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安在水中。
他雙目緊閉、口不呼吸,右手卻死死握住其姝劍;重達百斤的其姝劍沉在水底,他的身體便被牽絆在水裡,漂浮着、搖晃着……
看着很是古怪,甚至不知生死。
但若細細看去,可見他兇前有極微弱的水紋波動。
他還活着。
不僅活着,他還有感覺。隻是他的感覺同樣很古怪,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窒息,但似乎又能呼吸;又很像回到了玄龍洞,渾身都是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但又感覺自己已經跳下了潭水……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
四周很靜,什麼都聽不到;但他又感覺到體内隐隐有聲響,像是那道乾震陽氣在緩緩流動。
不知過去多久,這種流動的聲響越來越大,到最後便能清楚地感覺到全身每條經脈、每條皿管都有聲響在潺潺流動。
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真實。
又越來越雜亂。
這種雜亂是若幹道聲音同時響起所形成,他忽然知道自己是聽到了聲音,而不再是感覺到了聲音。
聲音似乎很遙遠、很嘈雜,但内容大抵相同,是在呼喚自己。
他睜開了眼。
口鼻仍然沒有呼吸,但他的身體卻極為靈活地直立在水底;右手腕微曲,其姝劍便在水裡拉出一道尺許寬的氣泡,直沖水面而去。
幽綠的水面沒有任何預兆,就突然向上湧起數丈高;中間的水流不斷向上,周邊的水流白嘩嘩地淌下,像是一朵巨大蓮花。
第五安從這朵蓮花中間飛身而出。
與此同時,他耳中那些雜亂的聲音便立即變得清晰、響亮;其中又有一道聲音最清晰、最響亮:
“第五安……哇噻,第五安你好帥!”
他口鼻間仍然沒有呼吸,但手腕像是有靈性一般自已轉了方向,其姝劍循着那道最清晰、最響亮的聲響而去。
他看到了一張興奮到通紅的臉,然後感覺自己落在了她身前。
他覺得自己想要說話,但張了張口,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而身體倒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張迪瞪眼瞧着地上的第五安,喃喃道:“沒帥多久啊!”又像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蹲下身去搖着第五安,急道:“喂,你醒醒啊!”
李長然躍然而來,伸手在第五安膻中、元關數處大穴點下,第五安噗的一聲噴出一口濁氣,長喘不已。
張迪松下口氣,撫着兇口說道:“吓死我了!以為你沒摔死卻被淹死了。”
第五安喘而不語。
李長然道:“小迪放心,第五兄隻是一口氣憋久了,現在應該沒事了。”
第五安說不出話,但此時的心中已經明白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不僅是易道功法,天下武功都是如此,每個境界内都會有若幹更細小的層次,這也是為什麼同境界的人也會有功力高下的原因。
先前一念間明白了乾宮入震宮的易理,他便是在天階内又提升了一個層次。這是他長年修行的必然,但出現的時機卻是偶然。
若非偶然墜下懸崖并面臨死亡,他或許不會提升這個層次;偶然提升了這個層次,卻讓他差點真的死去。
讓一口氣憋死。
張迪等人的呼叫聲傳到水裡,已是十分微弱,但他現在的感知非同凡響,不僅聽得清楚,也讓他受到刺激,才使意識呈半清醒狀态,繼而觸發身體自發地躍出水面。
而李長然點穴順氣,便讓他完全清醒過來。無奈仍是說不出話,隻好慢慢調息,讓體内那道乾震陽氣與内氣慢慢融合。
過了一柱香時間,第五安終于氣順息勻,趕緊躍起身來,正想向李長然、張迪緻謝,卻發現不遠處還有數十人,正神色各異地看着他。
李長然見第五安恢複過來,心下莫名生起功成身就的喜悅;明白他為什麼發怔,便笑着準備解釋。
但他剛剛張開了口,便被張迪搶去了話。
“喂喂,第五安,下次耍帥的時候記得提前給我說一聲!我倒沒什麼,可天門派那些朋友怎麼辦?他們可擔心死了!”
