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曹國公府。
鄧庸慢慢坐于案前,心中有些忐忑。
自己雖然是燕王派出的使者,但被曹國公如此隆重地招待,到底還是說不過去。既然說不過去,則今日之宴多半便有些異常。
佯稱燕王犯瘋,這确實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但如果朝廷不派人去北平,又怎麼能夠證實這樁罪呢?
想至此,鄧庸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如何異常都要守口如瓶,唯有這樣,才能既不負燕王的重托,又可保全自己的性命。
鄧庸坐定,看向對面的曹國公李景隆。
李景隆一直笑吟吟地看着鄧庸,見其坐定以後,忽地說道:“鄧百戶,燕王果真瘋了?”
雖然李景隆很直接,但鄧庸心下早有預料,于是面現憂色,歎道:“确然如此。我此番便是受世子和燕王妃之令,特向皇上禀明,以免皇上誤會燕王有意不朝。”
李景隆微笑,點頭道:“我亦相信,因為燕王必須要瘋啊。”
鄧庸低頭唯諾。
李景隆舉杯,笑道:“鄧百戶,請!”
鄧庸擡起頭來,見狀趕緊端杯,道:“國公請!”
李景隆笑而飲之,随口又問:“燕王要反?”
鄧庸手中一顫,假意惶恐,道:“國公萬萬不可如此戲言,燕王對皇上一片忠心,臨行前特意囑咐……”
李景隆揚眉笑道:“一個瘋子的囑咐?”
鄧庸一怔,正色道:“此正說明燕王忠心,雖然其心智迷失,但忠君之念已然深至骨髓,所以犯癫時亦有所表現……”
李景隆長歎一聲,輕聲笑道:“如此看來,要你說實話卻是有些難。所以,你可以死了。”
鄧庸霍地起身,道:“我乃燕王使者,你無權私自拿我……”身體忽地一僵,腹上已多出一把匕首。
一道白影閃過,易十三将鄧庸平平放在地上。
李景隆看着尚自抽搐的鄧庸,道:“十三,你可知我為何要你刺中他的小腹?”
易十三微微一笑,道:“但凡自盡身亡的人,除了抹脖子,便是捅肚子。”
李景隆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歡與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十三,那你又可知我為何不允你傷了他的手指?”
易十三微微遲疑,道:“十三不知。”
李景隆緩緩起身,道:“摁着人犯手印的罪供,才算是真正的罪供。”
易十三恍然道:“國公高明。”又道:“但十三不明白,以國公未蔔先知之能,似乎完全沒必要養着燕府的盧振、葛誠二人。”
李景隆虛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麼,緩緩說道:“現在确實沒有必要,當初卻還是有必要的。另外,當初我這麼做還有一個目的,便是為了證實一些事情。”略略一頓,笑道:“這個你不用明白,也不會明白。”
易十三微微思忖,問道:“接下來應當做什麼?”
李景隆語氣幽幽,道:“進宮。”
…………
皇宮,奉天殿。
朱允炆暗自激動,暗自興奮,是以面色微微發紅,心道:“終于到了這一天!不削朱棣,我實在寝食難安啊。”回身看着李景隆、黃子澄、齊泰、徐輝祖四人,說道:“燕王朱棣謀反,證據确鑿,衆卿說說,該怎麼辦?”
衆人聞言不語,不約而同地露出沉思苦想的神色。
李景隆面色雖苦,心下卻是暗自松口氣,忖道:“果然還是和曆史一樣,他一聽說有了朱棣造反的證據便忍不住,想要直接動手了,哈哈,真特麼順心!”
朱允炆環視衆人,見齊泰緊皺眉頭、張口欲言,于是笑道:“齊尚書似乎有良策?”
齊泰遲疑道:“陛下,雖然燕府百戶鄧庸供述燕王造反,但畢竟他死了。現在朝中仍有大臣不相信燕王會反,若沒有證人當庭對質,恐怕難以說服他們。現在向燕王問罪,是否有些冒然?”
