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40章魚龍三十年

  其實夫子對大涼了解也不多。

  當年來到大涼不久,發生了大儒蘇伴月被滅門事件,夫子便離開塵俗遠避,來到扇面村,十年來知曉的消息也多從順江集聽來。

  知道陳郡謝氏,但不多。

  這位叫謝方的中年人身上,有着讀書人的儒雅,腰畔挂劍又有遊俠兒風采,夫子看見他,仿佛看見另外一個自己,頓生好感。

  是以當他提出想在村裡小住時日,夫子沒有拒絕,反而給他指路――孫鳏夫等人強占二混子家改成的議政殿如今無人,可以暫居。

  謝方對夫子亦很尊敬。

  所謂文人相輕,那是在年少氣盛時候,大抵上了年紀的讀書人之間,多多少少會有一些知音難覓的相見恨晚感。

  尤其是在這個窮山僻壤的地方,讀書人相見便分外熟絡。

  這和遊俠兒的高處不勝寒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方四十來歲,行事沉穩,言談舉止間很有些高門深戶的禮儀廉行,本身又極其随和,很快便搞定扇面村人,在議政殿住下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錢給得足夠。

  走腎走心不如孔方兄。

  衣食住行所用之物,謝方出手闊綽至極,讓賣了他米賣了他肉的扇面村人喜笑顔開,根本沒人去深究這位背劍的儒雅讀書人身份。

  百餘年前建炎南渡後,大涼撤去了民間禁武令,遊俠兒倍增,就是讀書人也喜好負劍遊學,成了一種時尚風氣。

  然而有人在意。

  李扶搖和小小,以及趙長衣。

  萬家燈火中,李汝魚安靜吃着飯,小小依然像個小媳婦兒碎嘴絮叨着今日趣事兒,周嬸兒便在一旁安靜的看着。

  臉上的隐晦笑意,一如那丈母娘看小兩口,既有寵溺又有失落。

  别看小小碎嘴,那是隻在汝魚面前。

  吃了一陣,小小想起了姓謝的中年人,轉頭看周嬸兒,疑惑的道:“娘啊,今天村裡又來了個人呢,夫子說姓謝,說什麼陳郡謝氏,咱們村最近怎麼總是來人啊?

  啪的一聲。

  周嬸兒手中筷子滑在碗上,在桌子上擱一下,掉落在地,她卻渾然不覺,臉上笑意僵滞着緩緩斂去,神情極度複雜。

  低頭吃飯的李汝魚不動聲色的擡頭看了一眼。

  小小彎腰拾起筷子,茫然的問:“娘你怎麼啦,不就是陳郡謝氏嘛,瞧你失魂落魄的樣子,難道他們比北鎮撫司還吓人啊,對啦,娘,陳郡謝氏是個什麼東西呢,對了哦,娘你也姓謝呢。

  周嬸兒慌不疊從小小手上拿過筷子,“我去洗一下,你們吃。

  李汝魚看着周嬸兒走入廚房的身影,若有所思。

  敲了小蘿莉一記,“吃飯吃飯呢。

  小蘿莉吐了吐舌頭。

  ……

  ……

  趙長衣施施然來到議政殿外,看着歸隐富家翁一般煮了濃粥切了泡菜悠閑自在進食的謝方,趙長衣不請自入,走到八仙桌前相對而坐。

  也不拘束,從酸菜盤子裡拿出半根剛泡不久的嫩姜,咬了一口。

  咯嘣脆。

  趙長衣很喜歡扇面村泡制出來的嫩姜,微辣,帶着這一方水土氣,卻脆如黃瓜,口感之好幾可比拟京都禦廚做出來的山珍海馐。

  謝方不動聲色,就着泡菜呼噜噜将碗裡的濃粥喝下去一半,才擡起頭,笑容随和的問道:“公子何來?

  隻是有一股倨傲若無若無的彌揚。

  趙長衣翹着二郎腿,斜乜一眼,“謝氏?

  謝方看出了趙長衣眸子裡的不屑,卻隻是點頭,心中也有些詫異,這位年輕公子氣質非凡,斷然不是扇面村原住民,又是何方神聖?