此言一出,不遠處那數十人紛紛拱手見禮……
“第五公子,在下天門派莫全成,幸會幸會!”
“關外易十三,蜀中第五安。第五公子果然身手不凡,劉十足佩服之至……”
“劉師弟,易十三怎能給第五公子相比?”
“是啊是啊,易十三豈能在水下呆這麼久?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師兄說了,易十三人品十分不堪,和第五公子相比,便是天上地下……”
第五安有些赧然。
李長然看着第五安笑了笑,向天門派衆人拱手行禮,道:“各位天門派好漢,我第五兄弟有些不适,我替他向各位說聲謝謝。”
“李師兄客氣、第五公子客氣,我等實在沒有幫上什麼忙,怎麼敢當一個謝字?”
“不錯,我等隻是延河呼喚,實在沒有目的。還是張公子心思靈敏啊,那一句‘從哪裡掉下來就一定會在哪裡’說得尤其在理。”
“是極是極!”
張迪面上微微一紅,低聲說道:“我也是随口一說啦!不過你再不出來,我真的要下水去找你了。”
李長然大聲說道:“各位莫要謙辭!若不是你們前來,先前陷害我等之人豈能輕易罷手?若是那般,非但我李長然或遇不測,便是第五兄也不能安然脫險,多謝多謝!”
“李師兄客氣!我天門派與龍門派素來交好,此舉手之勞,何足道哉?”
“正是!李師兄,你可知是何人陷害你們?若讓我等遇見,必将為李師兄出了這口惡氣!”
“慚愧,我竟不知道是何人所為……”
……
張五安聽得明白,心中暗自感激,但不及說話便見那位名叫莫全成的天門派弟子上前來,道:“李師兄、第五公子、張公子,此時天色已不早,不如到我們天門派歇息一晚?”
李長然看向張迪,後者則看向第五安。
第五安想着自己的境況和李長然的傷勢,便欣然同意,然後再與李長然、張迪一道向衆人說些叨擾叨擾,而與衆人向上山行去。
走得一個多時辰,衆人又來到一處絕壁下,正是李長然早先說的鬼谷崖。
此處确有些鬼斧神工之妙,一道長約五十步的石道,寬不逾兩尺,卻正是一處石山的脊梁,兩側均是陡峭石壁;此山脊兩側的上方卻是兩側山峰凸出的岩石,與山道又有三丈高的距離。
鬼谷崖,即是崖,又像洞。
天門派弟子和李長然不是第一次行經此處,是見怪不驚;第五安一旦恢複心性,更是天塌下來也平靜如湖。
張迪卻就有些炸了。
“哇噻!這個地方好險啊!喂,第五安你小心些,别再掉下去!”
衆人哄然。
他們雖不識張迪,但也不像第五安最初那樣對她視若無睹,大多數人都看出張迪是個女兒身;見其活波爽朗,心中均有些人之常情的喜歡,又見她與第五安之關的關系似乎有些不凡,便有理無理的起個哄。
李長然心中微有些酸,道:“小迪,這樣的話卻不該說,你說是不是啊?”
張迪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就随口一說嘛。喂,第五安,我是說着玩的,你要真掉下去可不能怪我啊!”
第五安有些無奈,笑道:“我盡量小心些吧。”說罷率先邁步走上石道。
衆人均是武林中人,數十步長的石道再如何險峻,也隻是片刻間便盡數過去。石道盡頭則是另一座山峰,翠木蒼然。
第五安待最後一名天門派弟子過來,方轉身前行;剛剛走出兩步,卻又猛然停了下來。
李長然奇道:“第五兄,你是哪裡不适嗎?”
第五安皺眉不語,定定地看着密林,又突然喝道:“大家退回去!”
此時天色漸暗,密林裡更是晦如夜間,其間什麼也看不見,也仿佛什麼也沒有。衆人聽到第五安這聲喝喊,都有些不明所以,是以全部怔在原地。
便在這時,密林裡突然亮光一閃,像是數十道閃電劃過;同時數以百計的破空之聲嗖嗖響起,向衆人疾射而來。