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甯、方孝孺二人在薦将一事上沒能獻策,正自暗惱,聽得李景隆如此一說,便趕緊附應。
王甯到底不願真與朱棣反目,便直言應當放世子三人回北平,或許可令燕王感恩朝廷而放棄謀反之念。方孝孺則認為虎毒不食子,倘若以世子三人為質,則燕王必定不敢起兵反叛。
二人言論立即讓寝殿衆人分持兩種意見。黃子澄、徐增壽力助王甯,徐輝祖、齊泰則幫腔方孝孺。
朱允炆一心想着削減朱棣,又早已從李景隆處得知其必反,實已傾向将朱高熾三人扣押在京師。但見黃子澄三人執意要放還,卻不好當即拂了三人的面子,便看向李景隆,道:“景隆,以你之見當如何?”
李景隆自王、方二人說話伊始便開始琢磨:“曆史上朱高熾三人都被放回去了,實在是一步臭棋。當然,這步臭棋對我的計劃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妙着,不然朱棣敢不敢反還真說不定......”
見朱允炆問自己,李景隆沉思道:“臣以為,可将世子和高陽郡王放回北平,卻把安陽郡王留在京師為質。”
朱高熾會成功守衛北平,朱高煦會屢次救朱棣。李景隆深知這些曆史,所以在他計劃中,這二人均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
倒是朱高燧不同,曆史上這人在靖難之役中的記載不多,可以算個跑龍套的。雖然如此,但他畢竟是朱棣的兒子,若不是僅僅将其留質,而是侍機殺之,則極有可能讓朱棣反得更徹底一些。
無論如何,靖難之役必須打起來!
本着這個原則,盡管李景隆知道自己這話實在沒有多少說服力,但他還是決定試上一試。
不出意外,李景隆話音一落,便見徐輝祖皺眉道:“不可!我這三個外甥當中,高陽郡王朱高煦最為勇猛彪悍,其性乖逆,不僅不忠于皇上,恐怕連我那個妹夫亦約束不住,将來一定會成為大患,切不可放虎歸山。”
李景隆微微一笑,并未予以反駁。在他的計劃中,攏絡徐輝祖這樣手握兵權的大臣也是重要的一環,實在沒必要現在争個面紅耳赤。于是,他側過首去,看着黃子澄。
黃子澄心下會意,道:“魏國公久經戰略,自然韬謀過人。不過,呵呵,魏國公卻忘了此戰畢竟與往日諸戰不同。自先帝起兵至今,無論是蒙元還是方國珍等流寇,亦或是地方蠻夷、海外倭賊,此皆為異族外人。然……燕王是何人?”
見衆人專注聆聽,黃子澄措辭再道:“其乃親王,乃是先帝的兒子!世子三人又是何人?乃皇上的同姓兄弟。此皆家人也,斷不可同樣施之對付外邦蠻寇之策。”
方孝孺認同留世子三人為質,卻是想着如此可讓燕王投鼠忌器而放棄反叛,亦是不忍戰亂之心,聽着黃子澄之言便大為贊同,道:“自古戰而勝者,皆民心所向者。若是放回世子三人,天下人莫不為皇上仁心所感動,此為良策。”
朱允炆初聞李景隆之語,尚有些失望,此時聽得黃、方二人之言,卻又覺得頗為有理,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不假。然而放他三人回去,我又覺得頗有不甘……..倒還是景隆所慮周全…….”
念頭及此,朱允炆道:“黃先生與方侍講之言甚是有理,然則燕王反則是反,必須施以薄懲,且按曹國公之策,将安陽郡王留質京師。”
黃子澄、王甯、徐增壽三人放世子三人回北平的意見雖是統一,卻是各懷心思,聽聞朱允炆此言均無異議。齊泰、方孝孺所思亦不完全一樣,但儒學思想裝滿腦子的人最喜遇事打個折衷,亦覺得此策可行。
獨徐輝祖終覺得不妥,但見朱允炆已然定論,隻好服從聖意,說道:“世子三人皆在我府中,臣定将安陽郡王留下。”
…………
夜深,月明。
徐妙錦心神合一,在花樹間長袖飛舞。身形漸漸加快,到最後便隻能看到一團清光,像是一團被扭曲的月華。
足足過得半個時辰,徐妙錦方吐氣收功,一邊輕拭額頭的細汗,一邊望着那輪清月,暗道:“須得日日煉功,方對得起師父…….我怎配稱他師父?他老人家不過是機緣巧合指點我一招半式罷......”
