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
趙德全便低着腦袋跪在李世民的身前請罪,不是因為朝中的官員齊名彈劾了他,而是經過這幾天的追查審問,他仍是沒有找出哪怕一點兒新的線索。
刺客廢太子的幕後真兇身份依然成謎,趙德全感覺自己仿佛掉到了一個别人早就挖好的坑裡,任他再怎麼撲騰,也跳不出來。
人得罪了,事兒卻沒辦成,趙德全現在心情很喪。
“行了,起來吧。”李世民輕擺了擺手,示意趙德全起身。
“朕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事情從一開始朕就知道,短時間内多半查不出什麼實證,讓你出去抓人審問,也隻是權宜之計。”
别人綢缪了半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才做出的行動,他們倉促應戰,難免會力有不怠。
所以從一開始,李世民嘴裡雖然大聲叫嚷着一定要徹查、詳查,可是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個案子多半會一直拖下去,成為無頭公案的可能性更大。
否則的話,李世民又怎麼會同意程咬金這種敲山震虎、胡亂抓人的胡鬧建議,還不是因為除了用這種方式向隐藏在暗中的黑手提出警告表達不滿之外,他已然沒有了更好的辦法。
“皇上聖明!”趙德全松了口氣,輕聲建議道:“皇上,其實朝堂上能夠把所有的手尾全都做得這麼幹淨而且還不露一絲破綻的人并沒有多少,細數下來的話甚至還不足雙手之數,如果皇上同意,微臣馬上……”
“你想做什麼?!”李世民面色一沉,厲聲道:“監視還是直接下獄逼供?!”
撲通!
趙德全剛剛才直起的身子再次跪倒在地。
“聖上息怒,微臣失言!”沒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話竟然引得李世民如此盛怒,趙德全心中再次忐忑不安。
“行了!”李世民深吸了口氣,神态再次恢複如常,平聲道:“這件案子你以後不必再插手,朕會另覓他人暗查。”
“還有,這幾日你抓拿的那些官員,朕也會着大理寺重新審理,其中若有一件冤假錯案,朕皆唯你是問!”
趙德全心中一提,恭聲道:“聖上放心,微臣所拿之人,皆有其治罪之緣由,絕對沒有一個是冤枉的,臣敢拿自己的人頭擔保!”
“嗯,朕也相信卿斷不會胡來。”李豐滿的語氣稍緩,道:“欽差之權收回,你還繼續去統領暗衛,護衛宮門安全。”
趙德全躬身領命,一顆心這才算是徹底安放下來。
擺手打發趙德全下去,李世民輕輕端起桌案前的茶杯,綴口小飲,一股沁人心脾的濃郁茶香在口齒之間彌散。
這是晉陽公主專門從涪川給他寄來的“承德茶”,以李豐的字為名,确實有其獨特之處,自三日前初次品嘗之後,李世民就已然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味道,每日不飲上幾杯,總是會覺得缺了點兒什麼。
“劉英,剛剛趙德全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覺得趙德全說得再理嗎?”
一杯熱茶入腹,李世民的精神明顯提升了一些,淡聲向一直在身邊侍候着的劉英問了一句。
劉英躬着身,低着頭,輕聲回道:“皇上您可真是擡舉老奴了,老奴一個内侍哪能有什麼見解。不怕皇上笑話,其實剛剛趙統領說的那些話,老奴雖然聽在了耳朵裡,卻一點兒也不明白話中的意思,老奴愚鈍。”
這個老滑頭!
李世民輕搖了搖頭,事實上他也隻是随口一問,并不是真的在征詢劉英的建議,正如劉英自己所言,他不過就是一個内侍而已,李世民也沒指望他能有什麼高明的見解。
“這個‘承德茶’長安可有供應?”
李世民轉而又把話題引到了茶葉上,劉英連忙禀道:“回皇上,長安的市面上并沒有承德茶,據說承德茶的産量極少,現在隻要黔州一帶才有些許供應。聖上若是喜歡,稍後奴才就讓人去采辦一些回來。”
“不必了。”李世民輕搖了搖頭,“朕隻是想要知道,這承德茶,可真是由那個逆子親手炒制而出?他一個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制茶技藝的人,怎麼會突然之間就制出了如此神奇的新茶?”
李世民的心中一直都存有疑惑。
才半年的時間而已,一個人前後的變化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懸殊?蒙學、黑闆、粉筆、廚藝,還有制茶,這半年來那個逆子到底經曆了什麼,現在的他,還是以前那個隻知道玩樂胡鬧的李承乾嗎?
