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後。
初秋的午後,偌大的一方庭院裡,三名年輕女子坐在一棵大樹下乘涼,三人都長得極美,卻又各有不同,坐在最靠門邊的女子,一身青白衣衫,面色沉靜如水,沉默的擦拭着手中的薄刃,那軟劍薄入蟬翼,卻是鋒利無比。
她身側的紅衣女子與她又是大不相同,绯紅的衣衫襯得她面容嬌豔,眉心間一顆朱砂痣,更是紅豔似火,她坐姿挺拔,眉宇間英姿飒爽,周身透着一股貴氣,相比之下,她身邊的白衣女子就懶散得多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茶,貓一般的眼睛裡帶着算計的笑,而她毫不掩飾,“辰姐姐,甯姐姐,再過幾天,就是我十六歲生辰了,你們……沒有什麼表示嗎?”
紅衣女子看向她,爽快的問道:“你想要什麼表示?”
“哎呀,送什麼都是你們的心意,哪有讓壽星自己提出要什麼禮物的?”
“心意?”燕甯蹙了蹙眉,不過很快回道:“這簡單。”
看她竟然真的不再問,夙素心下有些急了,話鋒一轉:“不過呢……我這麼善解人意,是不會讓兩位姐姐傷腦筋的。我就勉為其難提要求吧。”
早知道她有所求,燕甯笑道:“說吧。”
“咳咳。”假意咳了兩聲,夙素揚聲說道:“我想要……”那尾音拖得長長的,半天也沒有下一句,燕甯一臉的不耐:“說!”
夙素吐吐舌頭,回道:“我要琳琅夜明珠。”
燕甯皺眉:“你要它作甚?”
夙素嘿嘿一笑,也不作答,坐在一旁拭劍的人冷冷的開了口:“怕是把軍房裡的夜明珠弄壞了,想找來充數吧。”夙家的軍房有一處是用來研制火石兵器之所,不得近火,琳琅夜明珠比普通夜明珠亮得多,用來照明最好不過。
夙素臉一紅,急道:“哪有?!”
樓辰微微擡頭瞟了她一眼,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夙素撇撇嘴,沒得反駁。
原來是又闖禍了,燕甯好笑:“你有十八蓮步傍身,還怕被小姨抽筋剝皮啊。”
說起十八蓮步,當真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無上輕功。快比飛鳥,身似驚鴻,隻需一眼的時間,那身影便可飛閃出數十丈之外,提氣一躍,不需借力便可雲梯直上,可達十丈有餘。
她真要跑起來,夙淩怕也是趕不上的。話說夙素能煉成這門絕技,實在要感謝她娘親顧雲。身為夙家唯一的千金,夙素向來誰都不怕,就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姨丈,她偶爾也敢頂嘴使壞的,唯獨一個人,隻需輕哼一聲,她立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耷拉下來。隻是這夙姑娘自小便不是個乖巧之人,要她不搗亂偷懶,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從小到大自然少不得被顧雲修理。因着顧雲劍法高超耐力驚人,偏偏不會輕功,為了能躲過顧雲,夙姑娘其他功夫平平無奇,腳下功夫可絲毫沒有閑着,苦練輕功,從她十二歲之後,顧雲便很少能在氣頭上逮到她過。
就像……現在,樓辰和燕甯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流光一般的閃過,桌上隻剩下被匆匆扔下的茶杯還在咕噜咕噜的轉,哪裡還有夙素的影子。兩人對看一眼,嘴角微微抽動,不消說,定是小姨來了,果不其然,一聲低呵在門外響起:“夙素――”
跑得再快,終是要被罰的,校場蛙跳了三十圈,夙姑娘在衆人憐憫的目光下,兩條腿抖得像篩子似的挪回了房間,在床上賴了兩天,終是迎來了她十六歲生辰。
閨閣廂房裡夙素懶散的躺在床上,就算屋裡來了人,也賴着不起來。
“夜明珠還要不要了。”燕甯手裡把玩着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使是大白天,都還能看見它淡淡的光輝,夜色中自不必說了。
床上的人白了她一眼,翻了個身,哼道:“不要了,都挨了一頓了,還要它幹嘛。”
一隻白皙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夙素看着面前的錦盒,開心的坐了起來,急不可待的打開,錦盒裡躺着十來顆墨綠色藥丸,淡淡的藥香沁人心脾。夙素眼前一亮:“暖馨丸?!還是辰姐姐最好!”
