?
思及此處,薛紹連忙下了車,騎上馬找到薛仁貴,對他道:“老将軍,在下想到一件事情,必須在開戰之前對你說。”
“少帥請講!”
薛紹說道:“此一戰,很有可能是默啜的個人主張。他們的元帥與謀主阿史德元珍,已經率領一部分人馬攜帶戰利品先走一步回了大漠。”
“那又如何?”薛仁貴有些不解。
“如果我是元珍,一定不會容許默啜打這一仗!”薛紹說道,“眼前的十萬狼騎,是突厥汗國的立國之本。此戰若勝,他們不過賺取一些虛名而已。此戰若敗,突厥将有傾國之危。因此,元珍一定會拼命阻止默啜出戰!”
“事實擺在眼前,兩軍即将交戰。”薛仁貴眉頭緊皺,不解道,“少帥究竟在擔心什麼?”
“默啜不足為慮。我唯一擔心的是——元珍!”薛紹說道,“如果兩軍開戰之後,元珍突然率軍來援或是從後面包抄夾擊,我軍将有覆巢之險!”
“!!”薛仁貴表情微然一變,撫髯沉思了片刻,說道,“如此,确實不得不防。如果元珍當真前來夾擊,除非我們馬上改用一字雙頭長蛇陣,方能應對。”
一字雙頭長蛇陣,顧名思義,将軍隊拉成一條長蛇之狀,兩頭都設大将,可前後兼顧防止被夾擊,兩頭随時可以牽引軍隊發動攻擊或是抵禦來犯之敵。
“在下願意擔綱另一蛇頭,還請老将軍應允!”薛紹抱拳請戰。
薛仁貴眉頭深皺的沉思,雙頭長蛇陣,陣頭陣尾的大将一定要能做到随機應變,必須擁有極強的戰場嗅覺和極高的軍事素養,并且個人的武藝要相當出衆。自己麾下并不缺少戰将,但要找出一個随機應變獨擋一面的将才,還真是難!
“老将軍,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了!”薛紹再次抱拳,“還請老将軍盡速下令變陣!”
“好吧……”薛仁貴無奈的苦笑了一聲,“勞請少帥率領老夫麾下的親勳越騎,擔綱另一蛇頭押于後陣,相機行事以作應對!”
“是!”薛紹重重一抱拳。
中軍主帥的六面紅色大纛高高揚起,七軍六花陣馬上變陣,化作雙頭長蛇。薛仁貴把自己麾下最精銳的騎兵部隊——五千親勳越騎全數交給了薛紹,并授予他三面紅色主帥大纛,可以号令三部軍馬。
薛紹馬上點起越騎率軍後行,來到了戰陣的最尾,立起三面大紅旗。左右虞侯軍和後軍三部兵馬,至此全部聽悉薛紹之号令行事。
薛紹率中軍躍居于前,成為了雙頭長蛇陣的另一頭,首當其沖的直接面對前方的默啜。
七軍六花陣,是唐軍最常用的臨敵陣型形,主帥坐鎮中心指揮若定,一般不會親自上陣搏殺。大唐多儒帥,李靖、李勣和裴行儉等名帥都常用這個陣形。而一字長蛇陣,主将是一定會身先士卒的親自沖鋒陣陷的,因此對主将的個人武力有着極高的要求。
大唐至開國以來,很少會用這種破釜沉舟、以少擊多、比較冒險一字長蛇陣,因為主将特别容易陣亡,這非常容易導緻一場戰争的失敗。早在隋末唐初一群猛将叱咤疆場的大亂世時代裡,這樣的陣型才用得比較多。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包括李世民都愛用此陣,他們時常身先士卒的沖鋒陷陣,百萬軍中取上|将首級,創造了很多以少勝多的輝煌戰例!
薛紹立于馬上緊緊握着刀柄,看了看頭頂飛揚的薛字帥旗,心道:普天之下敢用一字長蛇陣的,已是為數不多。薛仁貴,大氣魄!