“聽兕子說,他的腳疾都已經不藥而愈,已然能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奔跑,很是靈活。朕聽了之後并沒有感覺到有多麼地欣喜,反而有一種不敢置信的心悸。”
“他的腿疾患了有近十年,太醫署的醫師以及楚钰也潛心為他醫治了十年,可是結果呢,卻是越治越重,右腳的跛足已然定型,怎麼可能說好就好了呢?這也太突然了!”
“如果說文采、廚藝以及制茶的工藝可以在短時間内學成學會,還可以被歸結為天賦異禀,于逆境中奮力而起。可是這持續了十年的傷病頑疾,甚至連骨頭都已經壞掉的右腳,又怎麼可能會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内就被醫好?”
李世民一口氣說了很多,人始至終,都有一團濃濃的疑惑彙聚在他的心頭。
劉英心中一凜,小聲探問:“皇上的意思是,現在的涪川的那個李豐,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前太子殿下,而是有人在冒名頂替?”
這不可能吧?誰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再說,冒名頂替一個廢太子,不止沒有什麼即得的好處,甚至還要承擔随時都有可能會被行刺丢命的兇險,誰的腦袋抽抽兒了,竟會去做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朕沒有這麼說,朕隻是覺得有些奇怪,有些難以理解。”李世民緩緩搖頭,“如果李豐的身份有假,小兕子不可能會分辨不出來,既然她在信中沒有提出異議,那就說明她已然确定了他的身份。”
“還有王朝他也在涪川,如果真有什麼變故,他不可能會毫無察覺。”
李世民有充足的理由推翻李豐不是李承乾的論斷,無論從哪方面來講,李豐就是廢太子,如假包換。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李世民才會更加覺得奇怪,他始終有些難以相信,哪怕是失憶了,一個人也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變化,這很不正常。
劉英心中斟酌了半天,還是有些拿捏不定聖上跟他提起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遂小心地出聲建議道:“皇家的皿脈不容有錯,聖上,老奴覺得還是派人再去探明一下為好。”
“如果李豐确實是前太子殿下無疑,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是如果真如聖上所想,前太子殿下被人掉了包,這個李豐隻是個冒牌貨,那事情可就……”
李世民贊賞地看了劉英一眼,“朕也是這麼想的,隻是在人選方面朕一直有些拿捏不定,這個人既要與廢太子極為熟識,能一眼辯明真假,同時又不能與他有太多的牽連,以防故意陷害或是包庇于他……”
劉英的心中瞬時明了,馬上主動請纓道:“皇上若是不棄,老奴願意去黔州走一遭,便是拼死,也定要為聖上探明真相!”
整個皇城之中,與廢太子無仇無怨也無恩無償且又對他極為熟悉的人,算來算去,也就隻有劉英這個内侍總管了。
本來趙德全也算一個,他是暗衛統領,與東宮沒有多少牽扯。但是半年前的那場宮變,趙德全上了廢太子的惡當,也因此受過重罰,這便算是牽扯上了恩怨關系,不得不慎。
至于朝中的那些在臣,個個都有相應的職責在身,不能輕動。況且刺客廢太子的真兇尚未落網,極有可能就隐藏在這些重臣之中,不得不防。
見劉英這麼上道兒,李世民的臉上露出了笑意,直聲道:“明日朕會下一道旨意,讓你以朕之名,前往涪川去探視晉陽公主,一路将有禁衛随行确保安全。
到了涪川之後,你就且在兕子的身邊侍候着,順便暗中探查,每日奏報!”
劉英躬身應道:“老奴領旨!”
見李世民并沒有讓他秘密趕往涪川,甚至還要大張旗鼓地讓禁衛同行,劉英就知道,他這次去并不止隻是調查李豐的真實身份而已。
聖上這是想要用他這個内侍總管的身份再次向外界表明,他對廢太子,對晉陽公主的重視。
與趙德全的敲山震虎相同,這是李世民對那些隐藏在暗中欲要對廢太子不利的人所進行的又一次無聲的警告。
涪川與廢太子,朕一直都在密切關注,你們這些渣渣兒全都給朕小心些,再搞小動作的話,朕必不輕饒!
李世民揮手讓劉英下去準備一下,明日正式出發。
劉英躬身告退,他出去不久,就有值夜的内侍進來禀報:“聖上,中書令房大人在外求見。”
“哦?玄齡來了?讓他進來吧!”李世民輕聲吩咐了一句,沒一會兒的功夫,房玄齡便躬身擡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