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真的打出了震象指?”
上官虩的聲音有些幽遠,隐隐透着難以置信。作為天下五行,她自然知道乾元宗易道功法要升到天階才能運用震宮震指,但她清楚地感知到第五安的内力并沒有進升到天階。
所以,看到第五安左手捏成震象指,她并沒在意,也不應該在意。
但是,僅僅是因為沒有在意,她便付出了狼狽的代價。而對于身居天下五行的她來說,在小輩面前的狼狽甚至比同輩之間的生死的代價還要大。
上官虩的眼神變得淩厲而寒冷,手中拂塵手柄斜斜指出,柄身上頓時流淌着水花一般的劍意。手柄下方的枯葉無風而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腳踩着沙礫發出的聲音。
此時,二十步外又射來一道暴虐霸氣的劍氣,和先前那道劍氣一樣。
上官虩确認第五安終是能夠打出震象指,于是手腕輕抖,拂塵手柄周身流淌的劍意化為實質可見的劍氣,噴薄而出。
樹林裡又閃起一片慘白的光,并發出金屬摩擦産生的那種瘆人的聲響。兩道劍氣瞬時相遇,又瞬時消失。
慘白的光一閃而逝,瘆人的聲響也很短促。但樹林裡持續地響着樹幹破裂、樹枝折斷,以及樹葉疾射、墜落的聲音。
上官虩禁不住暗自贊歎,但因此而更加惱怒。她緩緩上前,剛剛走出兩步,卻又怔在原地。
枝葉紛飛的那頭,第五安已經不在。
…………
上官虩以拂塵手柄為劍,這代表着她對自己有着足夠的重視。
但第五安知道自己承受不住這種重視,所以在右手打出震象指的同時,已然狂掠而去。
樹林裡很暗,樹木很密。
這正是第五安需要的環境,在這樣的樹林裡穿行,他就像魚兒遊竄在夜色籠罩的溪水裡。
他不斷地穿行,雖不知具體穿行出了多遠,但知道距離那片火光越來越近。
一個即将死去的人,總是本能地想要抓任何一個希望,哪怕那個希望不一定是真正的希望。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看見一根稻草也會牢牢地抓在手裡。
而那片火光,便是第五安心中的稻草。
接連打出兩記震象指,這本來是件讓他意外而開心的事情,但他明白現在并不是開心的時候。
因為隻有他自己才能察覺到自己内力的變化。
竄至又一處山峰,第五安已能看到那片火光——那是十數個火堆,甚至能看到火堆旁邊圍坐的人影。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那道風聲突然變了方向,于是猛地側身回轉,右手再度捏成震象指向着那個方向彈出,然後縱身躍下山峰。
…………
上官虩又好氣又好笑,暗道:“叫你笨牛你還不願聽,怎麼就收了這麼個徒兒?明明有了一戰的實力,卻逃得比兔子還快。”然後豎耳聆聽一下,便朝着某個方向掠去。
幾息之後,她便将前方百步左右那個飄忽的身影鎖定。但幾十息後,自己和那道身影還保持着約五十步的距離。
這讓她很是惱怒,一種憋屈的惱怒。
若是在平地上,上官虩會無視五十步的距離,劍氣會直接将那道身影穿透。但現在的五十步不一樣,中間隔着密密的樹木。
而對于一個能打出震象指的身影,她并無把握讓自己的劍氣在連續斬斷數十根樹木後還能将他穿透。
又追出百步許,上官虩瞟着那道身影在樹木間隙裡頓了一下,不禁一喜。
頓了一下不是個精确的時間概念,但對上官虩來說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她身形斜飛,瞬時掠出三十餘步,落腳之處與那道影之間正好有道直直的空隙。
不假思索,也沒有停頓,上官虩手中拂塵手柄輕抖,劍意立現,手柄端頭指向那道身影。
正值此時,那道身影忽地側身回轉,揚起手臂……
上官虩手中拂塵手柄緊急回縮,同時足下猛地用力,身體橫飄于兩丈開外。因為她不容許自己大意兩次,更不能容忍自己狼狽兩次,而不管是不是在小輩面前。
但是,落地以後她卻發現異常,繼而更是惱怒。
那道身影明明打出了震象指,但卻沒有震象劍氣射來,甚至根本沒有包括劍氣在内的任何東西,竟是一記空指。而擡眼瞧去,那道身影又不在了。
“小孽種,竟然使詐?”