聞得側門響動,徐妙錦凝睛而視,稍傾,見一位男子進來,便上前道:“高煦,今日回來怎地如此晚?”
男子正是朱高煦,聞言與徐妙錦見禮,道:“明日便要離開北平,今夜與幾位好友叙别,誤了時辰。三姨怎地也未歇息?”
故魏國公徐達育四子四女,長子徐輝祖、次子徐膺緒、三子徐添福、四子徐增壽。長女徐妙雲序二,已嫁燕王妃;次女徐妙清序四,已嫁代王妃。徐妙錦為三女,另有四女徐妙華,均待字閨中。
徐妙錦生性淡泊,卻最慕大姐徐妙雲不讓須眉的英氣,對其三個孩兒亦是喜歡。尤其是眼前朱高煦,幼時雖頑劣不堪,近幾年卻猛地醒了事。按年紀算來還比自己大上兩歲,但每見着自己,他都會依禮尊長。
是以,每見着朱高煦三人,尚待閨中的妙齡女子徐妙錦總會不自覺地矜持于長輩身份,同時不經意地老氣橫秋起來,撒去疼愛一片。
聞得朱高煦明日将還北平,徐妙錦自是少不得一番叮囑,順代向大姐捎去問候。待朱高煦辭去,方才徐徐向閨房踱去。
卻又聽得大門響動,徐妙錦駐足而視,見大哥徐輝祖向朱高煦三人所居的别院匆匆走去,身後尾随着數十名護衛甲士。
徐妙錦心中見疑,快步前去,道:“大哥,此時夜深,你去别院做甚?”
所謂長兄如父,徐輝祖對兩位尚未出閣的妹妹看似嚴厲,心下卻極是疼愛,聞言不忍相瞞,說道:“皇上有旨,世子和高陽郡王明日可還北平,但安陽郡王卻須留在京師。”
徐妙錦娥眉微蹙,道:“為何要将高燧留下?”
徐輝祖道:“妹妹,此乃國事,你莫打聽。”
徐妙錦閃身徐輝祖身前,道:“高燧亦是大姐的孩兒,我自然要打聽清楚。”
徐輝祖有些無奈,但兄妹親情終究輕于君臣大義,于是臉色一沉,繞過徐妙錦大步而去。
徐妙錦略略一頓,快步跟上前去。
…………
朱高煦回到房中并未立即歇息,而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忽地又轉身出門,将十數随行的護衛甲士喚起,道:“倪諒去了哪裡?”
十數甲士面面相觑,紛道不知。
朱高煦不作猶豫,回身将朱高熾、朱高燧喚起。三人剛在院中碰齊,便聽得腳步窸窣,數十人快步進得院中。
朱高煦迎上前去,道:“大舅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徐輝祖站定,道:“煦兒,你與熾兒且去歇息,燧兒随我走一趟。”
朱高燧忽被喚起,尚有些迷糊,口中問道:“大舅,你要帶我去何處?”腳下已然歪歪斜斜走上前來。
朱高煦一把拽住朱高燧,笑道:“請大舅與我說清楚些,卻是去哪裡?否則我定不會讓三弟前去。因為……我但心他年幼無知,壞了大舅的正事。”
徐輝祖面色一沉,道:“去哪裡你不用知道,你隻需知道此乃皇上旨意便好!高陽郡王,你莫非想抗旨?”
朱高煦不語,卻也未松開朱高燧。
徐輝祖厲喝一聲:“拿下!”
話音一落,身後數十甲士噌地拔出刀來,寒光一片。
徐妙錦急上前道:“大哥,此時夜深,有什麼事總得待明日再說罷?”
見着眼前一片刀光,朱高燧終于清醒,縱然不知道發生何事,總歸猜到于自己不利,趕緊哀求道:“三姨救我!”
徐妙錦心頭一緊,暗道:“不知高燧犯了何事,須得向清楚再行定奪。”說道:“大哥,若是你執意将高燧帶走,便将我一并帶上。否則,日後我再無顔面見大姐。”
徐輝祖聽得徐妙錦語氣甚堅,心中猶豫:“妹妹自小淡然無求,但認準一事卻又倔強非常…….既然已通令錦衣衛宋忠,便且等他來帶人走罷。”歎道:“那便聽你之言,明日再說罷。”
徐妙錦自然知道自己這位大哥的性情,如此應了自己已是十分為難,是以聽着他下令将高燧三人鎖進一房、将燕府随行甲士鎖至另一房後亦不再言語,隻想着随後趕緊向他問問清楚,朱高燧到底犯了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