十萬突厥狼騎,緩步朝前挺進。為了保持戰馬的體力以備沖鋒陷陣,默啜甚至下令讓騎手們下馬步行。
大風忽起,戰意飛揚。一場皿戰,眼看一觸即發。
忽然斥侯來說,告訴默啜說唐軍臨敵變陣了。他們放棄了常用的七軍六花陣,全軍化作了一條蜿蜒十餘裡的長蛇。
“一字長蛇陣?”了解唐軍并深黯戰法的默啜微然一驚,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唐軍的這一種陣型,但是聽過此陣的諸般傳說。相比于七軍六花陣的中庸式攻守兼備,長蛇陣是一種以少擊多、孤注一擲的純攻擊性陣型。
“唐軍陣中,必有猛将!”默啜當下判定,“說不得,就是那薛楚玉!”
“薛楚玉?鬼月将軍,薛楚玉?”身邊衆将聽了,臉色微變。
“什麼狗屁鬼月将軍?盡長敵人威風,滅自己志氣!”默啜怒罵道,“區區一個薛楚玉,一箭就能放倒,這有何可懼?薛紹必是看到我軍勢大難以為抗,這才擺出一副破釜沉舟之态,妄圖先聲奪人僥幸取勝。他也不想想,我們不是那些一沖即垮、中看不中用的小部族控弦之士。這般如頑童打架似的舍命相搏,對我們附離精銳來說是沒有用的!”
“對!”衆将聽默啜這麼一說,信心倍漲。
“聽我号令——全軍上馬,準備突擊作戰!”默啜大聲下令。
十萬附離騎兵紛紛上馬,如同平地起了一陣黑浪,不停翻湧。
兩軍即将對碰,彼此已能看到雙方的排頭兵。雙方各派箭手出列放出一箭,彼此按照這一箭的距離布結軍陣,止步不前。
薛仁貴一身白衣白袍騎着一匹銀亮的白馬,手提一竿方天畫戟站在隊伍的前頭。身邊跟了一名帥旗使,掌着一面若大的“薛”字帥旗。在其身後,則是三面指揮三軍的紅色大纛和他的親随部曲。
兩軍止步,列陣而待。
大風呼嘯而過,數十裡大戰場之上戰旗翻滾黃沙騰騰。雙方将士各自看着對方的陣營,突厥人那邊是一片黑色的布衣皮甲,精壯的戰馬馬頭排成一條線,全陣如同一片黑潮覆蓋了大戈壁,一眼看不到頭。唐軍這邊,則是一片耀眼的鮮衣亮甲,高高的盾牌緊密的布列于陣前,有如城牆一般固若金湯。
默啜提着一柄形狀奇特、遠比一般佩刀都要粗大的大彎刀,站在陣型的最前。長滿濃密絡腮胡子的臉上,布滿了肅殺和冷酷。一對鷹眼之中,更是冷如寒冰殺氣迸閃。
緊盯着前方的唐軍陣營,默啜慢慢的舉起了彎刀,準備發動沖擊。
就在這時,唐軍的盾陣突然從中分開,走出雪亮的一騎。
白袍白衣,騎白馬,提方天畫戟!
默啜臉色微變暗然一驚!
排頭在前的突厥騎兵們也全都同時吃了一驚!
“白袍神将”的傳說,家喻戶曉。在北方草原上,更是神話一般的存在。再加上兩軍交戰之前,有傳言說大唐的河北軍師就是“白袍神将”薛仁貴。如今兩軍陣前出現了這麼一位外貌神似者……
十萬突厥兵,軍心為之一動!
薛仁貴單槍匹馬走出陣外,朝前走了一百餘步,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對面騎士的面容。
“默啜小兒何在,出陣與老夫答話!”薛仁貴平舉方天畫戟指着對方陣營,虎聲如雷!
突厥陣營當中,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默啜更是心中一驚,莫非!……
“默啜小兒,滾出陣來!!”
面對十萬敵軍,薛仁貴渾然無懼氣貫長虹,再次發出了雷霆虎吼!
所有的突厥人,都将眼神投向了他們的統帥——默啜!
突厥人是如此的敬重勇士,既然唐軍的大将能夠無畏十萬大軍、能夠不懼冷箭暗殺,自己的統帥難道就不敢出陣答話嗎?
默啜騎虎難下,隻好縱馬而出朝薛仁貴奔來,手舉彎刀怒聲喝道:“哪來的小賊,敢在狼騎陣前耀武揚武!!”
薛仁貴仰天大笑,嚯然舉起方天畫戟指着默啜,大喝道:“無知小兒,認得龍門薛禮麼!!!”
“龍門薛禮”!
四個字,如同晴天霹靂響在了默啜的心頭,也響在了十萬突厥大軍的陣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