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青絲垂腰，本梳着斜柳髻軟趴趴的搭在右耳耳邊，看着倒多了三份憐人嬌憨。頭發濕漉漉的，也并沒什麼多餘的飾物。

　　隻是耳上那一對簡素的東珠耳環卻有點睛之效。她嘴角不笑時也微微上挑，生的如盛放的花兒一般嬌豔。

　　最美便是那雙如若含情的雙眸，仿佛盛開着四月的煙雨江南。

　　“聽奴才們說是嘉敏縣主不顧安危救了母後，縣主可無大礙？”褚安澤的聲音也如人一般貴氣優雅，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是得體的不得了。

　　隻是洛千羽不願與他多言，隻是随意的鞠了一禮：“回殿下，臣女并無大礙，多謝殿下顧念。如今臣女頗為狼狽不便多留，就不陪殿下多言了，臣女告退。”

　　洛千羽這縣主的封号是十三歲時就封下的，當時因大律與北方宴國開戰之事上晉谏言，被衛帝親封嘉敏二字。

　　隻是那時她煞星的名号卻也早已名動都城，褚安澤在各式各樣的宴會之上也見過這煞星縣主一兩次，卻偏這一次印象最深刻。

　　這嘉敏縣主，看着似乎不太喜歡他呢。

　　還哪管身後那人如何想，這一早晨幾乎弄得洛千羽頭痛欲裂。她依着記憶匆匆趕回自己的居所，隻想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若說是走馬燈，未免太過真實。但若說不是，誰能告訴她，剛剛眼前那個對她笑的毫無負擔的人，可真的是殘忍無情至她于死地那個？

　　她好似陷入了一個解不開的夢境，不知何人能救她于水火。

　　拽緊披風加快腳步，她與國公府女眷住的院子林仙居便在眼前了。

　　早有那小臉圓圓的侍女在門口候着，見到洛千羽的影子，趕忙拿了更幹爽厚重的外袍撲了過去，仔細的将洛千羽裹了起來。

　　“小姐您沒事兒吧？那邊傳來消息可把奴婢幾個給吓壞了，不過看個蓮花怎還出得如此事故？”

　　說話的丫鬟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繡襖，領口紮了些灰山兔的皮毛，看着雖不名貴，卻很是暖和。

　　縱是如此，她小臉兒還是凍得通紅，不知是在這風口站着等了多久。眼圈紅紅的，想是偷偷的哭過了。

　　這小丫鬟名叫若雪，從小便跟在洛千羽身邊，雖然是個小話唠，待若千羽卻是真心好的。

　　洛千羽仍還記得，這丫頭二十歲的時候為了保護她被刺客刺了一劍而當場喪命。如今見她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洛千羽忽的覺得那顆冰冷沉默的心髒倏地跳動了一下，有種溫暖順着外袍一直蔓延到心底。

　　這天下間，到底曾還是有人對她真心實意的好的。

　　洛千羽被迎進偏殿後，先是仔細四處打量，深藍色的垂紗床帏，水粉色細綢的被子。

　　内室裡紅木的圓桌上還擺着一瓶剛摘了不久的淡粉色桃花，身邊小臉圓圓的若雪掙紮着眼睛傻乎乎的看着她吐舌頭。

　　“您看那個屋的多精明，現在還在宸妃娘娘那兒沒回來呢，許是又安了什麼壞心思，小姐可要多加小心！”