  “不才來自陳郡。

  話語很平淡,卻有深深的倨傲隐藏其間。

  陳郡謝氏,有這個底氣。

  趙長衣作出恍然大悟狀,“哎喲喂,吓死我了啊,大涼門閥啊,陳郡謝氏啊,當朝吏部尚書的謝家啊,着實威風呐。

  一連串的語氣詞,鬼得聽得出來諷刺意味。

  謝方笑了笑,不惱,不謙不卑的道了聲,“不才隻是個管事而已。

  卻是俯視的神态。

  趙長衣眯縫起眼,“扇面村有謝家要找的東西?

  按說,扇面村這地方,除了異人出現得比較頻繁之外,能吸引外界勢力的大概隻有慕容天河,但陳郡謝氏是詩書門閥,其根基在朝堂文墨而非軍伍兵事,就算得到慕容天河,對謝氏而言也無裨益。

  謝方此來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方将最後一口粥喝下,心滿意足的掩袖遮臉打了個飽嗝,又擦拭了唇角,這才施施然的笑了起來,“公子何來?

  趙長衣眼咕噜一轉,如果謝方是為了慕容天河而來,那麼就應該讓他知難而退,于是也笑道:“京都,趙長衣。

  謝方有些沒反應過來。

  幾個呼吸之後,才倏然驚醒,猛然起身彎腰行禮,恭謹十足,“原來是閑安郡――”

  趙長衣揮手,将謝方後面的話壓了回去,“我奉陛下密旨來此辦事,但不知謝管事所來何事,可否一說?
若是和陛下旨意相違,倒會教人好生困擾。

  謝方沒有落座,垂首垂手站在一側,越發恭謹,“殿――公子為陛下密旨,那是公事,不才此來,是謝氏家事,尋一位小姐歸府,應無交集的罷。

  趙長衣默然的盯着謝方,許久才道:“當真?

  謝方點頭,“不敢欺瞞公子。

  趙長衣也點點頭,“如此便好,今後在此你我河水不犯井水,各行其事罷,嗯,我如今僅是北鎮撫司一小旗,但望謝管事不要說漏了嘴。

  謝方應諾。

  趙長衣長身而起,“如此,不打擾了。

  走出議政殿,想起謝方前倨後恭的神态,趙長衣臉上浮起一抹諷刺的笑意,不知道是在諷刺謝方,還是在自嘲,約莫是後者的情緒多一點。

  如今的自己,也就能在朱七、謝方之流面前充下大爺。

  如果今日面對的是陳郡謝氏那位吏部尚書,吃臉色的大概就是自己了――這人生啊,真是個寂寞如雪。

  我趙長衣在朝堂之上,渺小如蝼蟻啊……

  若非是當年大燕王朝的燕文帝開科舉,使得寒門子弟可以魚躍龍門,一步步削弱門閥世家,其後大燕滅亡,大涼太祖與文人共治天下的基本國策,使得世間寒士亦可為首輔,進一步瓦解了門閥世家對朝堂勢力的掌控,才有“士大夫多出草野”的說法,否則今時别說謝家的吏部尚書,就是這位管事也可以給自己臉色。

  門閥世家?

  大不如前咯!

  趙長衣踏月色歸去。

  謝方站在屋子裡,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黑幕裡,神色有些疑惑。

  陛下讓他來扇面村辦密旨事宜,會是什麼事?

  旋即搖了搖頭,庸人自擾,無論趙長衣辦什麼事,都和自己不沖突,隻是心中略有擔心,這位趙長衣真不是朝野傳聞的那般無足重輕。

  官居吏部尚書眼光毒辣的老爺曾說過一句話:閑安郡王在京都雖然微末不足提,但今後三十年,這位趙長衣将成大涼朝堂的尖刺。

  至于會掌握在誰手裡,又會刺傷誰,謝方不知曉。

  想來不是當今年幼的太子,便是章國的女帝,又或者是朝野重臣?

  閑安郡王豈閑安?

  是魚是龍,三十年後便可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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