卓晴為了醫治調理樓夕顔的身體,潛心學中醫,中西醫結合,醫術是越來越好了,樓辰自小聰穎,耳濡目染之下,醫術自然不低,她偶爾還會做一些活皿化瘀,止痛生肌之類的藥丸,對于夙姑娘這種時不時要挨剮一頓的主來說,自然是好東西。
樓辰淡淡地回道:“省着點用。”
“知道的知道的。”夙素一邊說着,一邊把兩顆藥丸丢進嘴裡嚼了起來。
燕甯搖搖頭,都已經疼了幾天,忍忍也就好了,她還連吃兩顆,這叫省?反正樓辰都不說,寵着她,燕甯也懶得說她,将手中一個長方形盒子遞了出去。
什麼東西?夙素有些好奇,打開盒子一看,竟是一張牛皮制的穹嶽地圖。
地圖這東西确實少有,若換了尋常人家,也算是珍貴之物,隻是對夙素卻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夙家各種地圖多得是。夙素意興闌珊的把地圖丢回盒子裡,問道:“甯姐姐,你送我地圖做什麼?”
将地圖拿出來,鋪在桌上,燕甯眼光落在地圖某一處,目光有些灼熱,“整天悶在京城,你們都不覺得無聊嗎?”
“當然無聊啊。”看看攤在桌上的地圖,再看看燕甯,夙素終于舍得爬起來,撐着下巴,笑道:“甯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
燕甯擡起頭來,頗有些神秘的笑道:“不如我們打一個賭吧。”
“怎麼個賭法?”
“天下之大,看誰能憑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件珍寶。一年為期,明年這個時候咱們比一比。”
“一年?這是要離家出走啊?!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夙姑娘嘴上這麼說着,眼中卻閃着點點興奮的光芒。
“那你到底賭不賭?”
“賭!”一個字,把夙姑娘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展示得十足十。
燕甯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樓辰,樓辰素來是個面癱,又不多話,但是心思卻異常敏銳,燕甯顯得有些緊張,“你呢?”
樓辰掃了一眼桌上的地圖,再看了一眼燕甯,難得的揚了揚嘴角,回道:“好啊。”
三更天,夜色籠罩下的皇城寂靜而清冷,三道身影一路狂奔到城牆之下,一躍而起,竟攀上牆頭,再縱身一躍,便輕盈的落到城牆之外,三丈有餘的城牆,對于她們來說形同虛設,可見三人武藝不凡。
三人跑出十來丈後便停下腳步。
“一年為期。”
“保重。”
簡單說了幾句,三人頭也不回往三個方向跑去。
燕甯一路往前跑,心理卻在默默的道歉,辰,素素,對不起,我必須要去那個地方,唯有把你們也騙出來,分散家裡人的精力,他們才不能這麼快把我帶回去,原諒我,原諒我!
相較與燕甯的急切,夙姑娘就悠閑多了,一心想要見識大海壯麗景色的她,自然選擇了東海,等她玩夠了再去聚靈島上看望一下敖叔叔,順便讨一件寶貝,一年之約說不定還是她赢呢!
樓辰則是目光清冷,神色寡淡,腳步從容,甯剛才是往西方去了,那……她就走得遠一些吧,燎越如何?
三個人,三種心思,無論如何,她們的旅途就此展開。
“她們三個就這麼跑出去,真的不怕有危險?”高高的城樓上,幾道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三人漸行漸遠,青楓還是有些擔心的。
卓晴看起來倒是很輕松:“都這麼大了,出去走走也沒什麼。”
想到自家女兒那懶散的性子,夙淩低聲道:“要不要,派人暗中保護?”
“不準。”顧雲清冷的聲音裡帶着幾分驕傲,“她們這些年,也學了不少本事,出個門還需要人保護,像什麼樣子。”
“那倒是。”卓晴和青楓想了想,竟也點頭。說話間,三道纖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裡,城樓上的女人們都轉身離去,留下三個男人左右為難,畢竟是自家寶貝女兒。
“真的不管?”夙淩和樓夕顔同時看向燕弘添,他是君,他們是臣子,自然聽他的。燕弘添搖搖頭,嘴角揚了揚,回道:“這是家事,按理說,夕顔是大姐夫。”
夙淩無所謂的轉而看向樓夕顔,反正怎麼輪也不需要他下決定,背黑鍋。
樓夕顔狹長的黑眸微微眯了眯,溫潤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回道:“夫人們隻說,不能暗中保護,沒說不能暗中‘監視’。”
這也行?
樓夕顔不愧是樓夕顔……
十日後。
将軍府偌大的議事廳裡,直直地跪着三個人,剛毅的臉上滿是愧色。
“末将無能。在黑山風林把甯公主跟丢了。”
“末将無能,在屋門關把辰小姐跟丢了。”
“末将無能,在冒城把素小姐跟丢了。”
主位上三個男人眉頭随之皺了起來,随即慢慢松開,臉上皆又帶着幾分驕傲之色。樓夕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看來……是我們小看她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