　　“不過說起來，那屋真正管事兒的倆可稱病躲懶沒去呢！”若雪又加了一句。

　　若雪說的是住正殿的老夫人和國公爺的平妻李氏，洛千羽這才記起，原本賞早荷這碼事她那四妹妹也是沒去的，如今卻救了聖上最為寵愛的宸妃娘娘。

　　“管她們做什麼，你呀小小年紀就這麼多話、可放過小姐我吧。”洛千羽笑着輕輕拍了一下若雪的腦袋，感慨原來失而複得的感覺是如此的。

　　她坐在床上，任若雪去櫃子裡給她挑幹爽的繡鞋，另一個從小便跟在她身邊的丫鬟若汀還在小廚房給她熬驅寒的紅棗姜湯。

　　“都說這次賞花盛宴是為了給太子殿下擇太子妃和良娣的，小姐您本對這些都不上心，也不知為何一定要來。

　　奴婢就說和那房的一起出來肯定就沒什麼好事嘛，還不如在府裡繡繡花喝喝茶，本就沒說錯，如今倒好，小姐還嫌棄起奴婢話多來。”

　　若說若雪這丫頭什麼都好，偏偏年紀輕輕話多的不得了。

　　洛千羽在國公府裡向來不是好惹的，偏她又是個護犢子的性子，将手下房裡這兩個丫頭寵的越發的無法無天。這不，如今連她這個小姐都敢抱怨。

　　耳邊不斷鑽進了叽叽喳喳的聲音，洛千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鬓角皺眉。

　　“我說若雪，你若再這樣似個小管家婆，小心小姐我把你嫁給城東瞎了一隻眼睛的那個馬夫。”

　　“小姐那美人淚痣啊是越發紅豔，可這心卻是黑的，說什麼嫁不嫁的，不羞不羞。”若雪吐了吐舌頭，表情看着卻很是輕松。

　　她年紀比起洛千羽還要小，在府裡被護的又周全，她才不信她主子舍得将她嫁給瞎眼睛的馬夫呢。

　　本是在床榻之上換掉濕衣的洛千羽低頭，卻忽的見到自己兇口的皮膚平滑如脂玉，原本為救褚安澤留下的那道幾乎奪走了她性命的醜陋疤痕不翼而飛。

　　幾番查看，拉緊了衣服，剛剛還非常淡然的洛千羽繡鞋都穿反了的奔到梳妝台前，仔細盯着銅鏡之中的那張臉。

　　杏眼含波，柳葉彎眉，舉手投足之間滿是風光霁月，俊秀耀眼。這果真是十五歲時的她，這一年她依舊青絲纏綿，并未生出華發。

　　難道之前的一切真的都是南柯一夢，莊周夢蝶？她與褚安澤之間的那十年愛恨糾葛，不過是她夢中的歲月？

　　眨了眨眼睛，果真發現了眼角若雪口中那一枚殷紅的淚痣，垂在右眼眼睑之下，如一顆經年不敗的美人淚。在她記憶中這本是沒有的，她記得很真切。但到底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才是夢幻，洛千羽疑惑起來。

　　究竟如今是入夢未醒，還是昨日才是南柯化蝶？若昨日是夢，那夢裡一切都痛的太過真切，若今日為幻，眼前的舊人笑的卻如此耀眼。

　　“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臉色好難看呢。”若雪擔心的看了看銅鏡前坐着的洛千羽，生怕她不舒服。

　　洛千羽隻覺得此時自己頭痛欲裂，她揮了揮手：“隻是有些冷，感覺眉毛牙齒都要凍成一團了，你且去廚房看看姜湯好了沒。”

　　若雪到底是個沒什麼心機的，聽話的去了。打發走了若雪，洛千羽推開一邊的側窗想要透透氣。

　　屋後是一片嫩粉的美人海棠，如今正一層一層開出去開的耀眼。花裡幾乎見不得一絲葉子，都是一簇一簇如月下美人擠在一起。

　　在那層層疊疊的花海之中，洛千羽見一紅袍男子背對着她的窗口，滿頭銀絲随着風揚起，竟恍如異世。

　　她本就是心亂，今日的一切都讓她思緒混亂，本想着一個人靜靜的思考一下，卻又見到了早晨許是救過她的那個身影。她顧不了那麼多，幹脆利落的從窗口翻了出去，朝着那道殷紅的影子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