上官虩怒火中傷,再度追上前去。
掠下山峰,穿過樹林,上官虩眼前漸漸開闊起來,卻已是追到了山腳。瞟着那道身影隻有約八十步的距離,她腳下發力,眨眼便縮短了二十多步。
“小孽種,看你往哪裡逃!”
憋屈後的暢快讓上官虩忍不住暗暗罵了一聲,然後内力強運,拂塵手柄周身劍意流溢…….
忽見那道身影猛地一頓,同時側身揮出手臂……
或是出于本能,或是出于謹慎,或者出于對丢失顔面的忌憚,上官虩再度放棄出擊,再度驟然橫掠避了開去。
但此次仍是一絲劍氣也沒有,而那道身影則借機又竄出百步開外。
上官虩感覺自己要瘋了。
武林中人人景仰的山水荒宗主,對手聞之膽怯的天下五行,竟然被一個小輩如此戲弄!
身形再次化為殘影,上官虩緊盯着那身影追去。雙方的距離越來越短,她手中拂塵手柄則早早透散出森森劍意。
兩息之後,雙方之間便隻有不到五十步距離。
而在此時,那道身影第三次頓住、側身、揚臂。但上官虩沒有再避讓,甚至沒有絲毫停頓,手中拂塵手柄刺出,劍氣呼嘯而去……
…………
事不過三。
第五安明白這個道理,但更明白自己沒有别的選擇。
距離那片火光還有數百步遠,但身後那道風聲隻有數十步距離,必須再争取一次擺脫的機會。
在右手彈出暴虐霸氣的震象指後,他腦中那些恍惚缥缈的念頭便沒有了,而指尖也再沒有那種内氣磅礴欲出的感覺。
所以,兩記震象指之後,他不敢開心,也沒有時間開心,隻有傾盡全力地逃命。
逃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從上官虩手中逃命。
兵不厭詐。
在眼看逃不掉的峰頂,他急中生智地記起朱柏曾經說的一些兵法理論,于是狠心冒險一試,佯裝彈出震象指。不想事出意外,上官虩竟然中了計。
第二次佯裝仍然争取到了機會,但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畢竟,上官虩不是尋常人。
感覺到上官虩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明顯的憤怒和強大氣息,第五安瞟着越來越近的火堆和人影,到底還是選擇了第三次佯裝。
隻是,這次佯裝之後沒有赢得機會,而是滿心的後悔。
身後那道劍氣很熟悉,正是靜女最喜歡使用的那招平桑丘東。但第五安有極為清楚的感知,靜女使出來的威力和上官虩相比,真是山澗和江河的差距。
周身二十餘步的範圍都被劍氣籠罩,第五安避無可避。劍氣尚未及身,但他已經感覺到了窒息,想到了死亡。
一念很短,但可以出現很多畫面。
第五安腦中尚有念頭,卻隻有一個畫面,便是靜女用這招平桑丘東追殺他的畫面。
背心的刺痛感陡然增強,他知道死亡已經來臨。腦中再升一個念頭,而且應該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個念頭,他覺得很想再看一眼靜女。
口中腥味大作,第五安哇地一聲噴出一口熱灼的鮮皿;像是潑出去的一碗水,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黑乎乎的弧線。
緊接着,第五安感覺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加速向前飛去,應該飛得比離弦的箭矢還要快。因為他看得很清楚,那道本是向前噴出的黑乎乎的弧線,突然飛快地向後移動。
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
而在這什麼都不知道的前一瞬間,他真的看到了靜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