朱允炆微微一笑,看向黃子澄。
黃子澄笑道:“齊尚書多慮了,鄧庸親口供述燕王要反,不但自己摁了手印,事後又畏罪自殺,這便是鐵證!所以現在問罪燕王,正是時機。”
李景隆笑道:“齊尚書,依高巍、卓敬等人的意思,卻是要等到燕王率兵打到京師來才會相信?”
徐輝祖正色道:“若是打到京師,那便是我們這些臣子的失職,倒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齊泰心中一凜,道:“兩位國公說笑了。我的意思是若要問罪,則必須先行擒下燕王。謝貴指揮使三人忠心可鑒,但畢竟上任不久,北平城中的衛所軍卒多為燕王舊部,未必會聽其号令……”
李景隆暗道:“真特麼磨叽!要不是需要維護我未蔔先知的形象,哪需要緊到給你們說,直接給我家允炆說秘密抓捕朱棣就行了嘛。”口中含笑不語,眼睛已瞟向黃子澄。
黃子澄年底便要成為李景隆的嶽父,而李景隆在私下裡亦早以女婿身份相待黃子澄,彼此都認定已然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則凡是遇着大事自然要事先溝通一下。此時瞟着李景隆似笑非笑的樣子,黃子澄馬上會意,道:“齊尚書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所以我認為不僅要擒下燕王,還要秘密擒下。屆時隻要控制住其本人,再當場宣讀聖旨,其餘人等誰敢不從?”
齊泰道:“密擒恐有不妥……”
朱允炆忽地哈哈大笑,道:“齊尚書,當初商議削藩時,你可是力主先削燕王,此次真的要擒下燕王,你為何又如此多慮?”
黃子澄隻是替李景隆說出此話,但他并不知道李景隆要他說出此話的原因,原來是這些話本就是朱允炆想說的話。
隻是,但凡涉及秘密行動的事情,皇上說出來終究不妥,須得有人率先提出來。
齊泰更不知道朱允炆的心思,隻是想着應該将事情做得周詳一些。此時聽得朱允炆如此一說,唬得一身冷汗,道:“禀陛下,臣是擔心……”
朱允炆不待齊泰說完又道:“齊尚書,我知道你的意思。畢竟人言可畏啊,我本是為天下百姓蒼生計,不得不狠心問罪燕王。可難保有些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隻道是我不念及叔侄情誼,故意針對燕王。是不是這樣?”
齊泰連連點頭道:“陛下明鑒!”
朱允炆輕歎一聲,道:“可朕畢竟是一國之君,豈能怕别人誤會便置國之安危于不顧?黃先生所言有理,可以将燕王秘密擒下,待将其罪名落實以後再公諸天下。若是确然無罪,如此行事也能讓他名聲少些損傷。是不是這樣?”
齊泰趕緊說道:“陛下英明!
朱允炆如此耐心地搏得衆口一詞,實則是想讨個彩頭,因為他心中亦有些沒底。李景隆早已與他提及,在仙夢中朱棣必然是要起兵的。
但相信歸相信,朱允炆到底想要試一試,看自己能不能出仙夢左右,最終勝天半子,将朱棣擒于起兵之前。
見衆人再無異議,朱允炆說道:“此番擒燕,一則要秘密行事,切不可洩露風聲;二則兵貴神速,立即下诏與謝貴、張昺、張信。”
衆人領旨而辭。
待出得皇宮,李景隆拉住徐輝祖,低聲說道:“魏國公,皇上擒燕計謀當然好,但世事難免會有不測。所以,我以為北平城外的兵力要适時調動,防着燕王真的起兵亂了北平城。”
徐輝祖聽得此言,心中升起一股感激,是除卻上次李景隆主動承擔放過朱高燧的責任後再度升起的感激。
李景隆說這些話顯然是出自公心,但再公心也是說的皇上的不是。此時不避嫌的說與自己聽,自然是将自己當作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念及此,徐輝祖覺得與李景隆的距離近了許多,說道:“景隆放心,皇上已授我調動北平外圍兵力之權,我立即令宋忠等部作出調整。就算北平亂了,我也會将亂子死死壓在北平城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